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又开始耍无赖——桑楚得到了满意的收获——司徒美雄处于危险当中——桑楚的目的绝不是旧话重提——他终于绝望了——一只血手印

对于司徒美雄携慕容秋离去一事,桑楚表现出一种少有的漠不关心。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出来后,他们是立刻就走了,还是磨蹭了一会儿?”

“磨蹭了好一阵子。”万捷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桑楚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笑着对小万道:“别担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不会逃跑的,傻瓜才那么干。”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总不能在这儿闲逛吧?”

“当然不能闲逛,咱们去见见那位画家。对,陈桥。我还没和他谈过呢。方才我见他背着画板到山上去了,走吧,看看这位艺术家的手艺。”桑楚叼着烟向小山走去。

陈桥果然在山上。

他选择的这个角度不错,笔直地看过去,近景是半座铁炮的炮身和石座,然后延伸至一片平缓的、开满野花的坡地,远景便是月牙湾一角、大海和伸进大海的朦胧的海岬。

陈桥已经用蛋青色的水粉勾出了构图的轮廓线,此刻正在调配颜料。看见背后的来人,略微皱了皱眉头:“你们能不能让人清静一会儿?”

桑楚嘿嘿一笑:“不打扰,我们不打扰你。看看总可以吧。”

陈桥无奈地摇摇头,把泡在小桶里的一把笔拿出来,从中选出一支大号的,然后蘸足了颜料,略略思忖,便飞快地涂抹起来。

很有章法。不多一会儿,炮台,海面和坡地便有了轮廓。

“行嘿,果然没白吃这碗饭!”万捷很有兴趣地望着陈桥的动作。

陈侨却停住笔,头歪了过来:“什么意思?”

“啊,不不不,没什么意思。”小万知道这位老兄有脾气,而且说来就来。

接下来,两个观摩者嚓若寒蝉,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可是,陈桥的兴致显然受到了影响,越画越没劲,最后终于停住了笔。

“请问,是不是找我有事?”

桑楚本来就对水粉画没有兴趣,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是有点儿事。”

“关于案子的么?”陈桥把笔扔进小捅里。

“不错。”桑楚点头道,“关于三月二十七日下午你的行踪。有人证实,你在那天下午,曾经去过那座地下溶洞。”

“狗X的,是不是那个彼得肖?”陈桥眨眼间须眉皆张,变得十分粗鲁。

“你叫什么!”桑楚的嗓门儿比他还大。这种时候,他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听着,陈桥,你应该随时想到咱们之间的位置!”

“位置?”陈桥一脸的无赖相,“什么位置?”

桑楚研究过各种各样的人,对眼前这位画家,他用八个字概括:气壮如牛,内心空虚。这样的人并不难对付,比较讨厌的是,他似乎有一种反社会心态,弄不清他哪句话是负气,哪句话是撒谎。

“位置非常清楚,你,涉嫌者,我,侦探。现在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明白了么?”

“你们不是早问过我了么?”他指指万捷,“还有完没有?”

“这不过是开始。说不定还要问你十次、二十次。总而言之,在我们认为有必要询问你的时候,随时可以来问。而且你必须有问必答,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的权力,因为你是个涉嫌者,因为发生了一条人命的案子。”桑楚一连说了三个因为,然后递给陈桥一支烟,“别这么虎着脸,我们并没有怎么你,我们真发火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儿。来,点上。”

陈桥就着桑楚递过来的打火机吸燃了那烟,情绪也平缓了一些。他真不懂,这个姓桑的老警探莫名其妙就把你的火气给浇灭了。

“不错,我是去过那个溶洞,那条土狗看见的就是我。”陈桥用力吸着烟。

“土狗?”

“就是彼得肖,你细想,他像不像一只狗,一只专门用来咬人的狗?”

“像!”桑楚大加赞赏,“还别说,陈桥,越想越像。”

“那就对了,我敢保证,竹枝就是他杀死的。”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问题在于,要定一个人是不是凶犯,不能只看他是土狗或是洋狗,还要拿出证据。”

“证据就是他去过溶洞。”

“可是你也去过呀?”桑楚歪着头一副调侃的模样。

陈桥语塞了。

他明白,自己本身就在套子里,无论怎样也不能自圆其说。

桑楚又道:“咱们暂时不谈彼得肖的事,还是早些把你的疑点洗清为好,谈谈吧,陈桥,你到溶洞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没目的。”陈桥又开始不象话了,“只不过去玩玩儿,玩玩儿总没罪吧?”

万捷最看不惯他这副嘴脸,插言道:“陈桥,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是呀是呀!玩玩儿?玩死了一条人命。”桑楚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谁玩儿死了一条人命?”陈桥狠狠地把半截烟摔在地上,火气又上来了。

万捷冲上一步,桑楚拦住了他。三个人都沉默了。

沉默也是一种较量。

“听我说,我真没有杀人。”陈桥终于沉不住气了,“你们可以去调查,去取证,其中要是有我一点嫌疑,我马上跟你们走!”

桑楚仍不说话,甚至连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没有。这样的辩解是每个凶手都会使用的伎俩,什么也说明不了。倒是柳可心那种开门见山的态度比较令人挠头。

真是一对几少见的母子。

“陈桥。”桑楚抬起了头,“我们不妨再把话说明白点儿,我们来到这个疗养院已经几天了,你总不会认为我们是来吃干饭的吧?经过我们多方面查证,你一直行为诡秘,琢磨不定。而且你曾经找过你的父亲,而今又承认去过那个溶洞,这一切都说明你不是来玩儿的。你的话并不可信。”

“那我是来干什么的?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陈桥,你现在的态度很不好。”桑楚正色道,“请你注意我的话,有时候态度也是一种说明,你如此无理,只能说明你内内心很紧张。千万别否认,我吃这碗饭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陈桥咬着嘴唇,强咽下冲到嗓子眼儿的话,他似乎明白了,这个老头儿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好吧,我承认。”陈桥开口道,“我见过我的父亲,我和他谈到了出国的问题,当时我发现,老头子的情绪很不好,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别想得太好,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就这么一句话,我……”

“等等!”桑楚抬起一只手,“他真是这么说的么?”

陈桥急了:“我把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还骗你干嘛?”

“那好,你继续说。”

“我听了老头子的这句话,心都凉了半截,我追问他这是为什么,他死也不肯再说。他劝我还是不要急着出国了,用他的话说:美国既是天堂也是地狱,你有钱,上帝也听你使唤,你没钱,什么人都能使唤你。我知道他是有意把话岔开,可又没办法让他吐露实情。后来我们就分手了。”

“这是哪一天的事?”

“三月二十六号。”

“你去见他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要他摆脱那个女人。他不愿意和我谈这个问题,这才把话转到出国上。”

桑楚颔首,表示听明白了:“你来疗养院的目的主要是阻挠司徒美雄和慕容秋的婚姻。可司徒美雄想的却和你不是一回事。他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了,对于选择婚姻对象一类的事根本就没把你的话当回事儿,最使他头疼的还是竹枝。我相信,你当时一定看出了这一点。”

“您说对了。”陈桥再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但不是当时,而是第二天。”

“也就是二十七号。”

“是的,二十七号上午,我去找竹枝,打算把事情弄清楚,但她出去旅游了。我追到那座溶洞。事实上,我那时连竹枝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真到发现彼得肖也来到了这个山洞,才知道老头子也有了打算。我暗暗跟着他,发现他上了那段高高的石阶,我于是跟了上去。彼得肖发现了我,问我来干什么?我不屑搭理他,可他却不依不饶。我们发生了几句口角,然后才一同走了上去。”

“你们发现竹枝时,她已经被人谋杀了。是不是?”万捷追问道。

陈桥笑了起来:“不,你说错了,我们当时并没有发现竹枝,她不在那里!”

“撒谎!”万捷大声道,“为了嫁祸于彼得肖,你撤了个很不高明的谎!”

陈桥怒不可遏:“我再说一遍,竹枝不在那里,我们上去以后,根本就没看见她!”

桑楚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为什么说是彼得肖杀了人?”

“这很简单,因为我们没发现竹枝,我便离开了那座山洞,彼得肖却没有离开。”

“所以,你认为他曾经两次上过崖头?”

“肯定是这样!”

“好,不打搅了,”桑楚似乎全明白了,他作了个十分抱歉的姿势,然后朝小万甩了一下脑袋,便朝山下走去。

“他说的话可信么?”小万追上桑楚。

“可信,他没撒谎。”桑楚道,“我相信他那句话:‘连竹枝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是事实。”

“那么,司徒美雄暗示给陈桥那句话呢?他好像说:‘你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这是一句非常值得深思的话,既可以理解成‘有了慕容秋后你什么也得不到’;也可以理解成‘因为竹枝的存在你什么都得不到’。根据陈桥当时的感觉和后来的行动,司徒美雄一定是暗指竹枝。所以陈桥才去寻找她,但没找到。”

“这么说,陈桥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是的,那个洞很暗,竹枝又被塞在崖缝里。”

小万点头道:“我想是的。”

桑楚彷佛很满意。“少掉一个嫌疑犯,咱们的寻找目标就更集中了。不过,对于陈桥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他把见过柳可心的情况大概叙述了一遍,最后指出,“这一对母子眼下已经在窥视司徒美雄了。要时刻注意他们的行动,保证司徒美雄的安全。”

万捷道:“陈桥和他母亲并非都想杀那个阔佬儿。”

“可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一个人的目的达不到时。”

“明白了。”

下午四点多,离去的二人回来了。万捷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他发现司徒美雄在慕容秋的搀扶下,身体有些摇晃不定,但气色颇佳,甚至给人以春风满面之感。

他用眼角的余光朝柳可心的住处瞟了一眼,看见那位夫人正端坐在小楼前的石桌旁,仍旧静如处子。

没看见陈桥。

他把这些情况及时地报告给了桑楚,桑楚打了个哈欠说:“继续观察,一刻也不要放松。”

万捷也打了个哈欠:“我真想睡会儿。”

“不行,这是工作。”

“你呢?”

“我要把情况综合一下。”桑楚敲了敲桌上的笔记本。

万捷无话可说,只好从命。但他十分怀疑,老家伙把自己支开,八成是为了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他的猜测被证实了,吃晚饭时,桑楚的精神格外好。

这个老猾头!

“伙计,”桑楚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美滋滋地点上一支烟,“你估计司徒美雄现在也吃过了吧。”

“还让我去盯他?”

“不,该我了。你自由活动。”

当桑楚在海边的沙滩上与司徒美雄相遇时,慕容秋拾到了一个大贝壳。桑楚一眼便认出,那是有名的西施舌,属于蛤蜊科,壳大而薄,略呈三角形,有七厘米左右,色泽是米黄的,顶部有些泛紫。

这样的贝壳于浅海处偶有发现,但因其薄而难于找到十分完整的,慕容秋拣到这个却非常完整。

“啊,慕容小姐,我真眼红。”桑楚十分夸张地张大了嘴巴,“你现在就回去,用温水泡一下,放点洗衣粉,然后用小刷子慢慢刷净。注意,别碰断了它的边儿。”

慕容秋满脸的喜色消失了,她再笨也听得出,桑楚是想把她支开。

当沙滩上就剩下他们俩人时,司徒美雄说话了:“桑先生,你真会说话。”

“是不是非常不识时务?”

“哪儿的话,桑先生给人的印象十分好,特别是您的微笑。”

“我的微笑?”桑楚大为感动,“办案几十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我笑得好看。平时,我的形象总叫人害怕。”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司徒先生的气色好极了!”

“桑先生错了,有心脏病的人就怕这种脸色。”

“那是潮红,您不是。看您的额头,很有光彩。”桑楚和他并肩走着,“是不是有什么叫人高兴的事儿?”

“我能有什么喜事儿?糟透了,我是指最近这段时间。”

桑楚停住脚步:“话不能这么说,福祸相依嘛!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命运不可预测呀!”司徒美雄深有感触。

桑楚望着渐渐暗下去的海面,忽然压低了声音:“陈先生,您的话说得太对了,三十四年前,当您乘着那只小船驶离了沙头角的时候,怎么能想到会变成一位亿万富翁。”

司徒美雄发出了一声难以名状的呻吟,脸上的肌肉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或许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掩饰。

“你,桑先生,你这是……”

桑楚用手托住他豹腰,声音依然诡秘:“我在说你三十四年前的一段往事,您的表情告诉我,我说得很准确。那天,你和另外三个人登上了那只偷渡船,当小船开走时,天开始下雨,还记得么,那是一场中雨。”

司徒美雄竭力地站稳了身子,推开了桑楚那只手,声音发颤地说道:“现在我才算弄明白了,桑先生。我一直在琢磨,你为什么对我的情况无所不知?”

“两码事、两码事。”桑楚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无所不知,案子不是还没有破嘛!我现在指的是三十四年前那桩事。”

“原来你就是追捕我们的那个人!”

“不不,负责追捕你们的那人是个广东仔,姓林,而我姓桑。那一天看见你们偷渡,纯粹是偶然的。”

“这真是太巧了!”

“是呀!生活中的事就有这么巧。”桑楚叹道,“不过这和本案无关,没有三十四年前那段往事,案子也还是案子,不是么?”

司徒美雄承认桑楚说的是事实,只是有了这段奇遇,使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仍然无法从惊愕中完全摆脱出来。

“桑先生,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

“是的。”桑楚点点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你是三十四年前偷渡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没有截穿我?”

“哦,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桑楚摆摆手,“我大可不必那么做,因为没有什么意义。如今回大陆搞投资建设的华人中,不乏当年采取不合法手段离境的人,政府一概不论。我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实在是因为忍不住了。”

“不,桑先生,你说的不是真话。”司徒美雄似乎平静了,“你是想以此来迫我就范。”

桑楚断然地挥了一下手,彷佛在赶走眼前什么讨厌的东西:“你太小看我了,司徒先生!我绝没有你说的那么无能。你以为我会靠讹诈来破案么?”

“对不起桑先生,我说错了。”司徒美雄发现桑楚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威慑力,“我不想惹您生气。至于我当年偷渡出境,完全是被逼的。我要是不逃走,肯定会死在青海的。”

桑楚平和了些:“我知道,这个我知道,那段历史我也是过来人。而且我也亲自参与过一些事情,个中就里一点儿也不比你知道得少。现在我想问的是,出境以后你是怎么挣扎到今天的?”

“挣扎?”司徒美雄不高兴了,“桑先生,您怎么这么说话?”

“换个说法也行,你是怎么奋斗过来的?”

“唉,一言难尽!”司徒美雄大叹一声,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足足讲了半个钟头。桑楚发现这个阔佬儿猾透了,他一语带过的,正是自己最想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停顿了一下,“您离境的时候确实是一文不名?”

“嗯,是的。”司徒美雄无法回避这个事实。

“但是,在三年后你却有了自己的一家商店。”

“那是我和另外两个人合伙办的。”

“五年以后,你成了三个企业的总裁。”

“副总裁,我只占了全部资产的百分之六。”

“又过了两年,你结婚了。”

“是竹枝一定要嫁给我,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司徒美雄的口吻开始不友好了。

桑楚咬住不放:“可你毕竟娶了她,原因是她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慢,不要打断我,你为了那笔钱,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太太。随即,你便发达了。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你的资产迅速上升,直到你们分手,资产已愈一亿美元。司徒先生,我相信竹枝夫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分手的。”

“这都是我和她的私事!你无权过问。”

“问题是,她被人杀了!”桑楚终于回到正题。

司徒美雄越发气恼:“她被杀和我无关!你是不是要说那纸协议?明说了吧,我没找到它,你也没找到它,这我早看出来了。”

咦,果然老辣!桑楚想。但脸上却暴出一个被司徒美雄所欣赏的微笑。

“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再瞒你,我们是没有得到它。试问一句,您估计它藏在什么地方?”

“它不存在了,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不!”桑楚提高了声音,“它可能被寄回了美国,寄到了死者的亲属手里。”

霎那间,司徒美雄傻眼了,或者说,绝望了。

好长的一段路啊!

司徒美雄蹒跚着。他绝不会想到,桑楚居然会搀扶了他一把。就在他行将跌倒的时候,那位戳了他一刀的桑楚居然会伸出手来。

“用不着这样,司徒先生。”桑楚抬着他的胳肢窝,手上那把力气着实令人叹服。

戳你一刀,再扶你一把,他到底要干什么?

桑楚松开了手,“站好,司徒先生,千万可别趴下,你的心脏没事儿,绝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就倒下了。这不像一个奋斗者的性格。”

司徒美雄竟真的立住了,不知是不是桑楚那句话起了作用。他望了桑楚一眼,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好长的一段路呀!

海螺,那幢优雅的小别墅就要到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瞇眼看去,小别墅彷佛真的变成了一只海螺。他真希望自己能像那无骨的软件动物一样,静静地缩在螺壳里,静静地休息休息,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也许就这么“休息”下去最好。

人生的这段路,这段漫长的路——就要走完了。

他真累。

桑楚是个不可琢磨的人,他那对可恶的小眼睛能射穿你的五脏六腑。他那颗与众不同的大脑能敏锐地从纷繁的现象中捕到他所要得到的东西,一切障眼之物在他面前统统没用。

统统没用。

这样的人如果做生意,准能赚大钱。

他回头对着桑楚暴出个艰难的笑,并且发现这位老兄像个抢险队员似的随时会冲上来对他施救。

“桑先生,你真可怕。”

可怕。

桑楚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没办法,司徒先生,假如你早些合作,可能就不至于这样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愿闻其详。”

“我指的是,你、你说出了我早就想过,却又实在不敢相信的事情。”

桑楚笑了:“那么请你再听我一句话,那份协议一定没有寄回美国,一定没有。”

司徒美雄的眼中蓦地闪出了光亮:“您真是这么想的么?是不是在安慰我?”

“不,我不是在安慰你。请你相信我的判断,那东西绝对还在。”

这句话竟然产生了奇效,司徒美雄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下子朝石凳上坐下去。他快支持不住了。

“起来起来,这东西太凉。”桑楚又扶了他一把,绝对的真诚。

司徒美雄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站了起来:“桑楚先生,没想到您……怎么说呢,还这么、这么……”

“算了吧,司徒先生。”桑楚笑道,“你什么也别说了。只要你不趴下,咱们这出戏还要接着演下去。”

他想起了柳可心那对冷漠无情的眼睛。说实话,他心里并不踏实。

两个人走进了小楼。

服务生小刘迎了上来,一脸的得意之色:“我想出来了,那个‘绣花针’里的凶手是那位儿媳妇。”

“我说小刘,你没看见我现在很忙么?咱们另外找时间说行不行。”

司徒美雄向楼上走去。

“不,您这回一定要告诉我,我猜得对不对?”

“真没办法。”桑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抓你猜得仍然不对。”

小刘大为沮丧。

桑楚嘿嘿两声,摆脱了小刘的纠缠:“再想想,小伙子且别猜,要推理。”

他快步上楼,但就在他刚刚拐过楼梯角的时候,楼上传来一声恐怖的惊叫,紧接着便是一声人体摔倒的沉闷声。

桑楚飞奔上楼。立刻,他惊呆了:司徒美雄倒在地上,手中死死地抓着一张白纸。使他毛发大张的是,纸上印着一个鲜红鲜红的血手印。

最可怕的是,那个手印只有四根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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