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男子和加百列·艾隆一样,也从法国蔚蓝海岸地区来到了巴黎,只不过他得先坐卡尔维-尼斯的夜班渡轮从科西嘉岛赶到欧洲大陆。巧的是,他也在尼斯租了辆车,只不过租车的地点不在机场,而是在离海边几个街区的雨果大道。由于租来的那辆福特嘉年华右转起来非常吃力,所以这次开车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距巴黎还有一个小时车程的时候,他把车停在路边的咖啡馆和加油站前,进了男厕所。在厕所里,他将身上的棉裤和羊毛衣脱下来,换成了一套笔挺的黑西装,然后运用舞台化装术将沙石色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最后给自己戴上了一对玫瑰色的假睫毛。化完装后,连他都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加拿大护照,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姓名栏上写着克劳德·德弗罗,有效期限为两年。他把护照放进上衣口袋里,向停在外边的车子走去。

等他到达巴黎市郊时天色已晚。暮霭沉沉,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开着车向第五区驶去。到了第五区,他在圣雅克路的一家小旅馆开了房。他在房里一直待到入夜,小睡了一会儿,然后下楼走进大厅。他把房间钥匙留在了前台,顺便拿了一堆旅游地图和小册子。他不好意思地对前台服务员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来巴黎。”

外面雨下大了。英国男子把地图和小册子扔进垃圾箱,沿着第七区大雨滂沱的街道朝塞纳河走去。晚上九点,他到达奥尔良码头,在一棵法国梧桐下等帕斯卡·德伯雷,顺便避雨。雨水顺着树梢滴滴答答掉落下来。

一艘驳船在他面前缓缓驶过,驾驶室和舱室里闪着温暖的灯光。码头下游不远处坐着三名男子,他们在昏暗的路灯下一边垂钓,一边共享一壶酒。英国男子卷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时间刚过凌晨。德伯雷这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雨势又大了起来,雨滴打在石墩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英国男子摸了摸头发,银白色的染料已经开始褪色了。

过了五分钟,他听到码头上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见一名男子朝他走来。这名男子脚上穿着涤纶裤和廉价的靴子,身上穿着齐腰的皮夹克,皮夹克在雨水中闪着光泽。他走到英国男子身边,伸出了手。这只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

“大雨天的,你可真是选了个交易的好地方啊,帕斯卡。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可不是为了看风景才选这里的,伙计。”德伯雷说着南方口音的方言,他用剩下的两个手指指了指下游那三个喝酒的人,“看到那几个人了吗?他们是我的人。还有之前经过的那艘驳船,也是我派出来的。我们得确定你有没有被人跟踪。”德伯雷说着,把手插到了口袋里。英国男子上下打量着他。

“货呢?”

“在仓库里。”

“你应该把它带来的。”

“巴黎警方整晚都在突击检查,因为阿拉伯恐怖集团发出了炸弹威胁。我估计是阿尔及利亚人干的好事。总之,现在把货带在身上不安全。”

英国男子在来的路上没有看到警察设立的任何关卡。“如果全城都在突击检查,那我该怎么把货带回去?”

“那是你的问题了,哥们儿。”

“仓库在哪儿?”

“在船坞那边,得往下游走几英里。”说着,他看了看拉丁区的方向,“我开了车过来。”

英国男子不喜欢计划生变,但他别无选择,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德伯雷上了石阶,穿过圣路易桥。巍峨壮丽的巴黎圣母院灯火通明,泛光灯炽烈的光芒透过窗棂,把夜幕照得通亮。德伯雷借着灯光看了看英国男子的头发,他嘴角一撇,深表不屑,一副典型的高卢人的表情:“你样子真怪,但我不得不说,这样化装还挺有效的,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你。”

“就是要这个效果。”

“这身衣服也不错,很时尚。你穿成这样得小心点,要不然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你那该死的车到底在哪里?”

“别着急,哥们儿。”

到了蒙特贝罗码头,英国男子终于看到了德伯雷所说的车子。它还没熄火,一个彪形大汉坐在驾驶座上吸着烟。德伯雷说:“你坐前面吧,坐前面舒服些。”

“其实我想坐后面,你要是再让我坐前面,我敢肯定你在跟我耍花招。你要是胆敢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帕斯卡。”

“好了好了,你想坐后面就坐后面吧,我只是想礼貌点,拜托!”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雨刮器不停地在窗前摆动,车里开着暖气。随着灯火通明的市中心渐渐远去,英国男子一行人来到了黑灯瞎火的工业区,这里的街道沐浴在昏黄的钠灯光中。德伯雷跟着收音机唱着美国歌曲。英国男子深感头痛,他放下了车窗,任凭风雨交加的空气吹打着他的脸。

真希望德伯雷能闭嘴。这家伙的所有底细英国男子都了若指掌。帕斯卡·德伯雷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人。他本来想成为英国男子那样的杀手,但他在暗杀敌帮成员时捅了娄子。这次失误不仅让他断了两根手指,还葬送了他的事业。从此以后,他只能干一些敲诈勒索的活儿。他在这一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每次出马都手到擒来——“把钱拿来,要不然我们就烧了你的场子。你要是胆敢报警,我们就强奸你的女儿,然后把她碎尸万段。”

车子穿过一道门,开进铁丝网围成的大院,最后停在一座砖砌仓库里。下车后,只见仓库四壁已被煤烟熏得漆黑,空气沉闷不已,油与河水的恶臭泛滥。德伯雷把英国男子带进了一间小办公室,打开了灯。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英国男子面前,尚未残废的手里提着一只大箱子。

他将这一大包东西扔在引擎盖上,“嘭”的一声打开了弹簧锁。“这是个很简单的装置,”德伯雷一边说,一边用他那残废的手比划着,向英国男子介绍这个装置,“这是定时器,你可以把时间调成一分钟、一小时,甚至一个礼拜,反正你想设多久就能设多久。这是起爆器,这是小型爆炸装填物。这些霰弹筒里装着燃料。这只箱子完全无法追踪。即使它没有在爆炸产生的大火中熔掉,警方也根本不可能从这些东西追查到你我头上。再说这些东西不被溶掉的可能性也很小。”

德伯雷盖上了箱子。英国男子拿出一个装满法郎的信封,把它扔在了箱子旁边。他正要伸手去拿货,德伯雷用那只残废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恐怕货已经涨价了,哥们儿。”

“为什么?”

“要怪就怪那浮动的市场行情吧。”

德伯雷拿出一把枪,指着英国男子的胸部。司机则站到英国男子身后,不出意外也拿起了枪。

德伯雷笑了:“这些事情你懂的啦,哥们儿。”

“不,其实我不懂。你干吗不解释给我听听?”

“我们见上面之后,我就开始思考。”

“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个全新的体验。”

“闭上你的狗嘴!”

“不好意思,打断你了,请继续。”

“我问了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一个像你这样的杀手会需要这样的设备?你习惯用刀,偶尔也会用枪,但一般都是用刀。想着想着,我就得出了答案。你之所以需要这样的设备,是因为雇主要求你这样做。要是我抬抬价,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因为你只需要把多余的成本转移到雇主身上就行了。”

“你想要多少?”

“二十万。”

“我们是以十万成交的。”

“交易有变。”

“要是我拒绝呢?”

“那你就找别人去吧。我在警局有个朋友,是我用美酒和妓女收买的。你要是去找别人,我或许会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现在在城里执行任务。”

“行,我给你二十万,但我用完炸弹后就给警局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炸弹是你给我的。拜你的愚蠢所赐,我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交货的地点。他们会突袭这个地方,你会被逮捕。而你的雇主会把你剩下的手指都砍掉。”

德伯雷开始紧张了,他双眼圆睁,不时地舔着嘴唇,拿枪的手开始颤抖。以往他威胁别人时总是能镇住对方,像英国男子这么厉害的对手他还没怎么见过。

“好吧,算你赢,”德伯雷说,“我们按原价成交,一共十万法郎。你赶紧拿着这个鬼东西滚出去。”

英国男子决定再逗他玩玩:“那我该怎么回巴黎?”

“那是你的事。”

“路途这么远,打车会很贵的,”他伸出手拿起了信封,“算起来车费差不多要十万法郎呢。”

“你他妈到底以为自己在干什么?”

“我要把货和钱都拿走。你要是敢阻止我,我就把你的仓库透露出去,这一次你在马赛的老板要是追究起来,那就肯定不止砍手指那么简单了。”

德伯雷举起了枪。英国男子已经让这场游戏玩得够久了,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他多年的训练派上了用场。英国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德伯雷的胳膊,让这个法国佬猝不及防。接着,他使劲扭着德伯雷的胳膊,扭断了好几根骨头。德伯雷痛苦地嗷嗷大叫,手上的枪掉落在地。

德伯雷的同伙站在那里蠢蠢欲动。英国男子料定他顾忌德伯雷的安全而不敢开枪,只会袭击自己的后脑勺,于是低下头来,躲过了背后袭来的拳头。紧接着,他抓起德伯雷的枪,站起来朝那个彪形大汉的胸口开了两枪。彪形大汉应声倒地,鲜血从指缝间迸出。英国男子又朝他的头部开了两枪。

德伯雷靠在引擎盖边,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你走吧!带上那该死的钱,还有箱子!”

“你不该企图敲诈我的,帕斯卡。”

“你说对了,赶紧带上所有的东西走吧。”

“你说中了一件事情。”英国男子话音刚落,他那把沉重的双刃短刀顷刻间就从前臂的袖口出鞘,滑落到掌心,锯齿状的刀刃寒光一闪,帕斯卡·德伯雷立刻倒在血泊中。他面色惨白,封喉的尖刀几乎插进了脊柱。

德伯雷的车钥匙还插在点火器上,英国男子拔下钥匙,用它打开了后备箱。只见后备箱里还放了口箱子,打开箱盖,里面放着一模一样的装置。估计这个法国佬今晚还有一笔交易。英国男子或许拯救了某个可怜的商店。他盖上箱盖,轻轻合上了后备箱。

仓库里遍地血泊,英国男子穿过尸堆,走到引擎盖前。他打开引擎盖上的手提箱,把时间设定为三分钟。然后盖上盖子,把箱子放在了两具尸体之间。

英国男子从容不迫地穿过货仓,打开了门。接着,他折返回来,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当他转动钥匙时,引擎呼哧呼哧地响了几声,随即熄火。可恶——这是帕斯卡的怨灵在作祟吗?英国男子又试了一次,这次引擎很快就启动了。

他把车倒出车位,开进车道,飙车穿过铁丝网大院的门。炸弹爆炸时,后视镜反射过来的强光几乎晃瞎了他的眼。他开着车,沿着河岸往巴黎驶去,由于眼睛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视野中出现了许多紫色的小斑点。

十分钟后,他把德伯雷的车停在地铁站附近的拖车带,下了车,取出后备箱里的手提箱,将车钥匙扔进垃圾箱,然后走下台阶,进入地铁站,上了一辆车。

他想起科西嘉的老占卜师曾经让他当心一个神秘的男子。他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帕斯卡·德伯雷。

他在卢森堡站下了车,徒步行走在第五区湿漉漉的大街上,准备回圣雅克路的旅馆。上楼回房间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也没有看到警察设立的关卡。德伯雷所说的突击检查肯定是个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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