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床为案,而且有了凳子,我开始感到了某种乐趣。我的肩膀平放,几乎伏在了床沿,就这样,我的那个饱满的姿势开始慢慢地那么松懈了下来,让我来看看我的形象吧,从身后看过去,多像一个勤劳的裁缝。外面的天色在窗户上慢慢地暗淡下去,房间里又恢复到了那种沉静,似乎只能听见风在窗上轻微的呼啦呼啦的声音。

我在想象着沣,那个业已老去的女人,是否现在还在那个老屋内,在我的猜测意识中她应该在那儿,而且一直没有将门打开,即使是先生和学生二人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造访。我的视线一直没有从那个门口离开,从那双白皙的叩响门的手上离开,而我的虚构一次次的假设又一次次的否定。在这个双重的矛盾中,我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多少个驻留时刻啊。

我停住笔,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先生和学生的徘徊不定,其实并不是我的徘徊不定,而是时间,还有那个故事中的人与事。你看,故事现在却不能向前滚动,因此我感到了无能为力。而在我的不远处,看得出来,教授思路一泻千里,顺畅无阻,令人羡慕。我盯着他的身影看了半天,我发现,他确实像我的父亲。尤其是他那个宽厚的肩膀。

我呆呆的,别着头看着教授,而教授浑然不觉我的视线。

事实上,直到黄昏的时候,我都没有将故事滚动起来。我的的确确感到了无能为力,这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故事的现实有时候也是那么的坚硬,顽固。这既在我的意料之外,又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只得暂时中断了那些,那些光线,那些走动的人物,使他们停止住,站在故事的荒野中不再轻易挪动半步。

大概是为了寻求某种转机吧,我的晃悠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的,当然这里面有好奇心的驱使。我还记得那扇墙缝中的世界,那个声语喧哗,脚步纷沓的庭院,房子,天井。我寻找着那个通往那里的通道,事实上,我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在狐疑中,我不断地分析与判断,对于通道的存在,我显得十分固执。我断定它是存在的,只不过比较隐蔽,不为人知罢了。我越断定它的存在,我的热情越不会消退。我在旅社的角角落落里出没,行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但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向那些人说,我在寻找一个人,当然这是我的搪塞之词。在没有将事情弄明白之前我是不会公之于大伙的。每有一个可疑的门,我都要敲一敲,拉一拉,希望自己的面前有一丝惊喜的光亮,有时候我自己都产生了幻觉。

……门开后,那边天井的光亮几乎照到了这边,草丛上人们的步子迟疑着,那条砖石路被阳光照得发白,草色金光灿灿……

你找谁?一个胖子打开了门,他问我。房间里还有两三个人,他们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我看,我则扫视这房间里的角落,看有没有可疑的门,或者门洞诸类。南边的玻璃窗户开着,夜晚已经降落在上面,窗户玻璃上闪着室内的灯光,透出一丝寒意。

在东南角的墙上,有一件长长的衣服挂在那儿,那儿有一枚深深地打进墙的钉子。我很熟悉,我知道,因为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以方便旅客挂衣帽之需。

胖子对我的目光感到一丝不快,他问我究竟找谁,我只得临时撒谎,说找我的朋友,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那三个人在床上叽里咕噜了几句,我没有听清楚,我听得很清楚的是嘭的一声门响,和那个胖子的话,这里没有你的朋友。神经病——

这句话像一把插在门上的匕首摇晃着。

我的寻找几乎都是这个结局,在无数个门内我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有些人像胖子那样,大声斥责我,甚至我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把我强行推了出来,有的则相对来说要好一些,态度要温和一些,他们询问我找什么,询问清楚之后,我还是被请了出来。有的竟然看得出来我的企图,他们几乎倚在门框上说,你的目光好像不是丢失了朋友,而是丢失了东西吧。就是在这句话后,我听见了有人很响地说了一句话,里面的声音说道,丢失了大魂吧。这句话使我心有所触,就这样,我不再寻找那个通道了。我不停地说服自己去忘却它,去忘却它。到了房间后,我还心神未定似的。我的脑海里一扇扇门在闪动,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浮现着。

每一扇门打开,就是向你打开了一个世界。我窥见了一些人的室内场景,本属无意。我的好奇心只想证明一个幻想道路的存在,但是劳而一无所获。最终,我明白他们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混乱,乌烟瘴气,在烟雾缭绕中那些人比我还要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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