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县尹断木碑追布

抚州府崇仁县吴嘉庆,娶妻林氏。家颇殷富,生子郁文,年十八,庆为之娶雷氏为妻。夫妻和睦,孝顺公姑。一日,庆谓郁文曰:“家中虽则优裕,思创业难若登天,败易如燎毛。今家中所食者众,所入者寡,吾恐所入不足以供所用,乌可守株而不营谋?尔今年当少壮,正好营为。欲令汝出外经商,倘获微利,亦足赡家,不知汝意何如?”文曰:“老父严命,即当就行,但不知那项生意好做?”庆曰:“四川成都最好卖机布,汝可将本银一百两往福建收买机布,到川发卖。不消一年,可以回矣。”文依父命,领银一百,往邵武等处,收得机布七挑,辞别父母妻子往川。夜住晓行,数月即到成都。寻得东门城外张华店安下发卖。未及二日,郁文自思离家远出,心中不快,即令家童沽酒散闷。强饮几杯,不觉沉醉偃卧。不意华隔邻刘胜者,蓦见郁文酒醉,于三更时分将布盗去三挑。直至天明,郁文酒醒起来,方知被盗,即呼店主曰:“吾今投汝店中安下,昨晚酒醉,行此不良,串贼盗去我机布三挑。古云:‘有眼主人无眼客。在家靠父母,出外靠主人。’汝为典守,亦难辞责。汝可代我清究,不然往县兴讼,悔无及矣。”华曰:“吾开歇店,衣食赖客,岂有串贼偷盗之理?”郁文不听,具状告于成都县曰:

告状人吴郁文,系江西崇仁县人,告为串贼盗布事。身贩机布,来川发卖,偶投张华店歇。讵恶见财利己。欺身孤客,串贼盗布三挑,坑贫素手回家。恳乞严刑追,剪盗疏商。上告。

时县主冯士奇看状已毕,乃曰:“见赃方可断理,今无赃证,如何断得?”不准状词。郁文再三哀告,只得准状。次日,张华具状诉曰:

诉状人张华,系本县民,诉为诬陷事。身开歇店,本分营生。吴郁文贩布来家歇宿,皆因好酒醉睡,被贼盗布。飘捏串贼告台,实出无辜,恳捕追还,免身遭累。上诉。

县尹即将张华当堂勘问,华曰:“小人歇客,一家衣食赖此度活,如何串贼偷客?正是自截客路了。望爷爷详情。”县尹自思所说亦是。郁文苦栽。县尹思不能断,且将二人收监。次早升堂,取出二犯,问郁文曰:“汝布被盗,毫无影响,如何断得?”又问张华曰:“你门首有何物否?”华曰:“无,只屋傍有先时老爷一个去思木碑记。”县尹即将二人各责十板,发回家去。刘胜当夜盗得机布三挑,藏在幽僻之处,将首尾号头尽行涂抹,更以自己印信在上,使人难辨。改号停当,然后陆续挑入城中,卖在京铺李芳铺内。胜得银子入手,并无人知,自为得计。后来县尹将张华二人责罚,回家之后,退堂心思一计。次早升堂,即令皂隶二人去张华屋傍,扛抬木碑到县,要问木碑取布还客。是时县前闲杂人等皆入衙聚观。县尹见看者纷纷,乃高声喝曰:“木碑如此可恶,左右代我重打二十。”打毕,又将别事来问。不多时,又喝道:“打。”如此者三次。直将木碑抬入阶下。县尹见众人看者愈多,喝令左右将头门闭上,把内中略个傥者捉下四人。观者不知其故,县尹怒曰:“吾在判事,不许闲人混杂衙门,汝等不守法度,无故擅入公门,实难饶罪。今着你四人将众看者各记姓名,内有卖米者罚米,卖肉者罚肉,卖酒者罚酒,卖布者罚布,随各所卖者行罚,限定未时交纳,违则罪归汝等四人。”四人领命,顷刻之间四人取齐,进衙交纳。县尹见各样皆有,内有机布二疋,唤四人曰:“这布留在此,余各物领出退还原主,不许克减遗误。”四人领诺而去。县尹令皂快唤郁文、张华到县,尹恐其冒认,先令内衙取布二疋与之曰:“此布是你的否?”郁文看了乃曰:“此布不是,不敢妄认。”县尹见其诚实,即将前布与之认。文反覆看过乃曰:“此二疋之中有一疋是小人的,不知老爷何处得来?”县尹曰:“此布印记非是你的,缘何冒认?”文曰:“其布首尾印信被贼人换过,中间还有丈尺暗记可验。老爷不信,可将此布量过,如若不同,甘认冒认之罪。”县主如其言,分毫不爽。即令左右唤前四人到县,问曰:“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曰:“此一疋是李芳铺的,那一疋是谢太铺的。”县尹曰:“谢太的布可领还他。”即拘李芳问曰:“此布何处贩来?”芳曰:“此布是刘胜所卖。”又唤左右拘刘胜勘问。即刻拿来,县主喝令将刘胜打四十,打得皮开肉绽,一一招承曰:“盗客布三担,止卖二担,尚有一担寄在人家。”县尹差人押令同去取来,给还郁文。所卖之银,俱追给还之。又有地方结得刘胜素行窃盗,即拟问徒三年,判曰:

审得刘胜素不务本,行检已亏于夙昔,窥无觅有,有布货复窃于今时。将布发卖,自谓暮夜无知;真赃觅获,是乃天网不漏。抑且地方具结,诸罪贯盈,乡有若人,合当惩剿。罪拟依律,准徒三年。原赃追给失主领回。

县尹判后,即起批发解。二人叩谢而去。于是成都盗贼屏迹,而民受其泽多矣。

许典史断妇人偷鸡

严州府寿昌县典史许报国,因李三府查盘本县,迎接转县,入北门街中,闻妇骂詈。时已天晚,转衙。次早,往参三府,回又闻骂声,即驻马问曰:“咒失何物?”皂隶禀曰:“因失鸡而骂。”乃令左右捉上下十余家妇女十三人进衙,许公问曰:“汝等为妇人,缘何不守清规,偷鸡吊狗,甚是可恶。是谁偷了,自认则只追一鸡赔还;不认,我少刻审出,一一问罪。”皆无人肯认,许公心生一计,令门子取稻草心十三茎,斩得般齐呈上。许公佯曰:“我幼时曾学一茅山法,专追偷鸡贼。”故将手指画数字号于草上,叫各妇人齐齐站立,不许交头接耳,令门子各分草心一茎,乃曰:“此草心有字号在上,各藏袖中一刻。少顷拿出,如盗了鸡者,草长一寸;如未盗者,草则依旧不长不短。”中有一妇心亏,恐其草能长,渐渐以手短,约有一寸。久之,许公令门子逐一收草,以草比之,众皆依旧一般长,只有此妇的草短一寸。乃问曰:“此妇谁妻?”役曰:“此妇龚氏,夫名富教四。”许公问曰:“龚氏,昨晚偷鸡今还在否?”龚氏曰:“小妇人并未偷鸡。”许公曰:“既未偷鸡缘何将草心短?从直招来,免得加。”龚氏招曰:“昨鸡已食,目余二腿尚在。”许公问曰:“既有腿,放于何处?”龚氏曰:“放在房中小厨内。”即批手令皂隶二人往其家,搜出其赃,并捉夫来。许公曰:“富教四,你妻子偷鸡,怎不止遏,安可扶同?”令将夫妇二人每人重责二十,又令富教四鸣锣呐喊,将此妇迎示六街四门,自后人家妇女毋蹈此辙。又差二人手执荆条,如不喊叫,将荆条重打。无辜妇女各令回家。满城百姓无不悦服。其后城中盗贼屏迹,县主每有难断之事悉委之,皆得其情。三府闻知,嘉其才能,申闻上司。次年遂升处州府水县县丞,屡有神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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