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佳德拍卖公司三层的艺术品拍卖大厅。

拍卖已经结束,但是很多人并没有走的意思,现在的人甚至比刚才还多了起来。有些人已经涌向9号竞拍者,此时他正呆呆地坐在椅子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昨晚接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开始,他就感觉自己毛躁了起来,长年打坐冥想的功夫似乎突然不起作用,脑子里总是回忆起那个特别的声音。

“先生,明天香港佳德公司拍卖会上,我们请您竞拍到最后一件艺术品,那是件中国南北朝的佛头。”

“很抱歉,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您会感兴趣的,现在请您查收下邮箱,我们给您发了一张有意思的图片。好吧,过会儿我们再联系。”

手机挂断以后,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竟是一串不熟悉的数字,看起来像是国际长途。

他犹豫了一下,思忖片刻,对于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接到陌生的电话都是少有的新鲜事,更何况是个国际长途。他断定那是个国际长途,那声音很特殊,在他的印象中,只有影视作品中外国人说着并不流利的中文时,才会有这样的语调。他笑了笑,自嘲似的对自己说,也不完全是电影电视里,就在一年前,他还听到过。

他决定不去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现在他手头上还有篇关于日本1570年“一向一揆”的资料没有看完,电脑上的资料文档打开着,作为习惯,音箱中还播放着他喜欢的《大悲咒》。

他定了定神,继续看着资料。这时,《大悲咒》乐曲中掺杂着“嘀嘀”的声音,那是提醒他有新邮件的系统声音。果然,他看到桌面任务栏中晃动着一个信封样式的图标。

他点了一下那个信封图标,进入自己的电子信箱,在收件箱上方有个标有附件的邮件。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将附件打开。

看起来那是张大图片,打开的速度有些慢,趁着这个工夫,他起身去厨房冲了杯速溶咖啡,待他重新回到书桌旁,刚刚坐下,把咖啡杯举到嘴边时,却惊呆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电脑上已经完全显示的图片上。

天啊,怎么会?

图片是合成的,上面的部分是间寺庙,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可是他仍然认得出来,那是他小时候在乡下时居住过的寺庙。7岁那年,他在那里受了沙弥戒,9岁时,他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奶奶去世了。听人说,他奶奶本来想带他出来远走他乡的,可是却惨死在去城里买东西的路上。

寺庙的住持师父对他说:“孩子,你走吧,这些容不下你了,而且,我们这间小寺也眼看要保不住了。”老和尚拿出一个包袱来,继续说道,“这里是你奶奶的遗物,还有我送你的几本书,看,这本《西游记》就很有意思。经卷就不送你了,带在身上也是危险……”

他捧着包袱,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不哭出声来,牙关紧咬着,也不说话。

老和尚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来,俯下身子,一手托着包袱,一只手伸进去,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银镯子来。老和尚把镯子举到他的眼前,很认真地盯着他,严肃地说,“孩子,这是你奶奶的遗物,她带了一辈子,可你别带在身边,说不定会给你惹出麻烦来。你看好,它上面刻的这些花纹——你仔细看,记住了,以后再见到这些花纹来一定要想起来。”

他用小手抓着那银镯子,那确实是他奶奶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这是只古旧的银镯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儿了,光泽黯淡,镯子的面上,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花纹图案的凹处已经堆着灰尘,凸起处也有些许的磨损,不过还是能清楚地看出花纹的样式。他依稀记得,奶奶曾经将上面的花纹摹写在纸上给他看,还问他好看不好看。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那花纹,点了下头。

老和尚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孩子,这镯子我埋在地下,有缘的话,你以后还会看得到。”

此后,他便离开了乡下,独自一人流浪。关于乡下的记忆,这么多年过去后,似乎只剩下那间寺庙、住持师父和他的奶奶,还有,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经常去他家玩,奶奶也很喜欢她。他住进寺庙之后,奶奶总是让她给他带吃的过去,之后,两人就在寺里的菜园里玩耍,他们常去的地方,是寺庙后面的一座破败的石塔……

三十年来,他甚至都将那些花纹淡忘了。有时候想起来,却发现,无论如何回忆,他都无法凭记忆画出来。不过他相信,再看到的时候他一定会认得,因为它们似乎很有规律,这规律使得它们是任何人凭想象也无法画出来的。

有很多次,他似乎看到了这些花纹,在书上,在钱币上,甚至在街边的小饭店牌匾上……不过他每次都确定那不是,看起来像,可完全没有银镯花纹那么整齐的规律。现在,他确信他已经看到了。

它就在电脑上。

图片的左上方是合成进去的一幅小图,虽然小,可也足够让他看得真切了,上面显然是一个花纹图案,那就是他小时候看过的银镯花纹。

他匆匆喝了一口咖啡,抓起手机,等待着那个神秘的电话。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电话声响起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飞速地跳着,手也竟然有些发抖,将电话放到耳边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告诉我,从哪里得来的图片?”

电话那边笑了笑,还是操着并不熟练的中文,说:“明天一早到香港佳德艺术品拍卖公司,把那件佛头拍到手,我们会再联系的。”

“可是,”他急着说,“这不可能,时间来不及。”

“来得及,先生,您现在深圳,到香港很容易吧?”

“我是说……”

“我明白,我们已经为您办好了一切手续。您拿着邮件里的照片,那是您的身份证明,直接去要9号牌。”

“可我没钱……”

“都办妥了,先生,无论拍出多少钱,我们支付。”

说完,电话那边就挂断了。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现在无法动弹,一方面,是他感觉浑身疲惫,没有精神;另一方面,是他无法预知下一步做什么,他只有等待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不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总会因为将要有事情发生而感到恐惧。

突然眼前闪光灯一闪,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一个记者模样的人问:“先生,能透露您的姓名吗?据我所知,您是唯一一个匿名买家。”

话音未落,更多的问题潮水般涌了上来。

“先生,请问关于它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先生,您确认这不是件赝品?”

“先生,有人说这是根据梁武帝的面容雕刻的化身佛像,您有什么意见?”

“先生,您知道佛头的身子在哪里吗?”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他惊慌地看了看四周的人,有的人拿着录音笔凑在他的嘴边,有的人在往本子上记着什么,更多的是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似乎漫无目的地按动着快门,让他的眼前全是闪光。他慌忙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无法回答。”说着,他推开人群,往外走去。

这时,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很奇怪地,拥挤的人群竟然为他们闪出路来。一看就是重要的人物来了。他们走到9号的面前,那男人笑了笑,伸出手来,“我是佳德公司总经理程弼,这位是我的助理莎莉小姐。嗯,先生有空和我们喝杯咖啡吗?”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和程弼匆忙握了下手,又冲着莎莉点了下头。当他看到莎莉的脸时,突然愣住了,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很不礼貌,迅速将目光转到程弼脸上,镇定而且很有涵养地笑了笑,用得体的语调说:“好的,很荣幸。”

程弼也笑了笑,转身往外走。莎莉小姐举起双手,面向众人,提高声音说:“各位,很抱歉,这位先生还有些拍卖手续需要办理,我们会在适当时候欢迎媒体采访。”说完,也转身随着程弼和9号竞拍者往大厅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那两位日本人堵在门口,其中的中年人伸出手来,和9号竞拍者握了下手,用蹩脚的汉语说:“恭喜您。”

9号竞拍者微微点了下头,他发现中年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似的,只听他说了句日语,旁边的年轻人马上翻译说:“先生,请问您为什么一定要拍到这件佛头?”

“这是中国的艺术品,我有理由让他留在中国。”

听年轻人翻译过后,中年日本人的面色突然很严肃,急切地说了句日语。

“先生,请问,您知道这件佛头的传说吗?”

“我不管什么传说,我只关心它应该属于中国。”

两个日本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一齐给他鞠了个躬。年轻人说,“先生,祝您好运。您的人生一定会丰富多彩。”之后,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弼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管他怎么回事呢,这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局面了。

匆匆走入佳德公司总经理办公室,程弼带着9号年轻人直奔里面的套间,那里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厅。

莎莉转身出去沏茶,程弼示意那年轻人坐下。

他们对视着,彼此脸上都有一层疑惑。他们谁也想不通发生在各自身上的奇怪事情,就这样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程弼开口说:“先生,也许这样问并不适当,不过,面对佳德的总经理,您应该可以公开您的姓名了吧?”

“哦,对不起,我叫谢惠仁。”年轻人尴尬地说,“这件事情我应该解释一下……”

双手拿着茶杯的莎莉小姐正要进门来,此时她完全愣住了,脱口而出,“您就是谢惠仁?”

她突然想起来早上接的最后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方指令:莎莉,今天下午带谢惠仁到日本,机场方面已经安排好了,到了日本自然会有人和你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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