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朱宇坐在床上,懒懒地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他醒来已有一会儿了,今天发烧的症状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并未彻底消失,不仅浑身肌肉酸疼无力,脑袋也还有点发懵,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思考问题。自醒来之后,他的思维就一直停留在昨晚夜半时分发生的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上。

他想来想去,总算为这件事勉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梦魇或者梦游。这两种情况比较容易发生在意识不清醒的人身上,比如高烧中的病人,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发烧烧坏了脑子,例如很多人都有发烧时说胡话的经历,严重者还会出现幻觉。他的一个阿姨就一直声称自己在一次高烧昏迷中见到了耶稣,还与他对话了。后来跟人说起这件事时,面对质疑,她赌咒说自己清楚地记得事情发生的经过,甚至连耶稣脸上有几道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今,朱宇也有了这种感觉——他尽管没有直接见到翠翠,但是那香水的味道,以及她说话的声音,在他意识中留下的印象都无比真切,使他难以去怀疑,却又不得不怀疑。唯一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梦到翠翠?他明明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她了,他一直把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都藏在内心深处,那块被弗洛伊德称为“无意识”的区域,它们本不该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自己浮上来的,并且还是以梦魇的方式出现,这其中必有缘故。

“你们倒是出出主意,这嘴巴和眼睛怎么办?”窗外传来曹睿粗犷的嗓音,扰乱了朱宇的深思。嘴巴和眼睛?他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朱宇的好奇心并未因身体的不适而减弱,他起身下床,来到窗前,一眼便望见曹睿站在一楼正门外的空地上,手拿一把铁锨,正在往旁边一个圆锥形的雪堆上铲雪。

起初,朱宇以为他是在清理道路,后来仔细看清楚,发现雪堆顶部还有一个圆形的雪球,才知道他是在堆雪人,忍不住趴在窗台上朝下喊道:“姓曹的,你可真有兴致!”

“呵呵,这不是无聊吗?随便找点事情做。”曹睿话音刚落,从一楼半月形的门廊处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邓芳芳,她仰起头,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说:“你醒了,还发烧吗?”

她肯定是在自己睡着之后,发现这件事的。当下点了点头说:“好多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也刚起来没多久,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她停了停又说,“你下来吧,快吃午饭了。”

朱宇答应了一句,到洗漱间弄了点化冻的雪水洗脸刷牙,幸亏是年轻人,上了年纪的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冰水的刺激。下楼后,朱宇径直来到大门外,这才看到堆雪人的不只曹睿和邓芳芳,蒋小亭也在,与邓芳芳并排站在门廊处。朱宇走到邓芳芳面前,又说了一遍在楼上说的话,“你们可真有兴致,大冷天的在这堆雪人玩。”

“是曹睿提议的,我反正也没事,过来凑凑热闹。”邓芳芳边说边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呀,好像还有点烫。”

“是你的手太凉了。”朱宇拿开她的手,他不想总是被当做病号看待。

这时曹睿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们别老是愣着看,快说,到底拿什么当嘴和眼睛?”

“好像的确没什么合适的东西……”蒋小亭皱了皱眉头,“你们看呢?”

“不知道。”朱宇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不过无意之间,他的视线触及不远处雪地上的一片黑糊糊的东西,那是头天晚上燃烧木柴剩下的焦炭。忽然灵机一动,走过去,在炭堆里拨弄了一会儿,挑了两块差不多粗细的焦炭出来,朝大家晃了晃,“这东西当眼睛怎么样?圆溜溜的,还是黑色的,多像眼睛。”

大家都表示赞同,木炭插上后,确实很像两只圆圆睁着的黑眼珠,于是雪人有了眼睛。

“挺像的,只差鼻子和嘴了,用什么好呢?”

“鼻子可以没有,嘴的话……有办法了,你们等一会儿。”邓芳芳说着转身向屋里跑去,不知道搞什么飞机。朱宇对着一旁的蒋小亭耸了耸肩,随口问她,“小四跟周雪呢?”

“周雪在厨房做饭,小四在陪她。”

“哦?”朱宇有些吃惊,还想打听细节,邓芳芳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向大家张开手,只见她手心里握着一小把干的红辣椒。“喏,就用这个当嘴巴,保证看上去跟真的一模一样。”

“倒是啊,真亏你想得到。”蒋小亭说完,挑了一个稍稍有点弯曲的辣椒,横着按在雪人脸上。还别说,这辣椒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像极了一张鲜红欲滴的嘴巴,尤其是右边微微上扬的弧度,看上去如同一抹微笑。有了眼睛和嘴,雪人好像一下子有了生命,在冲着大伙微微发笑。两名女生也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是高压之下一次难得的放松,也可以说是苦中作乐。朱宇忽然明白,曹睿之所以提议堆雪人,可能正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大家的情绪。但面对这个形象逼真的雪人,他的心情却一点也没好起来。雪人的脸让他觉得别扭,尤其从远处看去,那两段竖着插进去的木炭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漆黑的空洞的眼眶,辣椒的“微笑”也似乎变成了狞笑。多么可怕的一张脸!

午饭后,大伙又如以往一样,结伴来到三楼的“运动馆”。其实以往在学校里,除了曹睿每天坚持打篮球,别的人都鲜少参与体育运动,即便为了消磨时间,他们各自也都有更好的娱乐方式可以选择。但是眼下,体育运动却是他们唯一能够消磨时间的方式,还能抵御寒冷,这点很关键。不过伴随时间一起被消磨掉的,还有每个人的信心和耐心。

台球一局没有打完,朱宇便感到发热症状又加重了,逐渐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只得放下球杆,双手撑在台球桌外沿上,向着对面的吴小四摆起了手,“不行了,我头疼得厉害,得回屋睡会儿去,你要是无聊找曹睿打篮球去吧。”

“好。你再坚持几天,”吴小四拍着肩膀宽慰他,“戒烟初期这些症状是会反复几天,过几天就没事了,最多一两个星期,准好。”

“但愿吧。”朱宇苦笑着走向羽毛球场,邓芳芳与蒋小亭正在激烈对决,周雪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地观战,似乎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自从沈川死后,数天来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一副冷冰冰而又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现在回房睡觉?是不是又发烧了?”邓芳芳紧张兮兮地走过来,伸手想摸他的额头,被他伸手挡住。

“没有发烧,就是昨晚没睡好,困了。”

“你可别骗我。”邓芳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骗你干什么,接着玩你的吧,天黑之前去叫我起床就行。”

“那好吧,我一会儿去看你,给你送点开水喝。”

“好。”朱宇丢下她,径直来到周雪面前,讪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最近太无聊了,我想写歌打发时间,但是没有乐器定调和试音,所以……想借你的口琴用一用,顶多用几天。怎么样?”

“好的,我陪你下楼去拿。”

周雪的爽快反倒让朱宇有些吃惊,下楼梯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口琴对你意义非常,你放心,我会爱惜的。我构思一首歌很久了,写完就还你,最多不超过三天。”

“没关系,你尽管用。”周雪转过脸来,向他莞尔而笑,“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等你写完歌,可以教我吹口琴吗?”不等朱宇开口,她又接着说,“我也不要求吹得多好,只要会吹《送别》那首歌就行了。”

“这太容易了,我包你三天就能学会。”

来到周雪卧室门前,朱宇停步,等她进去拿口琴出来。不料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竟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朱宇纳闷,难道她忘记把口琴放在什么地方了?按说不应该啊,这么珍贵的东西……正揣测着,只见周雪一脸紧张地走出来,见到他就说:“真是怪了,口琴找不到了。”

“不可能吧!”朱宇怔了好一会儿,说,“会不会你记错了,放在别的地方了?”

周雪摇起了头,“不可能,一直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的,再说我昨晚还拿出来过,之后又放回老地方,怎么过了一晚就不见了呢?”

朱宇想起蒋小亭也在这间房住,便随口问:“会不会是小亭拿去玩了,或者收拾东西时把它归错地方了之类的?”

“肯定不会,她知道这把口琴对我有多重要,绝不会乱动的,再说她也不会吹,拿去干什么呢?”

朱宇想想也是这样。再者,自己方才在三楼找她借口琴时,蒋小亭也在旁边听着,假如口琴真的在她那里,她当时不会一声不吭,口琴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对周雪却是意义非同寻常。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朱宇陪周雪进屋,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口琴的踪影。“屋子就这么大,找不到一定就是丢了。”周雪此时反倒平静下来,默默望着满屋的狼藉,眼神中尽透着落寞之色。

“怎么就无缘无故丢了呢?”朱宇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会不会被人偷了?”

“这东西也有人偷?”

周雪不说话了,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朱宇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假如这把口琴除了对周雪,还对某个人有点特别意义的话,那就一定是他了——吴小四。他之所以拿走口琴,也许是为了周雪着想,希望她不要睹物思人暗自伤心;也可能是自私地希望她能尽快忘掉口琴的主人沈川,自己才有机会从感情上接近她……这种事情假如换成别人,朱宇或许会相信,但他压根不相信吴小四会做这种事,这不符合一个呆板而正直的人的做事风格。

然而除了他,别的人更加没有偷走口琴的理由了。这件事成了疑案,正因为缺乏合理解释,朱宇反而认为这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相信,一件已发生的事情越是不可能发生,背后往往越是隐藏着不可思议的秘密。不幸的是,当天深夜发生的一件事,证明了他这个看法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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