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函书商量和议 一道表惶恐求成

  却说王厚回木兰渡,进营选择精壮,置备粮饷,以便夺复双熊谷。次日犹未起行,忽见败兵来报:王丰、陶书俱为敌将所杀。王厚问清,恨道:“何等叮咛勿战,仍恃勇丧命。自死,理所应当,可惜失却要口,又折了陶书,双熊谷如何能复?且再去看看势局,好作道理。”

  带着精壮上船。龙街了见,即欲出迎,蒲倜道:“客卿钧命:各寨非奉令,毋许轻战。即胜亦以违令论。”

  龙街乃止。

  王厚抵埠,见寂然无声,知有定谋,也不登岸,移船直溯上流坡涯泊下,令健卒分头爬山越岭,探访路径。众兵陆续回报:

  凡要害之处,俱筑坚垒,只有玉版坡小路未断。王厚即同将士攀藤附葛而前。遥望天井关外:四围远远关隘,俱扎有营盘,系浮石旗号。

  王厚想道:“寨如星布,围似罗张。因得天时而占地利,济之以人和,计深谋密,彼逸我劳,无能为也!”

  改后队为前锋,仍归旧路过渡,转报与烛相国。这边诸将见王厚移船解系,另循途径,付之不理。蒲倜于七寨巡视,照画地图回营呈覆,客卿令将所领兵士周流审察。

  再说烛相国在龟息城劝农兴学,练将操兵,遣人四出招收怨散的众校。众校闻烛相国之令,又知郎子俱亡,多陆续旋归。烛相自失了桂子壑,使逄琛往交纽关,使王丰屯兰花岩。

  因恐王丰性躁有失,乃向漠漠关调回冷星。又为途遥,先令都中司城大夫王厚来镇守,并夺桂子壑。谁知王厚未到,兰花岩先已被夺。烛相闻报懊恼,恰好冷星禀见,即令其赶赴,相机攻取。冷星既至,看那寨垒险固,莫能必得,就便另筑,覆报缘由。相国道:“浮石不但大将韬略悠远,偏裨亦多智勇兼全,深为可忧。”

  及闻报木兰渡垒为敌所据,音信断绝,料难复回,痛恨郎子、罗钟,乃使谋臣冷月同龚奎等十校带三千五百精兵,往来观势,令诸处小心,毋许疏懈。彼此俱无动静。

  一日,冷月探得老蜂峡内阴珠城守将于武生辰,计其将士自然筵宴,连夜领兵往袭。清晨已到,肉膊而登。及城垛将士觉时,龚奎早入,落锁开门,冷月等并进。于武引众迎击,怎奈宿酒未醒,无力抵敌,只得逃奔出城。龙逊闻知,领兵来夺,冷月坚壁不出,龙逊为所隔断,声息莫通。烛相闻报,喜道:“今得如此,事便可为。”

  命取文房四宝修书。记室隙契、钟逸道:“相国王事勤劳,笔札纲件待晚辈草稿誊正缮写,无庸费心!”

  烛相道:“此书非寻常可比,系致浮石西国老及韩冠军者,二人皆知我的笔法,如非亲手,无以见诚。”

  乃挥毫写就,使人送往敌营转呈。钟逸问道:“韩冠军今在浮石,去函难免阻隔。”

  烛相道:“封于西相国函中,断不致浮沉。”

  原来韩子邮卧病回国,被白额虎故违国太医嘱咐,几乎误伤性命。及扈搏等劫进滋荣关,昼夜兼行到云平岭,虽依次序调理,已经迟了。幸赖安太医为西庶长痰症奉命而来,西庶长托其审视,太医诊毕道:“神散难收,逾时不过蠢然一物而已。”

  庶长惊道:“缘何至此?”

  即提白额虎严审,供出未遵国太医汤饮时日。西庶长大怒,令将白额虎斩首。安太医道:“且缓!有用他处。”

  庶长令停刑,问道:“神散可能收复?”

  安太医道:“速以梨枣汁饮之,始可获瘵。但急切如何能得?”

  庶长喜道:“主上念老夫痰症,昨蒙恩赐顶尖三枚,犹未动用。”

  安太医道:“梨枣的系奇珍,然并不消痰,惟疏通筋络阻滞,帮助心肝气血。冠军受害,心血亏而肝气损,失于调理,致使筋络血脉背逆,此物为最宜。”

  庶长大喜,令取梨枣,用玉榨取汁,安太医拌药与冠军饮毕,令将白额虎拿来,又用药水浸梨枣二枚使食。庶长惊道:“这上选梨枣每岁只有十余枚,为稀奇之珍,如何给与鄙夫?”

  安太医笑道:“学生亦知贵重,但入彼腹,另有道理,胜于韩君用也。”

  安太医视白额虎吃毕,更饮以药酒,释其刑具,令徒步归国,嘱道:“汝可速行,迟则追回矣!”

  一面传放走。白额虎四肢麻木,逾时得奔跑。西庶长不解其意,太医道:“可令值日将校领十卒逐之。”

  谷虚领命,安太医吩咐道:“待其奔急喘倒,气血攒于肝心,立刻擒回。”

  谷虚遵令去后片刻,果然擒白额虎转来,安太医即将心肝取出捣成稀糜,冲酒并枣汁与子邮顿服。庶长令将白额虎枭示。子邮自饮过酒,次晨稍微明白,目能回视,只是动弹不得。

  安太医以茯神当归汤七剂饮之,神气复原,乃服狗齐丸,盈旬始可立起行走。终日默坐,见安太国诊视殷懃,只道系国太医所嘱。左右有二仆日夜伺候,并不出阈,户外另有多人听其指使。室中幽雅,拥架图书,料系烛相所安排养病之处,也未声问。

  又过几日,身体健旺,问老仆道:“相国何在?”

  老仆回道:“现在府中。时时至门外询问。”

  子邮惊道:“何敢蒙恩至此!当往候安。”

  老仆跪下道:“庶长钧命:韩老爷虽愈,精神尚虚。出户而莫能潭止致劳复者,小的二人以军法论。韩老爷欲见庶长,只须命请。”

  子邮想道:“连日举动虽然如常,不可拂其盛意,使无辜受累。”

  进中堂,子邮拜谢,再询道:“先生尊姓?”

  安太医道:“不佞贱姓安。”

  子邮道:“国太医何在?”

  安太医道:“现同浮金主驻天井关。”

  子邮大疑,正欲细问,只见传道:“庶长已到。”

  子邮起身趋下,却系一位须发皓然的尊官,持着白柬入来,拱手道:“久欲把臂,恐烦清神。今喜渐痊,特踵晋谒,并将令友先生留书捧交,希为静览。”

  子邮想,烛相面貌清古,而此容颜端方,诧异不了,只得迎上称谢。礼毕说道:“鄙陋小子,过承渥爱!”

  再看函面写道:“请待子邮贤弟愈日,面致为祷。晚生仲卿顿首。”

  乃不启视,问道:“向来未闻上国有仲卿者,现居何职?愿示其详。”

  西庶长道:“居客卿之位,原名仲卿,因有事,故托名古彰,前日始将真名道出。古彰即仲卿,仲卿即客卿也。”

  子邮道:“老先生尊姓盛名?此处系何地方?仲卿大哥今在哪里?”

  西庶长拱手道:“老夫姓西名山,此地系云平岭,仲卿先生领兵追浮金主,现屯天井关。”

  子邮乃拆信看道:自黄山误别入蜀旋唐,虚劳跋涉,飘流至此,邂逅授知于庶长,岛主以爵位相加,坚辞不获,权受客卿。梦寐思怀贤弟,不知贤弟何由亦在浮金。往日于阵间遥望亲切,原欲前来握手,将士谏阻,言浮金侧有邪佞,而恐大无益于贤弟,是以忍耐。谍知受谮,愤怒损躯,以见素志。然何不念太祖、世宗、幼主,而乃轻生耶?特令将士截迎到岭。贤弟其静养毋躁,吾不久取盟旋师,即商量复国事也。

  子邮看毕,起身拱手道:“吾往天井去也!”

  安太医道:“足下神气未充,劳顿必变。”

  西庶长道:“客卿手书切嘱先生静养,若轻举动,或致损伤贵体,何异轻生?”

  子邮道:“吾非胡涂,但闻仲兄所在而不得见,度日如年。”

  庶长道:“客卿屡次叮嘱,若先生欲见之切,宁可飞马暂回,万勿任先生率往。老夫今去唤客卿来如何?”

  子邮无奈,依然停住。西庶长令何舟、何方楼等进兵鸳鸯城,远围毋近,将岭上事务交骆焘,命西青赞助,自带护卫将校,跨宝驹向东进发。

  第三日到天井前,客卿迎出道:“庶长遥临,莫非子邮性急?”

  西庶长笑道:“然也,特唤先生,以解子邮积尘。”

  客卿应诺,携手进营。诸将参见毕,客卿命将册籍呈上,通宵细谈。次早相别升车,带原将校起行。二二日即登云平岭,入室相见,子邮趋前把臂拭目道:“大哥既知系弟胡为,并不通纤消息。”

  客卿道:“阵法商榷斟酌同制,况变数次,信息何所不通,岂犹未知吾在兹乎?郎子之徒,陆地犹起风波,明通消息,恐于贤弟更多获咎也!”

  子邮道:“虽然,今已委贽,各为其主。弟亦请从此辞。”

  客卿道:“贤弟误矣!若云委贽,吾不为客卿矣。吾终以周朝为主,这里皆属虚福贤弟无论有无国事家事在身,援君臣手足腹心、草芥寇仇之训于浮金亦可止矣。”

  子邮道:“岛主原视弟如手足,虽误信谗言,亦未至于草芥。即君之恩或断,而臣之义何可绝也?”

  客卿道:“避色避言为退辞之准的,浮金岛主屡加于贤弟矣,岂仍欲往仕耶?”

  子邮道:“虽然,弟终不仕浮石。”

  客卿道:“吾何尝仕浮石?乃系权时栖止,得便则回中华耳。”

  子邮叹息不语。

  客卿问卧黄山怎样归于浮金,子邮正欲告诉,忽飞一报道:“主上巡幸岭寨。”

  客卿道:“先如何无报?”

  又见安太医奔入道:“龙舆到矣!”

  客卿趋迎,子邮仍回室内。客卿接驾,岛主扶起道:“寡人驻玉砂冈,接庶长奏往军营暂唤客卿的本章,是以游览至此。一者久不见先生,二者欲睹韩卿之颜。先生军事烦劳,寡人念及,未尝安枕。今韩卿何在?”

  客卿道:“小愈犹欠精神,待臣召之。”

  岛主道:“无庸劳动,寡人自往。”

  客卿进房,见子邮坚卧,力挽使起,岛主已到榻边,躬身问道:“贤卿连日安否?”

  子邮瞠视无语。岛主问客卿道:“闻韩卿此症,须顶选梨枣。前日庶长所用,乃去岁所储,恐其味减,今新贡已集,寡人特带三颗以治韩卿之疾。”

  命内侍取汁煅热。岛主坐于床边,问浮金近事,客卿大略回答。内侍送上梨汁,岛主接过吹去浮沫,先饮半匙稍热,便为调转,再饮半匙——温和,始用匙挑俯喂。子邮感动,蹷然跃立,匍匐顿首道:“外臣抗拒不恭,情甘伏法!”

  岛主慌将枣汁交与客卿,双手扶道:“卿毋劳动,请安静养息!”

  子邮道:“臣初极惫,今已平复,望主上宽心。”

  岛主道:“卿且服此汁,仍加调摄,寡人挂虑始释。”

  子邮跪受,岛主不肯,子邮躬身捧着饮荆岛主大喜,左手携客卿,右手携子邮,出房来到中堂命坐。

  再问何以到浮金。子邮将寻仲卿误以赤鲤为马,乘之游雾,落于赤龙潭,救薇蛾,擒双尾虿及烛相招安等事详细申明,岛主连声称奇,客卿也觉诧异。内侍呈上御膳,岛主召太医,命三人同席饮宴,客卿辞,太医坚辞,岛主皆不允。子邮坐下,二人侍陪。饮过三爵,岛主又命坐,子邮方问:“仲兄何由至浮石?”

  客卿将梦中闻李节度唤醒,散步出苑,直到江滨,寻回无路,附之英、之华船进川,旋搭洋船往浙,于海中逢怪,逼落硬水围,飘到浮山,并言舟中与之英、之华莫逆,两人温清如玉,明朗似珠。岛主道:“王、李二卿才德兼优,双龙、天印入寇,赖并破之。”

  称赞未了,忽到报章,岛主拆开阅过,递与客卿道:“适言犹不曾完,余孽复又猖獗,当速饬沿边地方,小心防备。”

  客卿看了,却系谍知双龙石犴合十三岛,将连兵同郎福厚分二路寇扰。客卿道:“十三岛皆迫于势,同事不同心。臣先闻信,已饬谷裕分兵屯扎绀水洋,探得天印亦将效尤,并饬乌刚分屯靖波;亦致书庶长,请饬各州邑营寨员弁坚壁以待其衰。”

  岛主喜道:“有先生绸缪,寡人何忧?今回都欲请韩卿同载,朝夕盘桓,未知可否?”

  客卿应道:“韩速自然扈从还朝。再者,浮金有烛相,贤才在位,似难以得志,将士久暴露于外,亦非所宜,臣先往唤西庶长回岭,相其机宜,得止则止。”

  又向子邮道:“贤弟到都中调养,吾归国时,共营求心事也。”

  子邮道:“弟乃再死之人,兄长再生之,所命岂能违?但有鄙意,当言之于先:弟进黄云城只作黄冠,莫言爵禄。”

  岛主笑道:“卿可放心,寡人断不以官职相污。”

  子邮大喜。岛主握手登辂,子邮辞道:“累国外臣,安敢并载!”

  岛主道:“卿何出此声?”

  力挽上车,子邮立侍,岛主不可,乃坐于侧,发驾回都。

  却说金汤在鸳鸯城,虽无兵临,亦如敌至,时刻留心。这日巡察,见四面八方远远俱建营寨,只道系添兵攻城。连待两天,并无动静,第三日又复如常,第六日各寨复加严整,想道:“闯客卿进兵,西庶长在岭,只围而不攻,定系防吾邀截。今分外严整,必有紧要事故。观东西势厚,南北形稀,乃饬将士当晚各于南北城凿突门二道,令汤开领副校二员,选锋五百,出北突门冲营,绕西而南入;单锦领副校二员、骑兵五百接应。令盛坚领副校二员、选锋五百,出南突门冲营,绕东而北入;舒翼领校二员,骑兵五百接应。先皆伏城边,闻乐作饱餐,乐止齐行,进敌营再发喊,城上鼓噪助威。众将遵令。

  次日亲自登城垛眺望,不多时,果然浮石军士皆全装排列,密令作乐,半时乐止,两处各将突门放倒,领将士衔枚飞进,到浮石营边发起喊来,俱系钢刀利斧,奋劈直前。守将赶上时,后军接着施杀。盛坚冲溃南围,见有百余将校拥着单车缓缓向东,便催骑紧追。将校散走,车上端坐一人,不问好歹,擒过雕鞍,仍回旧路,欲入南突门。何方楼领兵赶着抢夺,盛坚将入交与副校,举斧迎敌,十合抵挡不住,恰好汤开由西绕到助战,芮充复率众救援,何方楼始退。三将同归。何舟驰来,已属无及,望见金汤同将士彀弩在女墙头,乃收兵归营。

  金汤令筑堵两处突门,下城看那擒住者,挺立阶旁。金汤问道:“汝系何人?”

  答道:“吾乃客卿的亲随。”

  金汤道:“客卿何在?”

  答道:“先在车中,闻得发喊,便乘马转东,往何将军营内去了。”

  金汤笑道:“我只道系解浮金宝器的将官,或解名人经过,哪里料道客卿回岭同西庶长议事?若知系他,也不作此蛇足。”

  戚远道:“擒得客卿,便可议换冠军,可惜未曾获住,如何反说蛇足?”

  金汤道:“用兵最要知彼知己。客卿有移步换计之机,安能擒得?徒妄想耳!”

  又问那人道:“可知韩冠军而今怎样?”

  答道:“岛主昨日同载还朝矣。”

  金汤道:“留汝也无所用。”

  令给马匹放释。汤开道:“恐实系客卿,错误非小。”

  金汤道:“有诸内,必形诸外。这人貌虽魁伟,然目昏声细。若客卿恁般,岂足为奇?”

  戚远遵令开东关,使出随闭不提。

  原来,客卿送岛主、子邮回都,次日别安太医下岭,经鸳鸯北山里,忽闻喊声,料系城内有兵冲突,便舍车上骑,令家丁乘坐,道虽被擒去,不致伤命。又令军士道:“浮金兵到,可散归何将军营。”

  乃策马前行。何舟接着,客卿道:“可往北山救应。”

  何舟领将士赶追,散开的军士陆续俱到,报言:“亲随已被捉去。”

  逾时何舟亦回,少刻又报:“亲随逃脱,旋归矣。”

  客卿唤问,亲随将情形禀明,客卿笑道:“可人!”

  当日于营内歇宿,次早起程,又次日到天井关。西庶长迎入道:“闻主上为韩先生亲调枣汁,足见爱贤之盛意。后却如何?”

  客卿将并载旋黄云等事说知,西庶长大喜,命童子取书一函,交道:“浮金烛相国有函投到。”

  客卿接着,写道:卢田自立国以来,各保疆宇,聘问如期,有无相济,未尝相恶。不幸敝邑慢亵神祗,降生妖孽,以蛊惑寡君而糜烂士庶。——此不佞之所悲伤,亦老庶长之所不忍也。

  今赖祖宗之灵,妖孽次第死亡矣。忆不佞髫年与老庶长周旋,瞬息又皆白首,深惭诚不足以格寡君,致获咎于上国。若不与老庶长共议,则兵戈构结,生灵涂炭,无有已时。敢请不念旧事,释怨修好,使两国百姓得终其天年,共戴仁君贤相之大德,不亦善乎?冒昧谨陈,希俯鉴察。

  封内仍有一书与子邮,客卿拆看,写道:仆与足下邂逅而成莫逆,原期鸿才大展,宣畅国威,不意用非其用,而非用复不能终,致使连枝分于异国。闻足下与客卿原系异姓腹心,而今完聚甚于胶漆,自能使两国体兵息民,永修旧好。足下调和于其间而镇定百岛,此仆之所甚愿,足下其有意乎?

  客卿看毕道:“事虽如此,现在龙逊亦为彼所截断。然和自有和法,岂可凭一纸书而即休允之乎?”

  西庶长道:“老夫且归,看子邮如何。”

  客卿道:“金汤正在鸳鸯城,前日出兵邀截,将替身擒去,今庶长当加护从。”

  庶长道:“无庸。老夫所乘之马迅速莫比,浑身黄毫,名曰“金电光”,蒙主上所赐。如有缓急,足以无虞。”

  乃别客卿返云平岭,将两书飞递子邮。

  第五日,回书已到,大意云:“两国军旅,不便置喙。然休兵息民,实君相体上苍好生之仁也。”

  庶长并将自覆烛相之书又飞递来,客卿看毕,置于案旁。密令各营每十伍备芦苇十束联成,其宽一丈,披以五色布帛,齐全伺候。黄昏时分?客卿传令:每十联作一排,下置木轮,列如屏帐,派兵三十名推近城边五十步外便回,待鸣金去收,毋得遗失。又令坚甲将士,复加兕皮,戴厚铁钢盔,推云梯二十道前进,勿靠着城,声张发喊,候敌停止,又往旁移。众将得令。

  且说天井关内,粮盈薪广,物料俱备,惟安心静守以待敌衰救到。日夜接班巡城,凡夜更严于日。缘何兵校众多,粮薪正不匮竭,却系当年卢生初至浮山相择形胜时,爱此幽静,周围石壁如垣,中间平坦如台,因安炉修炼大丹,真正洁净虔诚,只待九九功成。何期到七十天,外有二鹰飞交空际,卢生若不管他,也还可保,缘恐其秽恶滴落,慌取镇邪杀妖矢,仰面发去,射个正着,两鹰直坠下来,不歪不斜,扑在火上,炉内轰然,震动山谷。卢生知丹被触,要走,慌将双鹰塞入炉内以压止之。谁知那丹莫能上冲,竟将炉底爆开,炉腾霄汉,大丹溢流入地去了。卢生叹息,收拾往元珠岛复炼,方得完全。

  嗣后,人因形势有似天井,呼为天井。谷内产黑白石子,黑者燃之则着而为炭,沃之复返而为石,烧焚九次,始化为灰。白者用炭煮之,软于鸡卵,食之生津益气。黑白石子各分产处,北畔产的皆系白石,南畔产的皆系墨石,其下搬去三尺,皆是清淡泉水。石子之间又生草蔬——黑石间生草,白石间生蔬,蔬供人用,草足喂畜。复产鳅鳝等鱼,终岁取之不竭。所以烛相广积五金、布帛、胶漆、羽毛、骨角等件于中,而以天井为可守,使杨善于此经营,将旧炉基草创行宫,杨善教以道义,兵民同心,各分处所,更替守巡。

  当夜见远远有行动影状,便报:“西边有兵偷劫。”

  杨善令东南北三处诸人勿得擅离派地。义令将士非到七十步内毋许发矢,守军俱彀以待。及见云梯至近,方施号令,万弩齐发,矢如雨注。过有两个时辰,或散或聚,并不退走,另换生力手射,仍然似前。杨善疑心,传令且缓,抛火把于城下看时,只见云梯又到。杨善令用火箭攒射焚烧,客卿乃令鸣金。诸兵各将木轮草屏牵回营,上面密密箭枝,何止二三十万。客卿使各将草束毁废。

  至次日薄暮时,又令每伍备办排木二根,上带水囊,令甲士推飞桥十道,于上安置持盾傀儡伺候。这排木系一根大木,腰后一根小木撑住,两脚各有铁戗夯于濠边,并排立起如墙,以遮矢石,又名排城飞桥。上列絮囊贮水,以防火攻,且遮盖圈内将士,上有蒺藜撞竿、炮机强弩。天色深黑,令分南北向前。

  再说关内忙了通宵,次日杨善上城细看,并未射死有人,地上箭亦无多。与监巡将军康珊道:“昨夜中彼计矣!”

  康珊问道:“中他甚么计?”

  杨善道:“客卿知城内粮草充足,惟器械须资于外,必以诡计诱取我矢。”

  康珊道:“强弩射不退时,情知有故,奈云梯又骤然而来,何能终止?”

  杨善道:“这里吾逆知其是伪,却虑明攻暗袭,从他处入耳。”

  康珊道:“于无敌地方加倍严防,明至之处以火箭射烧。”

  杨善道:“彼既设心,断非一次。此后再来,当令死士往劫其营,以报数十万箭之失。”

  传知谋将预备。

  至更深时,忽见南边火亮鼓鸣,众木横列而进,飞桥随后又前,矢石越过女墙,守兵受伤。康珊令放火箭,飞桥放下水囊,火箭俱熄,桥上复有撞竿伸缩如梭,著者皆倒。康珊情急,慌令发弩。杨善在北边监押巡警,使上校惠贞同三百名壮士缒下。忽然鼓声震起,火把架地而来。杨善令惠贞等看时,却系排城飞桥。杨善令用木板以遮矢石,用长钩勾住飞桥,以长矛撞刺。

  不知傀儡手足活动轮旋扑击,器械多被格落。人在桥中暗运机括,叉竿攒集,守军多伤。杨善令用戈拒木,阻住飞桥,使莫能进退,复以麻松火把烧之。桥上水絮放下,火燃不着,桥头被木勾拒,又折桥尾横来。城上抵挡不住,弓弩只得齐发。桥上复用巨斧砍断勾拒木,沿埤挨靠。杨善用车轮大钺,运机极速,将桥斲断,用飞戈揭开排城,浮石方才鸣金,南边亦随收去。清晨缴箭,北边五万余枝,南边六万余枝。客卿喜道:“天井积器虽多,箭矢则去其八九,足以丧其胆矣!”

  自此,或日或夜,或远或近,用所得之箭炮攻打不休。崔及中弩而死,杨善晨昏皆于城上巡察,浮金主大惧道:“于兹所恃者杨将军耳,突有伤损,全城岂不为俘!”

  左右皆泣。浮金主道:“而今惟有求和,谁为寡人一行?”

  群臣默默。浮金主叹道:“诸卿皆寡人亲爱之臣,素所认为股肱而分首共乐,曷当危迫无为寡人分忧者?”

  国太医道:“若辈非举选能贤,不过承颐顺意,随同喜怒。现是军国大事,焉能肩承?其未敢应者,虑败政务。——却系若辈好处,可勿怪也!臣愚,窃谓此事当与杨将军议之。”

  浮金主道:“看他执意与相国相似,虽然勤劳,却安闲得很。说到求和二字,他岂肯依?”

  国太医道:“不与杨将军共议,则非臣所敢预闻。”

  康珊道:“如乏行人,臣愿前往。”

  浮金主乃喜,命作自责谦逊文函,交康珊,待杨善巡到东边即开门出去。

  康珊赍书直至营前,令人先报:“浮金国有使臣奉书,与大国之主。”

  客卿传入,见道:“汝岛弃好寻仇,今围困于孤城,势若累卵,仅将空言,有何所欲?”

  康珊道:“寡君始而误信佞臣,致获戾于上国,今方悔过,请修旧好。”

  客卿道:“将军差矣!军旅之际,诡谲百端。此函非不佞办理,奚能得进。须先订和礼,后议和法,二事皆定,不佞始可申达。请西、顾二庶长奏闻,静听寡君可否。兹并未曾定议,率尔请成,何其妄诞?”

  康珊道:“敢问何为和礼?何为和法?”

  客卿道:“失礼出施,浮金今存亡呼吸,即不称降,亦当用表:此和礼也。以不夜湖为界,湖东属浮金,湖西归浮石:此和法也。二事如式,然后商量。将军须回去斟酌再来。”

  康珊无策奈何,只得旋归天井。顶头撞见杨善,大声问道:“将军既在敌营,胡为瞒着末将?”

  康珊道:“未奉命通知将军。”

  杨善道:“今可言否?”

  康珊道:“既未奉命通知,似仍未可言也。”

  杨善道:“若辱国家,请尝宝剑!”

  康珊道:“不敢!不敢!”

  说罢,径入行宫见浮金主,将客卿对话奏明。浮金主踌躇忧惧,复问情形,康珊又将兵多将广景状大略告诉,左右涕泣失声。浮金主道:“卿意若何?”

  康珊道:“白龙、丹凤俱为彼有,今又遭围困,外援截断。莫若权从之,以图后日乘机兴复。”

  浮金主道:“亦难全依,且先以温凉川为界,川东属浮金,川西属浮石。果不称降,虽用表,这次何妨?”

  康珊道:“观彼声势,未必肯允。”

  只见杨善上殿奏道:“臣奉命督理,事无大小,应俱使臣与闻。今虽在围中大亏损,浮石极力攻击,所伤自必非细。再二三年亦属无虞,胡为不气求和?况相国四处招收散亡将士,已得数千,又结交诸岛,使各于沿边侵袭浮石。且闻双龙、天印起兵复仇,客卿虽智,安能孤军久悬于外乎?惟宜坚守以待其惫。”

  浮金主道:“寡人朝夕为金鼓声震,寝食俱废,若仍持久,难保平安。卿毋逆命!”

  国太医道:“只木兰渡、温凉川为界,事却可行。”

  杨善道:“莫非为丹凤等处皆归于我,只换天井一城,此时权从,随后便袭夺还原乎?”

  国太医道:“然。”

  杨善道:“盟誓既定,举动皆为背信。况前飞奴传书来言,老蜂峡为冷大夫所袭,谷裕兵备双龙侵边,未能兼顾接应;龙逊困于丹凤,计日可擒;白龙城势低下,山水发时堰断黄沙川口,群流汇向白龙而泄,平无累全军岂能逃脱?则木兰渡以东转瞬皆可坐复,两路俱归兰花岩,桂子壑彼如何守?渡西之营寨安能当我夹攻?是不求和则不失地,不下气;求和则下气,失险,几时恢复湔洗乎?”

  国太医道:“雄论剖析甚明,求和非是。”

  浮金主持疑莫能决断,忽报道:“东门攻打甚急,秋峦在城上防备,身中七矢,狼狈之至!”

  杨善道:“臣去视来,‘和’字勿议!”说罢出宫。

  康珊道:“秋峦也系帮说求和非的,今存亡呼吸,若杨将军亦如秋峦,敌人敢不肯和矣!”

  浮金主道:“寡人心定,今将书换作表,并用温凉河以西地图册籍送去,看彼意思。”

  康珊道:“臣先往彼营内,胆几骇破,犹赖客卿威内寓温,得命回来。而今请另选贤良前往。”

  浮金主道:“若有贤良,初时不烦卿矣。客卿既温和,料不妨事。”

  康珊无奈,只得捧表并图籍依旧到浮石营。客卿迎下,康珊将表件呈上。客卿视毕道:“此事须大夫亲临敝邑启奏,待寡君可否行止,不佞从兹缓攻。大夫宽怀前往。”

  康珊称谢。

  客卿令郗珑带二十骑陪护而行。过云平岭,西庶长已先知道,并无停留,直到黄云城公馆住下。郗珑细达于交邻,通客司,立刻转禀顾庶长,当日奏明,次早宣召上殿。康珊朝毕,捧呈表册,侍卫取进。浮石主览阅,怒道:“图内之地皆寡人所有,今表求解围释放,又欲使我退回丹凤等城,寡人何乐而为之?

  且汝若真心求和,胡为又使郎福厚、子直与天英双龙连衡谋岛,扰我边疆?显是缓兵之计,可谓欺人太甚。且先斩汝首,随命三路作速攻打,看汝那暴君往哪里躲!”

  当下顾庶长奏道:“请主上息怒,古称相争弗斩使,况老庶长偕广望君将到,议而后行可也。”

  浮石主始命监押着。尔道广望君是谁?乃是浮石岛主因韩子邮坚辞官职又立大功,兼有望诸君乐毅、广武君李左车之才德,而行迹相似,故封为广望君,虚名而无实职,使子邮不得推辞。

  且说子邮如何得立大功?却因子直自交渡津载货南窜,回顾蒙供等船俱被窃逃,幸喜细软皆在此舰,乃放出口,正遇着天印败兵的沙虎同残伤士卒被追,潜避屯扎在洋中沙滩上,叫道:“船可摆拢说话。”

  子直疑系浮石的,慌令速开,只见数十岛兵将藤牌放水内坐着,用刀划动赶来。子直令放箭,藤牌上的兵见箭射到,俱翻身没下,藤牌亦覆,浮如萍藻,渐渐逼近。

  子直令用枪矛捣刺,将牌勾起看时并无人影,船头忽不向南行,返望西去。子直慌得无法。只见滩上喊道:“无庸着急,我等系天印败兵,巨舰俱为浮石焚毁,岛主被擒,将士丧亡大半,沿边莫能存身,非船难过大洋,因逃脱暂守于此。今见你们浮金旗号,又只存孤舟,料想系同病之人,故请商量。勿相猜忌!”

  子直方稍放心,乃大着胆推窗问道:“将官在天印居何职分?”

  沙虎道:“吾乃先锋将军沙虎是也。你属浮金甚么人?”

  子直拱手道:“原来系沙将军,失敬了!吾乃子直也。”

  沙虎视道:“原来系子大夫。”

  子直道:“久违台教!贵岛怎样失利?请将军示知。”

  沙虎进舱坐定,问道:“大夫缘何到这里?”

  子直将谗杀冠军,浮金主罪及恐诛的话诳说掩饰。沙虎道:“今将焉往?”

  子直道:“欲往南边说诸岛屿。”

  沙虎道:“诸岛皆须珍贝,若徒恃口舌,恐无所益。”

  子直笑指道:“舰中系何物件?”

  沙虎喜道:“既饶宝货,诸岛皆在掌握。请先到敝岛安歇,定计后再施行。”

  子直见沙虎虽是凶神,因日前曾交馈送,今又同病相怜,况船上水内俱系彼等牙爪,如何不依?只得假作欣然道:“得将军指教,国耻可雪矣。但物重人多,如何尽载?”

  沙虎道:“小岛军将皆能潜入龙宫鼍窟寻珠觅宝,却不畏海,今使轮班歇息可也。”

  子直大喜。兵士在波涛中扶行,较棹桨更快。

  约两个时辰,见洋面上浮着许多黑片,聚散不定。子直问道:“沙将军,浮者什么东西?”

  沙虎视之,垂泪道:“敝岛战舰遭浮石焚烧,此乃毁未尽剩余的焦底,随潮往来也。”

  子直叹息。军士迎着黑片,都拉来傍着,坐于其上催船趱行。

  次晨,遥见远远有带苍山,迎着渐近渐高。沙虎指道:“将到敝岛了。”

  子直前次因夜里行过未曾看得,今闻沙虎所言,便定睛望去,乃是横列无际一带悬岩。凡山形俱是头拢脚开,这却系陡削峭峙,并无路径。船泊壁下,岩中守卒见系自家人,问知缘故,将事体写清,系于鸽尾,往上系放。片时闻得响,放下十数道悬梯竹笼,沙虎同将士呼呼的盘旋而登。子直白着眼望,只见沙虎又缒落,问道:“大夫不习登梯,请乘笋舆。”

  子直走下竹笼,高头收动辘轳,须臾已到。看时却是半山,约有二百余兵把守,船中货物亦俱陆续提上。转过边角方见关门,乃山腹石洞,由之而升,曲折数次,陟百步石阶,始系平壤。

  乘马前进,沿路田广房稀,遥见宫阙楼台,便觉人民丛杂。行近跟前,百姓老幼俱来问信。沙虎令军士分头回答,哭声震地,埋怨海鳅无故兴师,以致伤民丧命。沙虎又将海鳅并将士被烧苦死形状详细说知,大众共忿,俱要复仇。沙虎便拨使将官载宝四出,说素所结交之岛屿自于国内造船,选将练兵。不多时日,诸将纷纷回头,带领各岛头目参见,听受约束。将官内尤云亦带得双龙童体仁并郎福厚的书,约速进兵。沙虎、子直大喜,剔选各岛兵将共计三万五千,真正人人壮健,个个精强。择期正欲起行,忽报双龙又有使者到。正是:兵马集时军势锐,旗旌开处使臣来。

  欲知使者系何等人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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