他们回到房子里后,弗立克给整个小组准备饮料。军官通常不会为自己的部下亲自做可可,但按照弗立克的观点,这只不过说明军队里很少有人懂得领导艺术。

保罗站在厨房里看她等着壶里的水烧开,她感觉得到他那抚爱的目光。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也已经准备好了怎么答复。跟保罗陷入爱河十分容易,但她不会背叛自己的丈夫,他正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被纳粹占领的法国。

不过,他却问了个让她吃惊的问题:“战争结束后你要干什么?”

“我盼着过一种无聊的生活。”她说。

他笑了说:“你过够了兴奋日子。”

“实在太多了。”接着她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想当一名教师,把我对法国文化的热爱分享给年轻人。教导他们理解法国文学和绘画,或者不那么曲高和寡的东西,比如烹饪和时装。”

“那么你要走向教职了?”

“读完我的博士,在大学里找份工作,让那些内心狭隘、上了岁数的男教授们纡尊降贵。也许会写一本法国指南,或者甚至写本食谱。”

“听起来挺温顺的,既然经过了现在这种生活。”

“可这很重要。年轻人对外国人了解多了,就不太可能像我们这么愚蠢,邻里间互相残杀。”

“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

“你呢?你在战后有什么计划?”

“哦,我的打算简单多了。我要娶了你,带你到巴黎度蜜月。然后我们就安安稳稳过日子,生几个孩子。”

她盯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这要征求我的同意吗?”她恼火地说。

他一下子严肃起来说:“几天来除了这事儿我什么都没想。”

“我已经有丈夫了。”

“但你并不爱他。”

“你没权利说这种话!”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说。”

“怎么我一直以为你说话很圆滑?”

“通常来说是的。水开了。”

她把水壶移开炉架,把开水倒进一个盛了可可粉的瓷壶里。“往托盘里放几个杯子,”她对保罗吩咐道,“干点儿家务你就不会整天想着成家了。”

他照做了。“你用专横跋扈这一套也不能把我搪塞过去,”他说,“我正好吃这一套。”

她往可可里加了奶和糖,倒入他摆好的杯子中。“既然这样,就把盘子端到客厅去吧。”

“这就去,头儿。”

进了客厅,他们看见“果冻”和葛丽泰正在争吵,两人面对面站在屋子中央,其他人在旁边看着,觉得有趣,又有点儿吃惊。

“果冻”说:“你又不用它!”

“我在那上面搭脚来着。”葛丽泰回答。

“这儿的椅子不够。”“果冻”手里抓着一只鼓鼓的坐垫,弗立克估计这是她从葛丽泰那儿硬抢过来的。

弗立克说道:“女士们,请停一下!”

她们没理会她。葛丽泰说:“你说一句就好了,甜心。”

“我用不着在自己的国家征求一个外国人的同意。”

“我不是外国人,你这个肥婊子。”

“噢!”这种羞辱一下子激怒了“果冻”,她伸手去抓葛丽泰的头发。葛丽泰的深色假发被她一把扯在了手里。

紧贴头皮的黑色短发露了出来,突然葛丽泰看上去明明白白地像个男人。珀西和保罗知道这个秘密,鲁比已经开始怀疑,但莫德和戴安娜着实吃了一惊。戴安娜说:“上帝啊!”莫德则吓得叫了一声。

“果冻”最先缓过神来。“你个性变态!”她得意洋洋地说,“我的老天爷,这是个外国的性变态!”

葛丽泰哭了。“你这该死的纳粹!”她抽噎着。

“我打赌她是个间谍!”“果冻”说。

弗立克说:“住嘴,‘果冻’。她不是间谍。我知道她原来是男人。”

“你知道!”

“保罗也知道。珀西也知道。”

“果冻”看了看珀西,珀西严肃地点点头。

葛丽泰转身要走,但弗立克抓住了她的胳膊。“别走,”她说,“请坐下。”

葛丽泰坐下了。

“‘果冻’,把那该死的假发给我。”

“果冻”把它交给弗立克。

弗立克站在葛丽泰面前帮她把假发戴上。鲁比很快明白弗立克要做什么,就从壁炉架上拿过一面镜子,走到葛丽泰面前举着,让葛丽泰调整好假发,端详着镜子,用手帕擦去泪痕。

“现在大家都听我说,”弗立克发话了,“葛丽泰是机械师,没有机械师我们就无法完成任务。一个清一色的女性小组在敌占区生存下来的机会要大得多。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葛丽泰装成一个女人。所以,你们适应一下吧。”

“果冻”轻蔑地哼了一声。

“还有件事我要解释一下,”弗立克盯着“果冻”说,“你可能注意到了,丹妮丝已经不在了。今晚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她没有通过。她离开了小组。不幸的是,最后两天来她知道了一些秘密,不能让她再回到原来工作的地方。因此她去了英格兰的一个偏远的基地,她或许要在那儿一直待到战争结束,不得离开。”

“果冻”说:“你不能这么做!”

“我当然能,你这个白痴,”弗立克不耐烦地说,“现在是战争,不记得了?我对丹妮丝这么做,如果其他任何人被小组开除,我也这么做。”

“我根本就没加入军队!”“果冻”抗议道。

“错了,你加入了。你已经得到军官的委任,就在昨天喝茶以后。你们都是。你们会得到军官的薪水,尽管现在还没有到手。这就是说你们要受军纪的约束。这你们都清楚得很。”

“那我们就是囚犯了吗?”戴安娜说。

“你们是在军队,”弗立克说,“这大同小异。喝完你的饮料就去睡觉吧。”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房间,最后只剩下戴安娜。弗立克正等着这个机会。看到两个女人激情拥吻,实在令她大为震惊。她回想起上中学时有的女生互相产生爱慕之情,私下交换情书,手牵着手走路,有时甚至还要接吻。不过就她所知这种关系不会进一步发展下去。话说回来,她跟戴安娜就互相练习过法国式接吻,以便日后有男朋友时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弗立克觉得,那些亲吻对戴安娜比对她意味着更多的东西。但是她从不知道一个成年妇女会渴望另一个女人。理论上说,她明白女人中也有像她哥哥马克和葛丽泰这样的,但她想象不出她们会在花园仓房里相互摸来摸去这种事。

这要紧吗?在平常生活中无所谓。马克和他的同志们很幸福,或者说,至少在没人打扰的时候他们很快活。但是戴安娜和莫德的关系会影响整个行动吗?未必。说到底,弗立克自己的丈夫也在抵抗组织工作。诚然,两种情况不太一样。刚刚萌发的爱恋充满激情,会导致精神涣散。

弗立克可以想办法把两个恋人分开——但这么做会让戴安娜更加不听摆布。再说,这种恋情也容易变成一种灵感之源。弗立克一直想让这些女人团结合作,这件事情或许有用。因此她决定适可而止,顺水推舟。但是戴安娜有话要说。

“不是你看见的那样,真的不是,”戴安娜直截了当地说,“天啊,你得相信我的话。这不过是件蠢事,一个玩笑——”

“你还想喝点儿可可吗?”弗立克说,“我看壶里还剩了点儿。”

戴安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说起可可来了?”

“我不过是想让你平静下来,让你知道不会仅仅因为你吻了莫德,世界就到了末日。你还曾经吻过我呢,记得吗?”

“我知道你会提这件事,但那只是孩子气的玩意儿,跟莫德不一样,不仅仅是接吻。”戴安娜坐下,她那张骄傲的脸皱成了一团,开始哭起来,“你知道不止这些,你能看见的,天哪,我做的是什么事情啊。你究竟怎么想呢?”

弗立克小心选择她的措辞说:“我想你们两个人非常甜蜜。”

“甜蜜?”戴安娜不敢相信,“你不觉得恶心?”

“当然不。莫德是个漂亮姑娘,看来你已经爱上了她。”

“实际上就是这样。”

“那就别再感到害臊了。”

“怎么能不害臊?我是个同性恋!”

“我要是你就不这么看。你只需小心点儿,不要去得罪那种思想狭隘的人,比如‘果冻’,但这没什么值得羞耻的。”

“我会一直这样吗?”

弗立克想了想。答案或许是肯定的,但照直说显得太狠心了。“问题是这样,”她说,“我认为有些人,比如莫德,不过是喜欢让别人爱,这样他们就高兴,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事实上,莫德既浅薄又自私,还很放荡,但弗立克把这种想法使劲压下去。“另外一些人就更难改变了,”她继续说,“你要把心思放宽点儿。”

“我觉得这下我跟莫德不能参加任务了。”

“这是完全没有的事。”

“你还让我们去?”

“我仍然需要你们。再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

戴安娜拿出一条手帕擤了擤鼻子。弗立克站起来走向窗户那边,让她有时间恢复镇静。一分钟后,戴安娜的声音就平和多了。“你实在是宽宏大量。”话里还带着点儿她原有的自负。

“上床睡觉吧。”弗立克说。

戴安娜顺从地站起身。

“要是换了我……”

“怎么?”

“我就去跟莫德睡。”

戴安娜感到震惊。

弗立克一耸肩膀。“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她说。

“谢谢你。”戴安娜小声说,朝弗立克靠近了一步,伸开胳膊像是要抱住她,但接着又停住了。“你不会愿意让我吻你的。”她说。

“别犯傻。”弗立克说着,拥抱了一下她。

“晚安。”戴安娜说,然后离开了房间。

弗立克转身向花园里望去。月亮有四分之三大小,过几天就会变成一轮满月。一股微风吹动着森林的新枝嫰叶,天气就要变了。她希望英吉利海峡不会出现风暴。不列颠变化无常的气候会毁掉进攻计划。她想,肯定有不少人正在为好天气而祈祷。

她得上床睡一会儿。她离开房间,上了楼,想着自己跟戴安娜说的话。“换了我,我就去跟莫德睡。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她在保罗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戴安娜的情况不同——戴安娜是单身。可弗立克是结了婚的人。

但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敲了一下门,然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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