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跟着那个陌生人下了楼梯,画家出事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禹再一次地问了那个陌生的背影。他得到的回答是确切的,确实是出事了。那个陌生人的脸孔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就是找你,不会错的,我怎么会错呢?他在张禹的前面急急地说着,并且摆着手。张禹知道这几天来,自己没有少遭罪。教授的弃世已经使他不堪忍受,现在他可以说唯一的朋友又出了事端。张禹开始一听见那人的话时,脑子轰的一声响,然后才认为自己听错了。事实上,教授一去,画家确实是他唯一的朋友了,或者说是一个难得的熟人了。刚才自己还在思考着等他回来后商量商量如何面对教授的家人呢。现在这个人,却又出事了。真是祸不单行啊,张禹想道。

慢慢地,张禹踩着楼梯的感觉开始不真实起来,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的脸从一开始听见消息后立即又再次紧绷了起来。他的面孔马上显得那么哀戚悲痛,这没有办法,这几乎是张禹的一种本能性反应。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刹那,自己将面对怎样的一个世界。但是当时说让他见见世面,现在的世面绝不是教授所言的那种。从那一天,教授从车棚里出来向他招手那一天起,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一脚踏入困境。那个时候,困境,窘迫,荒诞,虚妄,对于他来说是什么?仅仅是一些词汇。丝毫不能伤害他的词汇而已。而现在呢,张禹感到一种确确实实的身心杀戮,那一些词汇已经变成了真切的蚂蟥钻进了他的身体深处。

张禹踩着棉花似的楼梯,他的视野里那个人的后背晃动着,他在愈来愈多的后背中冲撞着,拨开着,张禹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那些陌生背影使张禹想起了他去看教授的情形。这一幕是多么相似啊。那个在他前面的陌生人一边说着,一边在人群中游动着。他的声音很大,他说,来了,人来了,你要见的人来了。

画家这时候已经押出了门口,正被那群围观的人包围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双手扭到了背后,背后像是扎了绳子。那两个人一左一右将手插进他的胳膊弯里,那两人倒像是两把大锁,挂在画家的臂弯上。画家看见面前的陌生人群涌动了起来,并且有一个人的声音来到了他的耳朵里。这时候,他的面部才有了动静,他挣了挣手臂,大概是想获得一个体面而舒适的姿势吧。他的这一幕正好被张禹看在眼里。张禹步子快了一些,他感觉到几乎踩在别人的脚背上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向前走着。由于他的到来,人群显得拥挤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起哄。嘴里吆吆地叫着。

张禹愈来愈清晰地看见了那一截露在画家身后的银亮手铐。

画家旁边的那个瘦一点的家伙搡了他一下,对他说,你叫的人来了。

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

张禹看见画家的嘴巴紧紧地抿了一下,他想往前再迈一步,可是在画家右边的那个胖子却抬起手臂阻止了他。张禹只得站住,看着对方。瘦子又开始搡动画家,画家的身体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晃了一晃。你有什么交代的呀。

画家舔了舔干燥起来的嘴唇,然后盯着张禹这边,说了一句,我就想看一眼他。

画家的话似乎激怒了那个瘦子,他骂骂咧咧地和胖子将画家押了出去,张禹几乎跟着他们走到了旅社外。旅社外的早晨,正展现在远处的小山岭,近处的草地上。他们踩着草丛,青苔,麻石,向远处走去。张禹看见画家绞在身后的手,那双手上的银亮手铐跳动着,他的手指柔乱得像一个个小辫子那样跳动着。慢慢地远了下去。他的脑海里还浮现着画家向他透过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瞥。

直到回到了落城,甚至直到现在张禹还仿佛觉得对面的空气里一直存有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张禹是在第二天的临午时分离开这里的,他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否则的话,他也会有突如其来的厄运。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大雪,到他走出旅社的时候,雪愈来愈紧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心里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大概是要回去,要上岸的缘故吧。

张禹站在潮湿的码头上,雪花不停地飘落着,而且越来越大。很快,他听见了渡船机器的轰鸣声。轰鸣声愈来愈近,他听见了那一声细微的船舷撞岸的声音。他快速地踏上了甲板。

其实这时候船还没有停稳,然后果然从雪花中有个人走过来呵斥了他。张禹只是笑了笑。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擦着他的身体向舱房而去。过了很久,他的脚下一抖,船开了。机器的轰鸣声似乎震撼着雪花似的。雪花愈来愈大。张禹站在船栏杆边上,在他的视野里,雪花大大的,像团团的柳絮,更像被撕成碎片的白色孝布。雪花的缝隙里那个孤岛的影子愈来愈小,愈来愈远。慢慢地那些大大的雪花充满了他的眼睛,那些往事刹那间也纷纷涌上心头。

他感到了眼颊边一阵灼热。他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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