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客……事务所又乱又脏,简直不胜惶恐,还是到附近的咖啡馆一坐吧。”

塔马双太郎和杉原允,比预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岛崎直哉的公司,岛崎粉饰着戒备的神色,对他们笑脸相迎。

塔马双太郎环视着事务所。相较岛崎直哉遍及全国的业务,这间总部事务所确实很小。不过他的买卖,并不需要购置店铺,总部大小也跟展销会的规模无关吧。事务所里除了岛崎直哉,只有一男一女坐在办公桌前,钢架上随意堆放着打好包的复制版画。

“简直就像不动产公司的事务所。”塔马双太郎心中暗想。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人联想到美术,给人冷冰冰的印象。

“难得您一番好意,”岛崎直哉也不等塔马双太郎和杉原允他们回答,就径直打开了事务所的大门,一边往咖啡馆走去,一边回过头向杉原道起歉,“绘画日记也卖给松冈先生了,毕竟算是跟那三幅图配套的东西。”

杉原允只得苦笑。他们是认为就算正面进攻,岛崎直哉也不会接招,所以才谎称《美术现代》希望获得,介绍绘画日记的授权。早上的电话里,岛崎也高兴地应承了下来,不过,想必他跟松冈商量之后,察觉到了不妙。这也在他们的预测之中。

“二位也来杯混合咖啡如何?在这种远离丰岛的乡下地方,这家店里的混合咖啡,算是很有口碑了。”岛崎直哉看上去十分热情,“我经常急匆匆地啃着热狗喝它,都没怎么好好品过味道。如今是由儿子继承了,上一代固执老爹的味道,喜欢咖啡的人应该品得出来。”

刚一坐下来,岛崎直哉就唠叨个没完,他似乎以为:只有杉原允会来,塔马双太郎的同行,让他有了很大的疑心,结果分外多话起来。

“反正没走几步路,就有这种人少安静的小店,没必要扩大事务所。比起安排接待室的空间,还是到这儿接待经济得多。”岛崎直哉笑着说,“事务所里要是没有见着我,那多半就在这儿了。不过嘛……我在东京的时间本来就很少。”

塔马双太郎饶有兴致地盯着岛崎直哉。跟在天童时相比,他少了一份从容。也可能他是担心,津田良平去过天童展销会场的事情,暴露了吧……所以,他才借滔滔不绝的废话,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关津田先生……”不出所料,岛崎直哉主动开口了,“其实那天他来了会场。”

“我知道,还跟你发生了冲突。”塔马双太郎冷淡地说道。

岛崎直哉突然陷入了沉默中。他是想等塔马双太郎说些什么,再想办法应对吧。塔马冷笑着继续道:“冲突的理由,也大致能够想象。”

“嚯……您倒说说是什么理由?”岛崎直哉点上烟,挑衅地瞪着塔马双太郎。

“他是跟你理论,你不可能发现什么朱富士套图吧。前一天听我提起时,他还是满脸愕然呢。”

“不可能发现朱富士?这倒是一番奇话。他自己没有能够发现,就认为别人也不可能。”岛崎直哉开始口不择言地胡乱挑衅了,“你们这些硏究者,也真够狂妄自大。我们对情报的搜集,要比你们敏感多了。”

“前提是绘画日记是真的。那套图是因为有日记背面,所记载的题字,它们的存在才得以成立。如果日记本身有假,经由它发现的套图,当然也是赝品。”

“那套图是赝品?嚯……得到了歌川广重专家担保的作品,却被门外汉说是赝品……有意思。虽然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根据,这不是很有趣嘛。你想去哪儿说请尽量说,我就来旁观,你跟专家们的对决好了。”岛崎直哉冷笑着说,“我当然相信画是真的,假设你的主张能够通过,我就从松冈先生那儿,把套图收回来。不过嘛,一旦被判定是真迹,您就等着瞧吧。破坏生意人信誉的代价,我会悉数清算。”岛崎直哉蛮横地威胁塔马双太郎,“研究者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远远比你以为的强,说不定只因为你的怀疑,就会害得我信用尽失。如果你明知对我造成的伤害,仍然坚持控诉,那还请做好最低赔偿我五千万损失的觉悟。”岛崎自信满满地嘲笑道。

“你什么都没有听津田先生说吗?”塔马双太郎惊讶地笑了。

“我有必要听那小鬼胡说什么吗?”岛崎直哉傲慢地说。

“我是问,难道他没有跟你说明,给《美之华》挑选配图照片的问题吗?”塔马双太郎笑着说,闻言,岛崎直哉的眼神不安起来。

“难道不是他亲自挑选的照片吗?”

岛崎沉默不语,额头上却布满了汗珠,他佯装从容地掏出手帕频频擦汗。

“绘画日记里的红色鸟居啦,染着夕阳的米沢城啦,对红的运用分外醒目。就算让外行看,也是肌肤戏剧印象的作品。可是呢,《美之华》刊用的照片,却几乎都是黑白色的,浪费了难得的美感,就连在座的杉原先生,都忍不住狠批编辑呢。对你而言,或许只要能让大家相信日记是真就好,当然能减少不必要的骚动,自然更好……不过,津田先生是出于赝品立刻被识破的担心,才选择了那种方法。所幸现在绘画日记,被那三幅套图掩盖,硏究者也转移了注意力。不过,假如把绘画日记的全貌,用彩图进行介绍,不出半月,就会有人跳出来,质疑那本日记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一旦绘画日记被否定,矛头就会直指那三幅套图,想必会因为相同的原因被怀疑吧。其实仅凭绘画日记是赝品,就足以否定经由日记,被发现的套图,你唯一能指望的那两位专家,也会早早撒退。能证明套图是真迹的最大证据就是日记,一旦它的存在站不住脚了,一切就都完了。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立刻把关键的绘画日记烧掉,在日记内容被完整介绍之前,找个金主开价几亿,把那幅套图脱手,而不是悠闲地开什么展览。不过啊……来不来得及呢,本月的《美术现代》上,就会刊文论证,绘画日记是伪造的哟,日记收录的所有作品,也都会用彩页介绍呢。”

“用彩页介绍?!我怎么不知道?”不止岛崎直哉,就连杉原允也大吃一惊。

“因为要让津田先生写论文,你就给了他照片吧?津田全都复印了,昨天我让他表妹帮忙找到了。没有得到你这个物主的许可,就往杂志上登,自然是个问题。这一点嘛,《美术现代》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你的诉讼,也准备了相应的赔偿金和致歉广告。不过,即便需要承受这笔损失,社长也更看好杂志的销量,毕竟朱富士套图,是眼下美术界最大的话题,发表对它的质疑,肯定会吸引眼球。如果杂志销量能增加五千,向你支付的损失赔偿金,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上法庭,对擅自刊用的赔偿金,通常也就判个百十来万。或许等到判决时,都已经证实绘画日记是伪造的了,真不知道法官还会不会同情你的控诉……这也是个问题,你明明知道是假货还进行买卖,说不定会被问及违法经商,最后判《美术现代》胜诉呢。擅自刊载一直是个问题,借这场官司,或许还能够净化整个美术界,正所谓因祸得福。如果这么给总编辑鼓劲,他也会鼓起勇气吧。你说是吧,杉原?”

塔马双太郎说完,不容分说地看向杉原允。

“嗯,我们也都做好了觉悟。”杉原允也战战兢兢地表示附和,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要擅自刊载的事情。

“使这些肮脏手段,这也配称学者?”岛崎直哉额头青筋暴露。

“不服你就去告。照你的鉴定,绘画日记是真的吧?那就没什么好怕嘛。”

塔马双太郎的话,让岛崎直哉的肩膀直发抖。

“可以想象,那套图反而会成为社会话题,能卖个更好的价钱呢。”岛崎死死盯着塔马。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由我这个策划了擅自刊载的人,来给你做提醒,确实比较奇怪,不过至少也对你公平一点。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想拿钱贿赂《美术现代》也没用。你要是能开出五千万或许另当别论,不过这家杂志社,不会因为小钱而动摇,而且,这是个能够堂堂正正获得利益的素材。造假问题特别能够吸引读者的兴趣,你不会不知道吧?而且,我这边有杉原,就算你想拿钱解决,杉原也会告诉我,我会立刻收回原稿,投递给别的杂志。这回可就不会告诉你是哪家了,也能给你增添一些推理的乐趣。”塔马双太郎说完,拿着账单站起身。

“等一等嘛!……”岛崎直哉紧紧地抓住了塔马双太郎的手腕,“你是想威胁我?”岛崎畏畏缩缩地问塔马双太郎,塔马双太郎沉默不语。

“那我们就来谈一谈条件吧。”

“谈条件?”塔马双太郎凌厉地瞪着岛崎直哉。

“我去跟松冈先生说一声,两三千万的话……”

“总算主动招供了啊。”塔马双太郎安心地笑了,“杉原,已经足够了吧?”

杉原允闻言,按下了藏在包里的录音机的停止键。

“混蛋!你们设计我?!”

岛崎直哉纵身来抢磁带,却打翻了桌子,把杯子摔了一地,引得店主慌忙跑来。

“要打架请去店外面。”

“呃……抱歉,没什么。”岛崎直哉连忙正色道歉,杉原允和塔马双太郎也帮着捡起了杯子。最终岛崎连同赔偿,给了柜台一万元。

“话还没有说完。”岛崎直哉冲咖啡馆正对面的公园,扬了扬下巴说,“去那儿慢慢聊吧。”

“也行。”塔马和杉原跟上岛崎。

“可能的话……”岛崎直哉坐在长椅上,一脸认命地嘟囔着道,“能告诉我,所谓‘任谁都能看穿是赝品’的根据吗?反正在杂志上发表之后,我照样会知道。”

“你听来干什么?”杉原允警惕地问。

“省得抱着多余的期待,以为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证据。仅此而已。”

“信不过你。”塔马双太郎回绝了,“因为你的关系,津田先生自杀了。既然明确了绘画日记是假的,就没法通过法律给你惩罚,但我不会放过你。我最清楚津田先生有多么温和,是你利用了他。就算不能诉诸法律,我也要让你和松冈,受到社会性的制裁。你们为了区区一、两个亿,就夺去了一个人的性命。”

“又不见得就是我的错嘛!……”岛崎直哉伸腿瞪眼地叫唤道,“竟然软弱地选择自杀,那种小鬼就算放着不管,绝对也有一天会重蹈覆辙。他是认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乐得轻松呢。”

“妈了个巴子!”塔马双太郎狠狠地揍了岛崎直哉,后者重重地倒在了椅子上。

“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们会拿着这卷磁带,去《美术新闻》报社,想必今天之内,就会通知写推荐文的二位吧。就来期待一下他们听说,你想花钱收买我们之后,还会不会担保那套图是真迹吧。之后会怎样我可不管。”

塔马双太郎拋下了这番话,岛崎直哉耷拉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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