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花盛开的荒神村的确美如世外桃源,但握着奥迪A3方向盘的青砥纯子,心中却仿佛掀起一阵阵沙尘暴。

这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艾丽斯库伯声嘶力竭唱着“TheTelephoneisringing!”在这个连对向车道都没来车的乡下地方应该没人取缔才对,但纯子还是确认一下四周才按下通话键。

“喂?”

“青砥纯子律师?你在哪里?”

Rescue法律事务所同事,今村律师的声音传来。看来收讯状况并不太好。

“刚进荒神村……大概吧。”

“辛苦了。长野北分局那边怎么样?”

“让我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容易才见到西野先生。”

“然后呢?”

“就心证来看,百分之百清白吧?感觉他说回到家后女儿已经死的事不是假话,况且也没有任何动机让他非得对亲生女儿下毒手。总之,他看起来大受打击,非常憔悴。”

“这样啊……那么,终于要进到那一步啦!”

“进到哪一步?”

“就是解开密室之谜呀!”

这家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吗!纯子脑海中浮现今村藏在那副Eyemetrics眼镜后得意奸笑的表情。

“是啊,如果我在今天之内能解决前天发生的案子,说不定就能当上日本首位转达迷失凶案的刑事律师,成为事务所的活招牌呢!”

今村发出夸张的刺耳笑声。

“哎呀呀,我可没这么说唷!不过那个叫平林的律师好像也因为案发现场是密室,正在苦恼该怎么订立辩护方向,然后想起来六本木中央大楼那起案子,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打来事务所。嗯,从我们事务所的宗旨来看,既然有人上门求助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照道理应该由你这个接电话的人出差才对吧?何必专程把我这个休假中的人拉来呢!”

泰式按摩、深海SPA、美甲沙龙、高原咖啡、网球,外加使用信州当地蔬菜的正统法国料理和葡萄酒——纯子大大叹了一口气。

手机是在A3刚好抵达碓井轻井泽交流道的瞬间响起。她和学生时代的好友两人好不容易凑到同一个时间休假,对这趟旅游已经期待了好久。而且这次在外商投资银行工作的奈奈还特别安排了联谊。听说对方有牙医、会计师还有系统工程师,每个都是年轻新贵,年收入好像全为1字头的八位数。

“哎呀呀,对方特地指名要你出马嘛。况且轻井泽跟荒神村都在长野县,我觉得应该蛮近的啊。”

今村试着打圆场。谢啦,多亏有你,我现在十分了解想杀人的心情。纯子轻声呢喃。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正在开车,不说了。”

“啊,等等!我打给你是想问,是不是跟那个人联络一下比较好。”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榎本径,一名诡异的防盗用品店店长。在一肚子气的时候真不适合想起那张脸。

“不必了,不需要罪犯的帮忙。”

“是吗?不过,这次的案子感觉有窃案的味道,我觉得找他倒满适合的。”

这时,右前方出现一栋黑瓦白墙的日式建筑,应该已经来到村子的边缘地带,大概就是那户人家吧。

“警方和律师可能都遗漏了什么特别单纯的线索,我马上就能搞定啦!”

纯子说完便挂断电话。现实世界中怎么可能有密室存在嘛!会这么想都是局限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才被蒙蔽了双眼。没错,赶快在一天内解决掉这个案子折返轻井泽,至少还能赶上联谊。

纯子深深吸口气,毅然在这栋弥漫着诡异气氛的屋子前停下车。

“唉,这状况实在启人疑窦,让我伤透脑筋,万不得已才请青砥律师出马,特地到这乡下地方跑一趟。”

平林律师频频以手帕擦拭自己的秃头,似乎真的感到很困扰。尽管对年纪小了两轮的女律师低声下气,脸上厚厚镜片后方眯细的双眼却丝毫不放松地闪着精光,仿佛要看透纯子的实力。尤其让他眯细双眼质疑的原因,正是纯子一身的休闲打扮——白色雪纺长衫搭配七分牛仔裤。

若对服装提出辩解,就让对方处于上风了。自己可是牺牲假期飞奔而来呢!该觉得不好意思的是他吧?

“我知道了。不过,只有一点先让我说清楚,到时候正式起诉后,西野先生的辩护是由平林律师负责吗?”

平林轻轻打个嗝,表情瞬间变了。

“不是的,其实我并不坚持。如果青砥律师能提供辩护方向,辩方律师也能由您担任。只不过辖区法院是长野地院,每次出庭要从东京出差,会不会太麻烦呢……”

这种把事情全推到别人身上的老头,纯子至今共事过很多次,也已熟知其习性。这种类型的人惯用的伎俩就是把所有的麻烦塞给别人,顺便早早做好准备,让其他人负担全部责任;偶尔进展的顺利,却一派清闲冒出来摇扇子,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您说的没错。每次从东京来一趟也所费不赀。”

纯子一派轻松的啜着茶。

“请问……难道没办法同时请两位一起辩护吗?”

先前沉默不语的西野麻美语带保留问道。

“如果是费用的问题,我可以想办法。总之,无论如何都请两位帮帮我先生。拜托你们,拜托,拜托。”

麻美双手撑在榻榻米上,深深一鞠躬。以他四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或许还算年轻,但此刻遭受丧女之痛加上忧心丈夫被拘留,双眼下方透着大大的黑眼圈,格外醒目。

“西野太太,请别那么客气。”

纯子看着她说。

“就算只是单纯提供建议我也不在意,但如果有必要,我也能以协助平林律师的方式参与辩护。”

她看着平林,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摇扇子。

“这些细节可以再谈,到时我有两三点想请教。”

纯子将目光移回自己的记事本上。

“首先是家里的门户,确定已经将窗户全部上锁后才外出的吗?”

“是的,我们家里……我先生对这方面非常神经质。”

“不过北侧好像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

“这件事我也挺警察先生说了,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是爱实回家后为了通风才打开的……”

就算是这样,只打开位于北侧窗户的正中央一扇,似乎也不太自然。

“接下来是关于失窃的物品,两位当初都表示没有掉东西吧?”

“是的。一开始警方告诉我们可能是窃案,但整个家里看过一次并没发现有东西遗失。话说回来,不动产权状以及其他文件全放在银行保管箱,家里也几乎没放现金。至于我的一些珠宝饰品因为不值什么钱,也没被动过。”

“那么,是之后才发现金条不见吗?”

“因为听刑警先生说屋子里留下到处搜寻的痕迹,才让我忽然想到该不会被小偷找到藏在那里的东西吧。”

“可以让我看看收藏的地方吗?”

麻美领着两人到了厨房。打开地板下的收纳柜,取出腌菜瓮和广口瓶之后,扭开里面突出来的一根棒子。接着再费力将底部一块水泥板搬起来,立刻出现一处四十公分平方,深十公分左右的空间。

“金条就是藏在这里吗?”

的确,就外行人来看应该怎么也想不到会把宝物藏在这种地方,不过,如果是职业窃盗犯呢?比方榎本,大概一眼就识破了吧?

“金条大概有多少呢?”

“三十根。”

“以重量来说总共多重?”

麻美的答案让纯子原本掏取记事本的手停了下来。

“一根一公斤,所以刚好三十公斤。”

换句话说,杀害西野爱实的凶手背着三十公斤的重担从这个屋子逃脱。密室之谜越来越难解,但凶手的动机似乎已经厘清,非常可能一开始就以窃走金条为目的。

“我知道了。其他还有什么遗失了吗?”

纯子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再问一次,没想到麻美却歪着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啦。”

“请说说无妨。”

“我今天早上才发现,有个旧洗衣袋和晾衣服用的尼龙绳好像不见了。因为平常已经不用了,我就塞在洗衣机后面,打算找一天丢掉。但我想应该还没丢吧……”

麻美大概怕自己说错,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要说是小偷偷走的确实启人疑窦,但纯子对绳索特别在意,还特地在笔记本上画线标注。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使用方式,但若是够强韧的绳索说不定就能成为构成密室的小道具。

“再请教一个问题,您有三个小孩吧?”

麻美表情僵硬点了点头。

“除了过世的爱实,以及小学六年级的明日香。还有,最大的是男孩子是吧,嗯嗯,猛,今年二十二岁了?”

“是的,小猛。”

“不好意思。请问,小猛现在在哪里呢?”

麻美没作声,摇了摇头。

“您不知道他在那里吗?”

“他高中毕业之后也不找工作,整天游手好闲,四年前离家之后就毫无音讯。我想现在大概在东京吧!”

麻美略略往侧面挪了一下身子,表现出不太想触及这个话题的态度。

“不好意思。我只想确认一下,小猛为什么离家呢?”

麻美一副求救的眼神看了看平林律师后,轻描淡写交代:

“要说原因……就是不喜欢我们做父母的意见太多吧。不光是生活上的事,也曾经几次劳动到警方。”

“是什么样的不当行为呢?”

“窃盗。”麻美不情愿地低声回答。

纯子在西野加仔细看过一遍,但一切如警方调查的结果,只是再次确认包括玄关、后门、走廊、窗户以外,不可能有其他逃脱路线。她还上了二楼看过,根据平林律师所言,案发当天所有窗户都从内侧上了锁。西野家窗子使用的并不是月牙锁,而是螺丝锁,也就是插入棒状锁轴,像一般锁紧螺丝的方式固定窗户,虽然是老掉牙的类型,但听说防盗功能比月牙锁来得好。话说回来如果是榎本那种行家,可能也知道从外头上锁的技巧吧……

纯子用力摇摇头,重新提振士气。

“怎么啦?”平林律师问她。

“没有,没什么。”纯子露出苦笑。

快忘了榎本吧!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凭一己之力揭开谜团,才不需要靠那个小偷帮忙呢!

话说回来,这栋据称屋龄百年的日式建筑散发出来的不是怀旧乡愁,而是一股诡异气氛,这一点的确令人意外。或许跟近期建筑相较之下采光不佳,才教人感觉阴森,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让人觉得不详呢,纯子可不相信什么宅相风水,但这栋房子确实给人一种莫名的印象,仿佛是违反禁忌之下盖起来的。况且,事实上真的发生了凶杀案呀!

回到一楼后,突然感觉一阵内急。纯子向麻美询问后,知道便所位在往南侧走廊上走到西面尽头之处。一听到“便所”这个怀旧的名称就有股不详的预感,果然是老旧的蹲式马桶。一推开木门就看到洗手台,虽然不至于危险,却弥漫着浓浓的阿摩尼亚味。她套上拖鞋扶着门,正好看到接近天花板的土墙上有个不该出现在此的物体,顿时全身僵硬。

这是什么!是恶作剧?还是装饰……不过,看起来那么活灵活现……是真的!怎么会这样!说什么都让人难以接受呀!

那个物体缓缓移动。

纯子张大了嘴,努力挣扎,同时觉得自己全身汗毛倒竖。

这世界上可能没有比蜘蛛更吓人的东西了。光是在住处房间里出现如小指指甲的跳蛛,都会让她吓得到隔壁房间避难。眼前这个怪物般的蜘蛛身体加上粗长的八只脚,居然比人的巴掌还大……

纯子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冲出便所瘫坐在走廊上。整个人惊吓到先前几秒钟的记忆全都消失无踪。

“您怎么啦?”

纯子头上传来麻美的声音。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

“哎呀,不要紧吧?”

纯子集中全身上下意志力勉强站起来。这个屋子果然藏着魑魅魍魉。照理说,自己此刻应该身在轻井泽的时髦饭店里,享受异国情调的芳香精油按摩全身,消除累积已久的疲劳。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呢!

“不好意思,劳您费心。只是这阵子工作有点忙,但真的已经不要紧了。”

纯子

为了不让委托人担心,挤出一脸职业笑容。至于她为什么没当场尖叫,实际上是因为她吓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个屋子太诡异了。有妖魔鬼怪附居在此。所以这起密室凶案也是妖怪所谓,绝对错不了……

总之,先到外头再说,出自决定单独观察一下房屋周边。

走出玄关,立刻来个深呼吸,再次体认到信州的空气有多么清新怡人。纯子慢慢平静心情,重新整理混乱的思绪。首先,看看警方认为凶手逃脱的北侧。

距离案发当日已经过了两天,但屋子北侧的粘土地表虽然已稍微干燥,整体状态几乎没什么改变。地上没有足迹,不可能横跨,就宽度上来说也没办法跳越。她往对向的草地上试着走几步,这里倒是能在不留下清晰足迹的情况下通过。

脑中浮现凶手逃走时的景象。将梯子之类的工具搭在窗户,爬梯子通往对向草地上。没错。只有这个办法。不知道凶手为什么会选择这种方式,总之从目前所知的状况来看,应该说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吧。

这次轮不到榎本出场了。纯子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下舌头扮鬼脸。

回到玄关后,还是提不起劲进到屋内,纯子干脆在一旁晃来晃去。这时,又有个灵感闪过脑袋。警方自然针对凶手可能逃脱的屋子北侧仔细调查过。不过,玄关所在的南侧却因为出口都上了锁,加上有目击证人,在搜查上应该相对松散的多。

纯子到南侧庭园散散步。话说回来,这片空间也称不上庭园,虽然面对村道,却只有几道与道路相接的沟渠,能和“庭园”扯上边的,不过就是种了几棵弱不禁风的庭园树。

至于雨过之后变得干燥露出的地面,南侧和北侧也几乎如出一辙。果然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呀。正当纯子准备放弃时,突然有个四、五公分见方的小坑映入眼帘。

这个,该不会就是……

小坑并不太深,可能因为下雨的关系,有一半不见了。不过,留心观察四周会发现前方八十公分左右又有其他小坑。接着在离更远之处也看到相同大小的两个小坑。以步伐来测量距离,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说,四个小坑构成一个长一百八十公分、宽八十公分的长方形。

如果先观察南侧的话,或许就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了。不过,现在纯子已经猜测凶手逃走时的工具可能是梯子,而这四个小坑正能为她的假设赋予现实上的佐证。这很可能是大型马梯留下的痕迹。

只不过,无法说明的就是这个痕迹出现在南侧,而不是北侧。

纯子更进一步研究这四个小坑。结果发现在左前方的小坑中有个东西。她先用手机里内建的相机拍下照片,接着提心吊胆地用手指拈起来。

是昆虫的残骸,体长大约一公分左右,胸部附着细毛。看起来好像是某种蜜蜂,腹部有一部分被压扁了。

纯子拈着蜜蜂的残骸直接走进屋里。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是否能当做证据,总之就觉得应该先保存下来。她跟麻美要了一只小密封袋。把蜜蜂残骸收好。

平林律师虽然对纯子采集昆虫尸骸没发表任何感想,但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心里想什么。

“请问,有关密室之谜已经有解答了吗?”

平林律师的表情果然难掩心中疑惑。

“应该已经有假设了。”

纯子一回答,平林律师顿时瞠目结舌。

“不过,还是要进一步调查是否真的可行。”

“这……大概何时能做出结论呢?”

纯子闭上双眼,沉思了一会儿。先前她才认为这次不需要榎本径就能解决,不过,这种牵涉到窃案的案件,他的知识和经验应该能发挥莫大的助力吧。

况且,只要能早点解决就能回到轻井泽。

“现阶段我只能说尽快。其实对这件事我倒有一项提议。”

她转头看着麻美。

“什么提议?”

纯子叹了口气。

“我有个最适合调查这类案件的人选。这个人不是侦探,而是防盗专家,不过我相信雇用他一定能及早得到结论。但若要从东京把他找来,不但事成之后得给他一笔报酬,还需按日支付差旅费……”

麻美不等纯子说出确切金额——

“我知道了,麻烦请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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