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掉沈川的第二天,清晨。

大雪一直没有停过。从二楼厅堂的窗户望出去,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加上昨晚他们刚失去一个同伴,每个人心里都沉沉的。就拿朱宇来说,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真人版的鲁滨孙,被放逐在眼前这个远离人类文明的蛮荒之地。虽然只待了数天,但每次回想起从前在学校里的生活,总有一种十分遥远的感觉。

唯一的安慰是被放逐的不止自己一人,他们也并非完全远离了人类文明——起码还有房舍,还有炉灶,还有咸肉和米饭。这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只要还能填饱肚子,就不会对生活完全绝望。

“可惜吉他丢了,不然我可以唱歌给你们听,也不用这么无聊了。”朱宇刻意想打破持续了快半个钟头的沉默,但说出的这句话毫无趣味,反而更增加了气氛的沉闷。

周雪突然站起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口琴,“乐器的话,只有这个了。”

“这是……沈川的东西?”

周雪表情沉痛地点点头。

她轻轻抚摸着口琴的吹气孔,从一个摸到另一个,仿佛那是爱人身体的一部分。“这是我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雪崩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把它拿上,没想到……现在竟成了他的遗物。”她淡然一笑,“你会吹吗?”

“别忘了我也是音乐系的。”朱宇接过口琴,试了试音,很熟练地吹了起来,琴声一响,周雪的眼泪便落下,朱宇吹的正是那首《送别》。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周雪和着曲调喃喃念了出来,忽然掩住嘴,转身跑向房间。

“小雪,没事吧?”邓芳芳朝她喊道。

“我去陪陪她。”蒋小亭说完,快步跟了过去。

朱宇放下口琴,跟邓芳芳开起了玩笑,“假如我有一天死了,你也能对我这样,也不枉咱们——”

“胡说八道!”邓芳芳厉声打断他,“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朱宇撇了撇嘴,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趁本人有兴致,你们还想听什么曲子?”

“不听了,冷,打篮球去。”曹睿说完站了起来,也不招呼别人,独自向楼梯口走去。

厅堂里只剩下朱宇、邓芳芳外加吴小四。吴小四一直斜身坐在窗边,望着雪景发呆,神情肃穆而落寞。

“你不进屋去陪陪周雪?”

“我在这打扰你们了?”吴小四看也不看朱宇一眼。

“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眼下可是你的大好机会。”朱宇故意开了个玩笑,意在调节气氛。

吴小四皱起眉头,“现在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是吗,那你想听什么?”

“懒得理你。”吴小四站了起来,走向楼梯,然后下一楼去了。

“他干什么去?”

“我哪知道,可能去吃东西吧。”

朱宇耸了耸肩,无聊之下,他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向外张望。忽然间,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别墅这边朝远处走去,最令朱宇不解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锨——昨晚挖坑埋葬沈川的那把。

朱宇拉开窗户,朝外大声喊,“吴小四,你干什么?”

吴小四回头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在一片开阔地跟前站住。接着,他开始用铁锨往地上铲雪。

“这人在搞什么飞机?”朱宇喃喃地说道,但是很快他就看出了门道——吴小四在雪地上铲出了两个巨大的汉字:救命。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如果有飞机从上空经过,飞机里的人看见“救命”两个字,就会知道有人被困在这地方了。不过,他转而想到,飞机飞那么高,上面的人能看见这两个字吗?

在“救命”的下面,吴小四又铲出了三个英文字母:sos,国际求救信号。这样不管飞机上的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看得见这些字母,都可以明白其中含义。

朱宇笑了笑,对邓芳芳说:“这人心还挺细的,居然想得到这种办法。”

“唉,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了。”

“试一试总没错的。”朱宇跺了跺脚,“有点冷,走,上楼打羽毛球去。”

“又打球啊。”

“那还能干什么呢?”

下午,雪停了一会儿,可惜只是一会儿,傍晚的时候又下了起来,众人草草喝了点米粥,便各自回房了。也许是怕冷,也许是寂寞难耐,邓芳芳也顾不上去管别人说什么了,抱着被褥来到朱宇房间,要跟他同床共枕。

“这样不好吧,别人会说我乘人之危的。”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邓芳芳掐了他一把,而后又抱紧他,“再说你乘人之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有吗?我一直是正人君子。对了,你怎么不去找周雪或小亭一起睡?”

“她们俩早凑到一个屋里住了,一张床睡不下三个人,不然我会来找你?”

“哦,原来我不是第一人选,太让人伤心了。”朱宇将手从她衬衣里插进去,顿时惊叫起来,“啊,你后背这么凉!”

“手拿开,少占我便宜,我没兴趣。”

朱宇悻悻地松开手。在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下,连本能的兴趣也减弱了,这也是悲剧。

下雪,没有月亮。出于节省,大家也都没点蜡烛(点蜡烛也无事可做),房间里一团漆黑,别墅里一团漆黑,整个世界一团漆黑。

朱宇实在睡不着,摸黑从衣兜里掏出仅剩的小半包香烟,抽出一根,点着。

邓芳芳条件反射地咳了两声,“你少抽点烟吧。”

“放心,从明天开始我就戒烟了。”

“切,你能戒得了才怪。”说完,她忽然好像想起什么,“是不是烟快抽完了?”

朱宇苦笑一声作为回答。

“也好,强制戒烟。”

“是啊,不仅戒烟,还能戒酒、戒网、戒玩、戒逛街……如果再在这多待一阵子,可能连饭都得戒了。”说到最后,朱宇的声音变得苦涩起来。

邓芳芳半晌不语,良久,才喃喃说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朱宇心里认同她的话,这真是个鬼地方。

后半夜,朱宇被一阵脚步声吵醒,脚步声很轻,但可能是周围太静,而他的神经又时刻保持警惕的缘故——在本能上他对这栋别墅感到恐惧,尤其是深夜,连睡觉都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听见异响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仔细听,脚步声就在门外,很缓慢地向着楼梯那边走去。

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要干什么?朱宇心下有些紧张,他决定弄个明白。身边邓芳芳仍在熟睡中,朱宇轻轻拿开她压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悄然下了床,上前打开门,轻问了一声,“谁?”

“我。”吴小四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

朱宇的一颗心放下来,埋怨道:“大半夜的你搞什么?”

“嘘……到我屋里来说。”

蜡烛点亮之后,朱宇看到吴小四神情凝重,忙问:“怎么回事?”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吴小四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只听到你的脚步声。”

“在我出门之前。”

“之前……”朱宇想了想,“应该没有,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什么声音?”

吴小四掏出香烟,分了一根给他,自己也点了一根,一边抽着,一边好像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事情。“说话声。”他吐了口烟雾,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朱宇,“有人在楼下说话,一个男的,自言自语。”

朱宇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你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就是好奇才出去看的。你一开门,那声音就不见了,可能你动静太大让人家发现了。”

“会不会是曹睿?”别墅里现在只有三个男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曹睿了。

“不是,我刚才过去趴在他的房门上听了,打呼噜打得厉害着。”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朱宇不死心地问:“你确定是人说话声?说了什么?”

“声音那么小,我哪听得清楚说什么,我想……应该不会听错的。”

“那个,是这样的,以前在学校,我就经常把吹在电线上的风声当成人的尖叫。”

吴小四冷笑一声,“这里可没有电线。”

“这就是个比喻,多半是你听岔了,这种事很平常的。再说别墅里就我们三个男的,既然都不是,声音是从哪来的呢?”

吴小四摊开手,做了个“信不信由你”的表情,不再争辩。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不要跟她们几个女孩子说,免得她们胡思乱想,本来大家心里就疑神疑鬼的。”

“我知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朱宇摸黑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时弄出了点动静,邓芳芳醒了。“你下床了?”邓芳芳的警觉令朱宇有点意外,想来可能是她也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缘故。

“上厕所去了,睡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邓芳芳刚才的事。尽管,他并不相信别墅里真有陌生人存在,但不可否认,这件事的确在他心中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使他的神经变得更加敏感了。

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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