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小组很快就建立好了。

小组名为“龙泉遗址未解之谜课题组”。局长张新宇任组长,一所所长史汉秋任副组长。成员有邓教授、叶琬、马莲、小武,“老古董”等人。

和大部分行政机构的“工作小组”有着本质区别的是,“龙泉课题组”不是一个形式主义的“小组”,而是一个真正的研究小组。事实上,在课题组成立的当天,所有的小组成员都已经按照各自的分工,立即投入到相关的研究工作中去了。

课题组成立这天,下午五点半光景,史汉秋正在“天问楼”二楼的“检验与分析室”拿着那块玉环仔细端详。

从现场回来后,他一直就想仔细琢磨一下这块玉环。除了玉环本身独特的色泽、质地、图案很吸引他以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理由:那块玉环是他独自一人发现的!而且好像是只有他才能发现的!它是躺在那里就等他去发现的!因此,他对这块玉环格外关注。

他把眼镜凑到放大镜下,隐约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抬起头,果然不错,叶琬婷婷袅袅地进了分析室。

“拜托,以后进来先敲门好不好?”史汉秋举着放大镜说。那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摇着拨浪鼓,确实有点好笑,最起码没有一所之长的恫吓力。

“这是‘检验与分析室’,又不是你的办公室。相反,它是我的半个办公室。再说了,大白天的……”

“好好好,不必敲门。”史汉秋被叶琬一顿数落,赶紧举手投降,“我是说我刚才拿着放大镜在看东西的时候,有人突然进来,我能不有点发怵吗……”

“拿放大镜在看什么?哦,是那块玉环。有什么发现没有?”

“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咦——不对呀。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是所长,来检查我的工作似的。”史汉秋托托眼镜看着叶琬。

叶琬抿着嘴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总是这样,任何人都别想看到她的牙齿。

她一边笑,一边坐下来。

“嗬!《中国玉文化概论》、《古玉图谱》……按图索骥呀。”叶琬翻着史汉秋面前的书说。

史汉秋不理她的调侃,而是用惯有的口吻说:“查了资料。翠绿色的玉很常见,赤霞般的玉也不少。但像这块翠绿之中缠绕殷红色的玉,确实少见。”

叶琬在听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心里嗔道:“史所,真是一把‘死锁’。”

“断代问题。它是什么年代的?用C14测它,不太好办。那只能从它的材质、工艺、风格还有其它参照物来推断。我到现在还没有结论,要等三具棺材及木乃伊的年代确定后才能下结论。”

史汉秋停下来。他觉察到自己像在上课,于是就改口说:“叶琬,你谈一下你的分析。”说着,就把手中的玉环递给叶琬。

叶琬故意不理它,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边走边说:“堂堂的一所所长,著名的古蜀研究专家,也有弄不懂的时候?一块小小的玉环就将阁下难住了?”

“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又云,不耻下问,近乎勇也……”史汉秋有点摇头晃脑地说道。

“还真会篡改先贤语录。”叶琬被他逗得笑起来。

“其实,我也不是一点不知。可以肯定的是,这块玉环上的图案应该代表太阳,它可能是太阳神崇拜的意思。我不能断定的是,它究竟是什么时期的?所以才请教你啊。你倒端起了架子。”

叶琬心想,这个迂夫子,今天倒聪明起来了,难得。索性将架子端到底,看他如何对待我。于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所长大人不耻下问,总得有个虚心请教的样子吧。还请你将玉环拿给本小姐瞧瞧。”说完伸出右手,摊在桌上,眼睛却不看史汉秋。

史汉秋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拿起玉环走到叶琬跟前。

“大小姐接好了,麻烦你慢慢分析,有什么高见就贡献出来。”说着将玉环放到叶琬的掌心。此时,他发现叶琬的手掌犹如一块白里透红的美玉,和这块玉环相得益彰,心中不禁怦然一动。

其实,自从玉环送到“检分室”以后,叶琬就琢磨过它。确实,这块玉环是有点神秘。太阳的符号倒很好解释,稍微有点文史知识的都会联想到太阳崇拜或日神崇拜。关键的问题有两点,一个是如史汉秋刚才说的,怎么断代;另一个让叶琬感到迷惑而又饶有兴味的是,玉环红绿缠绕的瑰丽色彩。现在,她又认真地端详了一番,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好意思,你都看不出来,我也没有这个水平。”说完就将玉环放到史汉秋面前。

史汉秋心说罢了,一时半会搞不出名堂,不如先走吧。于是站起身,说了句我下班了,就将玉环握在手里,扭头而去。

叶琬一见,愣住了。心想玉环怎么能随便带走呢?按照制度,所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即使有必要带出去,也要履行严格的登记手续。于是连忙说道:

“等等。”

“还有什么事?”史汉秋停在门口,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

叶琬本想提醒史汉秋将玉环留在“检分室”,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她非常了解史汉秋。史汉秋是一个工作狂,他要将玉环带走,肯定是继续研究的需要,而不会有其它什么企图。况且,他还是所长……想到这里,叶琬改口说道:“我明天要去雅安开会了。”

“哦。去吧。”

“你去吗?”

“我不去。”

“你也一起去吧。反正是学术会议……”

“……”史汉秋沉默着,气氛死一般地沉寂。

“孙局长已经安排好了,我就不去了。”史汉秋说完扭头疾走而去,过道里留下“笃笃笃”的脚步声。

等到史汉秋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叶琬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幽怨的情绪——史汉秋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十分委屈、受伤,她感到心尖被扭了一下:

“史汉秋,你这个没良心的。”

说完,眼眶已经泛潮。

史汉秋走出楼梯。当他掏出钥匙打开别克车门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手上还握着那块玉环——刚才那个尴尬的时刻他逃也似的离开叶琬,竟忘记了将玉环留在分析室。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钻进车内。

“把玉环带回家是违反所里的规定的。不行!一定不能带回家!”他坐在车里斟酌着。“现在上去?放在分析室?……已经够尴尬的了。太别扭了……对了,不如先放在一楼整理大厅,明天再送到分析室。”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身子越来越重,又越来越软……

他钻出汽车,向大厅移去。

他一边掏钥匙,一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成都今天的暮色比往日来得要早一些——西边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像快要下雨的样子。他打开大厅的门。厅内光线暗淡,他只得开了电灯往贮物柜走去。当他快走到棺材旁边时,他感到脚下传来飕飕的凉风,天花板中响起呼呼的声音。史汉秋浑身汗毛直竖,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工作这么多年来,什么吓人的场面没有见过?但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和无数的棺材、尸体、白骨、骷髅打过交道,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鬼魂妖怪!他一手紧握玉环,一手托了托眼镜。脚下的风还若有若无地吹着。他索性站住不走了,用一种大无畏的眼神向棺材望去。因为经验告诉他,这么做是最明智的——小时候一次走夜路的经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时,他刚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第二天晚上,妈妈叫他去坝子上的小百货店去打酱油。他提着油瓶出去了。从家里到小店有二里多路,中间有很长一段路没有住家,很空旷,也没有路灯。常听人说,这里曾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被拖拉机碾死在路上,惨不忍睹。

后来这一段路就“不干净,毛得很”,“经常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鬼走来走去”。

那天晚上,史汉秋买好酱油经过这里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又刮起了旋风。他果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正从北面向自己走来。他双腿发抖,头发倒立。他记不清当时自己是吓呆了,还是胆子大,他竟没有撒腿就跑。等到白色的鬼影快要走到他面前几乎触手可及的时候,鬼影突然消失了!他彻底吓蒙了,酱油瓶摔碎在地上,他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又一个白色的鬼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次鬼影是从眼前往北面走去,慢慢地越走越远,终于不见了。年少气盛的他壮着胆子往鬼影出现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和芭蕉丛,严严实实,厚密无比。他站定了,想了一想,然后调过头,往来时的方向望去。他恍然大悟。原来在几百米外,有一条公路在那里拐弯,汽车的强烈灯光照在厚密的竹林和芭蕉丛上,在漆黑的夜晚,产生了移动的影子。加上竹林和芭蕉并不像一堵墙那样平整,灯光投射在上面会产生模糊的边缘,在非常恐慌的人看来,就像一个“白色的鬼影”。

从此,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但凡有莫名其妙的异常事件时,往往是人的幻觉,或是恐惧的想象在作祟。一旦惊慌失措或是逃跑呼喊,就被并不可怕的东西吓着了,其实就是自己吓唬了自己。而当人镇静下来仔细观察的时候,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

现在,这件往事只在他的大脑中倏忽而过,却给了他强烈的勇气。他缓步而略带敬意地移到一号棺材面前,发生的情况却马上击碎了他的勇气——他听到棺材里传来幽幽的哭声。里面的木乃伊不是已经放到透明的有机玻璃柜里了吗?索性去会一会这三个先民。他昂然走到玻璃柜前,定睛细看女尸,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环。突然,女尸悲愤地大哭起来。而另一个玻璃柜里的那具身首分离的脑袋竟慢慢地滚动着,碌碌作响。史汉秋魂飞魄散,正想走开,一转身,迎面却见另一具男尸突然坐立起来,并伴随着打杀、呐喊、嚎哭的声音。史汉秋彻底崩溃了。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厅,锁上门,然后迅速奔向“别克”,一头钻了进去。他气喘吁吁地刚刚坐定,却一眼瞥见方向盘上有一张女尸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张合着嘴巴:“不要怕,孩子。有的恶人还没有死,我要他们快快去死……你不是恶人,我不吓你……我是要告诉你,玉环的悲惨经历……”

“啊!”史汉秋一个激灵,他惊醒了!他还坐在“别克”车内,手里紧握着那块玉环。

“噩梦醒来是多么令人宽慰啊。”他揉了一下眼睛,“这些天太累了。刚趴着想打一个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想到刚才那个可怖的梦境,就自然地端详起那块玉环。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再凝神细看,他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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