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卧室的时候,谢惠仁早已经醒来了,他走到莎莉的卧室门前,刚伸出手,想敲门叫她起来,可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不打搅她,等她自然醒来。

前一天晚上,当他们乘坐上最后一班从上海到深圳的飞机后,谢惠仁告诉莎莉藤原老人病危的消息。出乎他的意料,莎莉竟然无动于衷,静静地望着舷窗外,上海的夜色渐渐华丽起来,灯光将整座城市装点成一片银河。可莎莉似乎并不喜爱这景色,她喝着咖啡,沉默了一阵,淡淡地说,“哥哥,我觉得,这是个骗局。从一开始就是,根本没有什么佛家的宝藏。”

谢惠仁泄了气,靠在椅子里,他何尝不知道,所说的佛家宝藏,根本就是藤原老人诱引他的一个噱头,让他一步步往这个谜团里钻,可是,钻来钻去,他发现了另外的谜团,一个让他更感兴趣的谜团。

人类永远不是佛,所有欲望都让人执著,让人固执而又心甘情愿地困在迷阵中。

“也许吧。”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不过,我觉得,还有另一个宝藏,等我们去发现,或许,这就是藤原的心愿。”

“你真为一个日本人的心愿下这么大工夫?!”莎莉的语气有些激动,看起来,她不希望谢惠仁继续下去,“现在,他是不是病了,我们并不真的知道,也许他在捉弄我们。”

“是的,不过我不是为他——是为了你。”谢惠仁看了看莎莉,“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由得又都收回了目光,尴尬地盯在别处。莎莉知道,他不会罢休的,而她,又怎么会不想知道他们的身世。

莎莉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也没看谢惠仁,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仿佛自言自语着说,“哥哥,你真打算去见藤原?”

“是的,至少在目前,我们能确定的是,他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而要去广州?”

“莎莉,我只是想——”谢惠仁动情地说,“我只是想,由我亲自破解了这个谜。你,能明白吗?”

莎莉抬起头,注视着谢惠仁,她的眼睛里慢慢酝酿了泪水,接着重重地点了点头,“哥哥,我明白。谢谢你。”

谢惠仁笑了笑,他笑的有些凄然,不过他立刻掩饰了过去,说:“也许,我们在广州可以找到师父——除了藤原,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我师父了。”

“嗯,可是,你怎么会想到广州?那个什么……光孝寺?”

“这一切,都和佛教有关,从这一点上看来,藤原并没有骗我们。我也是直到刚才,才从蛛丝马迹中意识到的。”谢惠仁暗自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更镇定一些,“藤原说过他家的祖先,光明皇太后,被一个中国僧人治好了病,而且,是被这个中国僧人授戒的。”

“是的,你说过,是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

“鉴真大师东渡日本,因为是私渡,船小,而且很容易被唐朝的官府发现,所以直到第六次,在藤原家的帮忙下才成功,那时藤原家的人有遣唐使的身份,船也是日本的官船。我想,以藤原家族历史上和鉴真大师的关系,我们要找到的谜底,应该在与鉴真大师有关的地点。我又想到,鉴真大师前五次东渡中有一次,他的船漂到了南海,便在广州上岸,曾在光孝寺住了一段日子。这是藤原老人给我的线索。”

谢惠仁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神秘,“巧的是,师父也给了我另一条同样的线索,那就是观世音像,因为它是夹纻像,而日本的夹纻造像方法,正是鉴真大师带去的,日本奈良的唐招提寺中那几尊夹纻像,就是陪同鉴真大师东渡的弟子塑造的,至今还被奉为日本的国宝。两条线索都指示了鉴真大师,那么,他的住处,也就是广州光孝寺,就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谜底所在地。”

只不过……谢惠仁心中隐隐有个疑问,为什么,藤原老人的线索和师父的线索会重合呢,难道……

这念头刚在头脑中一闪现,他就听到莎莉的追问,“那为什么不会是别的寺庙呢?鉴真大师住过的地方可太多了。”

“你说的对,我曾经想过其他的地方,比如他启程的扬州等等。”谢惠仁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思路说不下去,于是转折了一下,“不过,我又想到,既然师父把观世音像留在了韶关的寺庙里,那么,他的去处,也许又要跟禅宗的六祖慧能有关。”

莎莉没听懂,她觉得这个转折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是从蛛丝马迹里想出来的,所以有点乱。”谢惠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我们第一天去的南华寺,就是六祖慧能在韶关的重要住所。慧能大师在广州、韶关一带行化四十余年,住过的地方当然是很多了,南华寺应该就是他住得比较久的地方吧。”

莎莉有些明白了,她渐渐有了一个想法,盯着谢惠仁的眼睛,“哥哥,你是说……”

“没错,”谢惠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思路与他不谋而合,“我也是那么想的,我们家乡的那间小寺庙,也许也曾与六祖慧能有关,虽然是个假设,但联想到中国古代寺庙的丛林制度,我们可以假设,它在历史上曾是韶关南华寺的属寺,或者是下院。”

“所以,大师父也应该落脚到慧能大师主持过的寺里?”

“嗯,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落脚到与慧能大师有关的寺里——可以是主寺,也可以是下院——反正应该是慧能大师开创的禅宗的寺庙。”

谢惠仁见莎莉轻轻地点了点头,呷了口咖啡,继续说着,“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师父肯定不能在韶关居住了,他一定要远避他乡,如果不还俗,他还得落脚到岭南禅宗的寺庙里。”

莎莉觉得这个道理是对的,可是理由并不充分,她问道:“可是,他不能到别的地方?比如北方的禅宗寺庙呢?”

“不能。”谢惠仁缓缓地摇着头,眼神却非常坚定,“我断定不能,因为师父给我留下了观世音像,他知道我会找到的,他也知道我会继续找他,他不能去一个让我想象不到的地方。”

“你这么肯定?”

“肯定,因为广州的光孝寺,就是六祖慧能受戒出家的寺庙,恰好又是鉴真大师住过的地方。把这两点联系起来的,只有光孝寺。”谢惠仁神秘地一笑,说,“难道又是个巧合吗?丛林制度,和慧能大师竟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因为这正是慧能的三传弟子百丈禅师怀海创立的,叫做《百丈清规》。”

“嗯,我记得你说过的,不过后来,传的有些乱了。”

“你还记得呀?”谢惠仁兴奋地看着她,“后来元朝时忽必烈让百丈山的德辉禅师重新修订了一套,依然用《百丈清规》的名字,可惜已经不是怀海禅师的那一套了。你看,这个谜多有意思,忽必烈又出现了一次。如果不是他,我们想不到八思巴文,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敢确定光孝寺这一条线索。”

莎莉点了点头,她喝着咖啡,沉思了一阵,突然说,“哥哥,你的思维是放射性的,听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按照你的思路,我怎么也联系不上。”

谢惠仁笑了,“我还没告诉你我是怎么连上的,这里有根看不到的线,那就是慧能和鉴真大师,都和皇室有关系——还记得吗,慧能大师在韶关的南华寺,在唐朝时可连皇家都敬让有加——而藤原,也和皇室有关系。”

想到皇室,谢惠仁心中不觉打了个冷战,他记起藤原老人的声明,他究竟想干些什么?!而莎莉,她的身世……会不会是他猜测的那样?而他,又怎么会是他的哥哥?刚刚有了这个念头,谢惠仁就感觉头皮发紧,他不愿意想下去,反正,这一切,很快都会有个结果了。

谢惠仁刚坐到沙发里,想放松一下神经,这时莎莉房间的门打开了,她从里面走出来,摇晃着手里的手机,说:“哥哥,我们得走了,那个铃木又来电话了。”

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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