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琬心情沮丧地回到成都。雅安美景带给她的轻松已荡然无存,她后悔自己参加了这次“学术会议”,又后悔当初没有一口拒绝孙林的“提拔”。让那个“副所长”见鬼去吧!让那个“先进个人”也见鬼去吧!孙林这个无耻的家伙,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人面都算不上!一脸的柴肉,马蜂窝一样的酒糟鼻头,流着邪淫的目光,全都那么令人作呕。还有他粗短的指头,简直如同“猪手”。

一想到孙林的手曾碰到过自己,她就感到浑身难受,总觉得有一只毛毛虫在身上爬来爬去。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在家狠狠地洗了一个澡,尽管她昨晚到家已经洗了好长时间。

她想到过告他。可是怎么告?空口无凭。再说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本来自己很清白,反而会弄得不清不白。她的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现在最想见到张新宇和史汉秋。她心中有好多话要对他们说。可是说什么呢?怎么说呢?哎!一个是圣人一般,一个已经成家。算了,坚决算了!早点离开这伤心之地。

她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来到办公室,发了一会呆,然后来到史汉秋的办公室。

“回来啦。”史汉秋有些关切地问道。但是很明显,关切中带着克制。

“嗯。”她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也不像以往那样称呼一声“史所”。

“你怎么了?”史汉秋问道。

“没什么。”叶琬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拢了拢头发。

“哦。”史汉秋打量着她,感觉到有些异样。“有什么事你就说哩。”

“嗯……没什么事。假如我请假三个月,你看……”

史汉秋愣住了,他一下子没明白这话的含义。“三个月?这么长时间!有什么私人事情吗?‘龙泉遗址’有很多工作还……”

“我不是问你批不批,而是问你怎么看。”

史汉秋托了托眼镜,笑了起来。叶琬盯着他。当她看到史汉秋那一抹温暖的笑容后,她的心立即溶化开了。她看到了一个兄长,一个男人,一个有魅力的男子汉。她感到俗世尘嚣都远离了自己,她后悔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于是她双臂支在史汉秋的桌上,有些调皮地说:“我是说假如,不是说真的。”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工作的关键时刻要挟我啊,叶琬。”他突然改变了以往称她为“小叶”的习惯,很真诚地说,“最近工作是比较辛苦,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放你半个月假,出去散散心。我也想出去几天。上次机票都买好了,来了个‘龙泉遗址’……”

“你喜欢到什么地方玩啊?”叶琬像小孩子一样问道。

“哎,其实说玩也没什么大意思。人多烦躁,人少孤独。何苦呢。”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琬也沉默着。

“叮铃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史汉秋拿起话筒。

“史所!出来了!出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兴奋的女声。叶琬听见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什么出来了出来了?谁呀?”史汉秋有些愠怒地问道。

“我是马莲。你不是说玉环的孔眼中有褐色的东西,你叫我检测一下,你忘啦?”她罗里罗嗦地说着,“现在检测出来了。我是用针把它们剔出来检测的。还好,虽然表面已经碳化,但密封较好,核心部分还能做……做DNA。结果不是你猜测的什么漆料、颜料,更不是什么泥土或矿物质……”

“是什么呀?”史汉秋追问。

“是——人——血!”话筒里传来一字一顿的声音。

史汉秋“啪”地扔下话筒,站起身,拉起叶琬的手就说了声:“走,去看看。”

“你——”叶琬红了脸。史汉秋突然感到不妥,忙松开手,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回味刚才拉住叶琬手的感觉。那绵软的手像春水一样在他的心头荡漾,他的全身几乎麻酥酥地无法站立。

这样的离魂之感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两人很快来到“检验与分析室”。

马莲赶紧把检验报告递给史汉秋,同时眼睛盯着史汉秋的脸,好像期望得到对方的一句表扬或鼓励。

史汉秋却拿着报告陷入了思考。他仰起头,眼光向上45度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突然,他收回微翘的下巴,望着叶琬和马莲,有点兴奋地说:“这块玉环既然是在现场发现的,那极有可能和木乃伊有什么联系。这三具木乃伊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确定……”

“再做木乃伊的DNA——”马莲冷冷地说,把那个“A”字尾音拉得很长。她没有从史汉秋那里得到期望的表扬,就用这种语气讥讽史汉秋:你根本没有必要分析得如此激动。

“对!”史汉秋说。

“下午做吧。”马莲说。

“不。现在就做。我们一起去大厅。”

三人旋即来到楼下。

三具木乃伊躺在大厅透明的有机玻璃柜内。

叶琬一边戴乳胶手套,一边望着宽大的玻璃窗。外面灰蒙蒙的,一些雨水挂在玻璃上,慢慢地像蚯蚓一样往下蠕动。“又下雨了。”叶琬埋怨道。阴沉的雨天总让她感到压抑和郁闷。

史汉秋已迅速穿戴好工作服。他来到透明的玻璃柜前,小心翼翼在打开女尸上的罩子。

叶琬忙把头躲在史汉秋的身后,好像会有毒气从柜子里跑出来。马莲鄙夷地撇撇嘴,心说,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啊,今天怎么这么胆小了?

“你们看从哪个部位取样比较好?”史汉秋戴着口罩瓮声瓮气地说道。

两人沉默着。

史汉秋掉过头,白帽子和白口罩之间的两只黑眼睛严肃地盯着她俩。

“就取……脚腱部位的吧。”叶琬怯怯地说。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已经能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了。

史汉秋拿起切片刀,向女尸脚部沉去。突然一道闪电在玻璃窗外亮起。史汉秋一惊,收回了拿着刀片的手。

雨声把玻璃敲得“滴嗒”直响。

史汉秋再次把刀片向女尸脚部移去,并快速有力地划了一下。

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撕裂了天空,大厅内也被照得惨白。史汉秋好像看见木乃伊的脸对着他苦笑了一下。他心中一凛,汗毛倒竖。瞬间,闪电的强光和木乃伊脸上的苦笑一起消失了,接着是“喀嚓”一声炸雷,天摇地动。三个人惊惧不已。

暴雨“哗哗”地倾泄。

木乃伊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

史汉秋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一丁点切片,接着转过身,将切片移到叶琬的眼前。

“啊——”叶琬往后退让着。

史汉秋的眼睛盯着她们俩个,眼光中有些批评——你们怎么还不接过去检测?

叶琬找来一个玻璃器皿,托到史汉秋面前。

突然传来“哗——”的一声。三人扭头看去,只见两个人影推开铝合金门,朝他们走来。

待他们走近,才看清是保安队长沈勇和一个女警察。

“史所长,有人找你。”沈勇指着女警察说。

史汉秋迎了一步上去,女警察伸出右手,史汉秋便也伸手。刚伸了半截,他便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戴着手套呢。”

“没关系。我是区局‘痕迹技检科’的吴芳。有件事打搅一下。”说着低下头想从包里取东西。

“啊——”吴芳大叫一声,并接连后退两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乃伊。原来,就在她低头拉开公事包拉链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了紧贴她身旁的木乃伊躺在玻璃柜内——她刚进来的时候,直接顺着沈勇的手指来到史汉秋面前,加上雨天室内光线暗淡,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木乃伊的存在。

“不要怕。我们正在取样研究。要不到我的办公室去谈吧。”史汉秋说。

“不用了。其实我们也经常接触尸体。并不怕。只不过刚才只注意到你,没注意到它……突然看见,就……”她惊魂未定,指着木乃伊语无伦次地说。

“你找我什么事。”史汉秋问。

吴芳低头继续拉开公事包的拉链。她拿出一个玉环,递给史汉秋说:“我们在一起死亡案件中发现了它,想请你们帮我们分析鉴定一下……”她仔细说明了来意。

史汉秋接过来一看,连说“开灯”。

灯光骤亮。史汉秋有点激动地说:“恰巧我们也有一块。你不妨过来看看。”他把玉环递给叶琬,“履行一下暂收手续。先把它和那一只放在一块。”

叶琬接过来,便朝大厅里侧的一个小玻璃罩走去。这是一个专门盛放小器件的透明有机玻璃罩。与盛放木乃伊的柜子不同的是,它加了一把锁,目的很显然,防止文物被盗窃;而木乃伊不加锁,原因也很显然。

现在,史汉秋捡到的那块雕有太阳图案的玉环就静静地躺在罩子内。

叶琬小心地打开锁,掀起罩子。

沈勇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块玉环。

罩盖上那把金色的钥匙插在锁孔里,钥匙上的挂饰——一只可爱的卡通“喜洋洋”在晃荡。

叶琬把吴芳交给她的、雕有新月图案的玉环放在罩子内,将两块玉环并列在一起。

就在此刻,两块玉环碰撞出一团白色的光焰,大厅似乎剧烈地摇晃起来。惊惶之中,几个人好象听到木乃伊发出恐怖的叫声——女木乃伊悲惨地抽泣;一具男木乃伊在呐喊呼嚎;另一具木乃伊则痛苦地哀叫……

几个人惊骇不已,失魂落魄。

沈勇早已抱头而去。

须臾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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