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十月,在加州格伦德尔,发生了一个非常戏剧性的故事,轰动全国。报章、杂志、电视新闻都大加宣传。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劳拉·班利(十九岁),加洛德·麦克菲(二十二岁),两人都住在格伦德尔。有一次,在教会主办的烤肉活动中相识,彼此吸引,约会了十个月后,就订婚了。

两个人既年轻,又长得好看(都是蓝眼睛、浅金色头发),此外他俩也都是从东部搬来的。劳拉在巴尔的摩住了十四年。加洛德生于华盛顿,住了十五年。

此外,他们都没有父亲,都跟着母亲长大。劳拉九岁时,她的父亲就遗弃她了。加洛德的父亲在他十三岁时死了。

劳拉和加洛德经常讨论,他们都懐疑自己可能是领养的,因为他俩都觉得,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像母亲,也不像照片中的父亲。

他们都问过母亲。劳拉的母亲班利太太拒绝跟她的女儿讨论这个问题。加洛德的母亲麦克菲太太一再对儿子保证,他绝对是她亲生的。

后来,这两个年轻人就结婚了,两个人都有工作,决定暂时不生孩子。他们打算先买一栋小房子之后再生孩子,至少生两个,也许还不止。

结婚一年之后,劳拉的母亲病得很重,诊断的结果,她得的是卵巢肿瘤,必须开刀。在开刀的前一天,她很害怕,要把许多事料理一番。

她对劳拉坦白,她是以人工受精的方式生下她的。捐精子的对象,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劳拉把这件事吿诉丈夫,两人骛愕得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有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加洛德又去和母亲面谈,希望她把他出生的真相告诉他。他的母亲含着泪,终于向加洛德承认,他是人工受精产下的。

这一对年轻夫妻很沮丧,和律师商议之后,写了一封信到华盛顿的生殖诊所,他们的两位母亲,都在这儿做人工受精受孕的。于是律师很严肃地告诉这对年轻人,不该再发生性行为,即使有避孕装置也不行。

这两个年轻人明白了,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竟然是真的。查过之后,发现他俩的母亲,都是接受同一位匿名男子的精子,这么一来,他俩就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的婚姻也变成不合法而宣告无效。这件事在报章杂志,造成令人耸动的大新闻,全都以显目的标题刊登着。

在华尔街的金融机关,也造成了意料不到,戏剧性的影响力。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赖斯特·平格用指关节磨着他的上唇,一边问道。过去这儿蓄着黑色的小胡子。直到有一晚,他太太喝了酒,才有勇气告诉他,那撮胡子像被蠹蛀了一块,从此他就剃光了。

“难道人们都没保存这些纪录?”维克多·简瑞医生试着想笑笑。

“像我们‘希望诊所’都会留下纪录,都是计算机处理。同时我们也警告想接受人工受精的女人,她们的后代可能会结识到同样父亲的其他子女,导致乱伦罪。的确会发生这种可能性,”简瑞医生继续说道:“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各地的生殖诊所,常和不同的城市、不同国家的各生殖诊所互相交换精子。”

赖斯特·平格的父亲厄尼·平格坐在一张厚重的椅子上,他用手摸摸一头短短的白发。

“告诉我,维克多,”老人盯着他,然后开始问话:“你不介意我称呼你为维克多吧?”

“先生,当然不介意。”维克多·简瑞医生答道。

“你说那些东西——呃,是从别的国家运来的?”

“冷冻的人类精子吗?是的,有些特殊国家的精子,我们都是从别的国家空运来的。有的时候,外国生殖诊所也要求要美国精子。”

“你也跟外国人买精子?”赖斯特问道。

“经常如此。”简瑞医生答道:“纽约是个世界性的大都会,我们几乎有各国的精子。好比像利比里亚、韩国,或是冰岛的客户,她们想找本国人士精子受孕。

“一个月前,还遇到一件相当特殊的事,一位印度那瓦哈部落的妇女,要求和印度那瓦哈族的男性精子受孕。

“我们最后才在亚利桑纳,凤凰城的精子银行调到印度那瓦哈族男子的精子。”

“这么说,”赖斯特犹豫地问:“如果有一名妇女,她要一名金发蓝眼男子的精子,你们怎么能证明?”

“我们尽力达到顾客的要求。”杜巴医生回答道:“当然,我们无法保证。遗传学并不是非常精确的科学。但是我们发现,妇女都喜欢金发蓝眼的捐精者,但也可能生出黑发、棕眼的婴儿,这是因为母性的遗传较强。”

年老的平格先生忧愁地摇摇头。

“我真受不了,”他抱怨地说:“世界变得太快了。在我年轻的时候,男孩子最怕把女友的肚子弄大了,要性却不要子女,女孩也一样。绝没有女人,愿意在没有性的关系下懐孕。”

“现在这种情形愈来越普遍了。”菲比·杜巴说着点了点头。“许多单身女郞,理由不同,但她们都想透过人工受精懐孕,却不希望结婚生子。我们人工受精部门,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忙了。”

“也有许多夫妇,透过人工受精达到懐孕的目的,正常的性交却无法怀孕。”简瑞医生说道。

“请告诉我,”赖斯特说:“如果格伦德尔那对年轻夫妇,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人,他们因而生下孩子,这孩子会正常吗?”

简瑞医生耸耸肩。

“没人敢说。古埃及曾有乱伦婚姻。不过,就遗传学的观点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也有些人工受精方式出生的女人也想做人工受精时,”杜巴医生说:“不幸得到是她父亲的冷冻精子。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概率相当低。”

四个人瞪视着墙,没有人愿意去评论什么。

最后,老平格先生看着他的儿子并且说:

“你还有问题吗?赖斯特?”

他们位于华尔街一栋筑物八楼,平格公司办公室的会议室,地上铺着长毛地毯,陈设华贵舒适。墙壁装饰着上等的橡木壁板,皮椅子,白色大理石的壁炉,造型非常艺术。

“至于我们公司,成立于五年以前,”简瑞医生说:“那时只做堕胎,现在专做人工受精,并且有意扩张,将‘希望’生殖诊所扩张成一个世界性的连锁。”

“这些连锁诊所,”赖斯特说:“势必坐落于商业区或交通繁忙之处?”

“最重要的,”简瑞医生说:“我认为这种生意,前程非常看好。并且有中央计算机系统管制,以防止悲剧发生。此外,各诊所之间,可以互相交换新鲜或冷冻的精子和卵子或受精卵。

“我可以把我们资产负债表给你们参考,你可以看出,这三年来,我们的生意有很高的成长率。”

“我们诊所的懐孕率是全国之冠。”杜巴医生说:“或许可以说是全世界之冠。我们有非常杰出的硏究发展部门,由此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的怀孕率还会继续增加,技术和品管还会改进。”

“告诉我,维克多,”厄尼·平格对简瑞医生说:“为了你这计划,你又如何选上我们公司和你们合作?”

简瑞医生对这个问题早有了准备,在家已经预演了好几回。

“道几年来,薛拜和豪兹尼一直是我们公司的财务顾问。当我们决定扩张时,曾询问他们如何在本地找股东,愿意现金投资的。他们建议我们一些可能有意投资的公司,评价以平格公司最好。因为你们曾投资牙科连锁,还有一家脚病诊所,结果都很成功。”

“我们也投资食品店。”年纪大的厄尼·平格有些讽刺地笑笑。

他儿子突然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来访,”他对两位医生说道:“这是非常有趣的。当然,我们要听听我们律师的意见,并请会计师计算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听到你们的答复?”简瑞医生问道。

“一个月之内。”赖斯特·平格保证道。

他父亲慢慢站起身来,和两位医生握手。然后赖斯特送客到电梯。他回到会议室时,他父亲又坐在桌首主席的椅子上。

“我很喜欢。”赖斯特说。

“我不喜欢,”他的父亲说:“听我的劝,这对我们没有好处。”

“为什么呢?利润应该不错的。”

“并不是只为我们自己。”老头子很顽固地说。

他的儿子叹了一口气。

“爸,就像你所说的,这个世界一直在改变,你希望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厄尼·平格慢慢说:“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大对劲。维克多·简瑞医生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能言善道。那位女医师杜巴,也很精。问他们什么,他们早有一套说词回答我们。有些我们还没问,他们就告诉我们。”老头子握着拳头,轻轻地捶着他圆鼓鼓的肚子。“我的肠子告诉我,道檔生意我们不该接。”

“你和你的肠子,”他的儿子嘲笑着说:“爸,如果我都听你肠子的意见,在麻州就不会做计算机系统的作业生意。瞧瞧,那生意替我们赚了多少钱?”

“那都是我不了解的东西。”厄尼·平格说:“像这生意我也不懂,什么冷冻精子、卵子和受精卵。我只懂我们那些披萨饼之类的食品生意。”

“想想看,”他儿子催促他。“你只能做这个吗?我真的相信道会是很热门的行业。爸,我正要出去午餐,你要我替你带点什么吃的吗?”

“不,”老头子说:“我还有些英国饼干可以吃,等会儿请史太太为我泡杯好茶。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个钟头之内。等我回来之后,再好好谈谈‘希望诊所’这笔生意。”

做父亲的点点头。

“这里面有问题。”他说,一边拍着那一迭介绍资料。

“我们好好谈谈。”儿子又说了一遍,就匆忙走了出去。

赖斯特·平格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很快地朝南走。就像往常一样,人行道上人群熙攘,摩肩擦踵。

他闪避着往来的车子,在拥挤的市街走着。这城市像万花筒,人人衣彩鲜丽,像举行嘉年华会一样热闹。那些演员,那些戏装,毎一件事都在旋转,有一阵子,他感到很昏眩,各种色彩,各种吱吱轧轧不谐调的声音,每一样东西都在旋转,他真希望获得安静、稳定、真实——可是却无法获得这些。

他找到了那个男人,他正浏览着一家很时髦的商店,店里陈列着一些水手的手艺品。其中有一个塑料雕刻品,看来几可乱真——如果你没看过真实的东西,就会以为那就是真实的东西。

这人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大衣,上面有着人字形的图样,他肩膀很宽,胸部坚实,强壮,头很圆,头上戴了一顶很不搭调的绿色软呢帽,帽带上还插着几根鲜丽的羽毛。

这两个男人站在雕刻品近旁,低声交谈。那个穿着苏格兰粗呢大衣的男人玩弄着一把假的鲸鱼骨拆信刀,平格则假装欣赏一个缝补的蛋。

“事情怎么样了?”

“很顺利。”赖斯特说。

“那么可以做决定了?”

“哦——呃——那倒还没有,不至于马上就能做决定,还得参考我们律师和会计师的意见,或者还要问问什么人的意见。”

另外那个人慢慢转过头,一双亮蓝的眼睛瞪视着平格。

“这只是例行的调查,是不是?”

“噢,当然,不会有问题的。只是……”

“只是什么?”

“我老头不喜欢,但我会有办法的。”平格声音沙哑的加了一句。

“我相信你会的。”那人不悦地笑笑。“正因如此,我们才付钱给你,可不是吗?D先生对这个计划是非常有舆趣的。个人的兴趣。你不能把这事搞砸。”

没有威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了解,”赖斯特说,放回那个蛋。“这事不会搞砸的。顺便问你,你怎么知道‘希望’诊所会找上我们?他们说他们的财务顾问薛拜和豪兹尼对我们公司评价很好?”

那人又牵着嘴角笑笑。

“我想你该知道薛拜和豪兹尼是我们的人。”

时间太紧,平格连午餐都没吃,就匆匆回到办公室找他父亲。老人仍坐在会议室里,慢慢地喝着茶,吃着饼干。

赖斯特·平格衣服帽子都没有脱,对父亲说道:

“关于‘希望诊所’——”

他的父亲抬头看他。

“你读过有关克洛维斯丑闻吗?”

儿子非常惊讶地瞪视着父亲。

“当然,我读过那些报导,那批人够笨,他们以为这种满天过海的做法能撑得了多久。可是克洛维斯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这件案子是哈德林公司一名侦探査出来的。对于‘希望诊

所’,我们也需要找哈德林公司的侦探调査。”

突然,赖斯特急得冒汗,全身发热,脱掉了外衣和帽子。

“干嘛啊,爸,”他说:“不需要这么做,我们公司高价聘了律师和会计师,他们做的调查尽够了。”

厄尼·平格露出牙齿,看来像笑,可是更像咆哮。

“别忘了,你只是个小股东。除非雇哈德林公司的侦探调查,否则这事就免谈了。”

赖斯特见势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吧,”他说,试着装得自然一点。“我们就雇哈德林公司的侦探调查吧,我保证他们调查的结果,会认为‘希望’诊所是最好的。”

“别太热中了,”他父亲说:“放轻松点,吃点饼干吧,这些饼干挺不错的!”

在这个特别的下午,贺伦·哈德林的心情好极了。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髙背黑皮转椅上,容光焕发,对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微笑着。

这两个人就是珊曼莎和提摩西。

“平格企业公司,”哈德林快地说道。“是一家业绩相当不错的公司,信用良好,这一点我们都査过了。今天,我和这家公司总裁厄尼·平格先生谈过。这位老先生相当老,看来只比上帝小一岁,非常稳定坚决。他的儿子,亲斯特,是个经常冒汗的胖子,様子很虚浮。好啦,长话短说吧——有一家叫‘希望’的生殖诊所——”

“我知道,”珊曼莎很快说道:“这家诊所过去专门为人堕胎,现在只做人工受精和试管婴儿。”

“对!”哈德林说:“没有欢乐的性。”他嘲弄地笑着,另外两个人勉强笑笑。

当老板的慢慢说道:

“这家‘希望’诊所想扩展成全国性的生殖诊所,希望平格能提供资金。他的儿子赖斯特对这件事情非常热心,而老头子厄尼却不喜欢,他感到整个事件气氛不对,他要我们调查‘希望诊所’。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费用相当高。”

“哈德林先生,他为什么会选上我们?”珊曼莎问道。

“这个……”他说:“我想他们看了报纸上刊登的克洛维斯案子,对我们的工作印象很深,这件案子办得干净漂亮。”

他朝着两人笑着,他们两人却惶恐地看着他,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我已经请律师部门和会计部门调査过了,他们查的结果,认为‘希望’生殖诊所业务蒸日上。可是我们还得从另一方面详细调查,所以才请你们两位来这里。”

珊曼莎和提摩西互瞥一眼,不自在地在硬硬的椅子上换了一个坐姿。

“珊曼莎,”贺伦·哈德林说:“我要你和律师及会计们一起工作。提摩西,我知道你对调查工作最感兴趣,你就去调査这家生殖诊所!”

提摩西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为什么是我?”他问道:“我又不懂什么人工受精的事?”

贺伦·哈德林慢慢地点了一根雪茄,往他俩脸上喷了一口烟。

“可以学啊,”他说:“买些书来看看。厄尼·平格说,‘希望’诊所那两个医生都很机伶,得找个干练的侦探才能对付,他坚持一定要找破获克洛维斯案的那名侦探。因此,你就被他看上了。这宗生意,我们公司是非接不可,你不得推辞。”

珊曼莎和提摩西拉开椅子离去,他们走到走廊。

“真幸运,”珊曼莎说:“被派到这么好的一份差事。”

“老天,我对那些精子银行的事怎么搞得淸楚?”这名华尔街的侦探说。

“学啊,”她又说了一遍。“买些书来看嘛,谁知道,也许你会成为捐赠精子的人。”

“绝不会是我,”他说:“我可没有半点多余的!”

珊曼莎把提摩西手上的工作,移转给哈德林其他的调查员做,让他专心调査“希望诊所”。提摩西回到自己狭窄的办公室里,拆开了今天第二包“骆驼牌”的香烟。就在这时,案头的电话响了,他立刻伸手接起。

“喂?”他说。

“提摩西·柯恩先生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对,”提摩西说:“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厄尼·平格,哈德林先生应该告诉你,我们已经签了约,请你调査‘希望’生殖诊所。”

“我猜,”提摩西说:“你就是委托人吧?”

“我是。不知道柯恩先生愿不愿意跟我见个面?你如果这么做,我会很感激的!”

“当然好,”提摩西说:“时间?地点?”

“就今晚九点?在我的公寓?我住在第五街,你有我的地址吧!”

“好,我会到,需要穿整齐一点吗?”

“穿整齐一点?”老人十分惊愕地问道。“干嘛要穿整齐一点?”

“我不常拜访住在第五街的有钱人。”

平格大笑。

“别担心这个,”他说:“这只是非正式的拜访嘛。”

“我会到的。”提摩西允诺。

离开办公室,他在珊曼莎办公室门口看着她。

“为什么你不把这件事推掉,”他说:“死路一条嘛!”

“那可不,只是需要多一点耐心和细心!”

“刚才我接到厄尼·平格的电话,老头要我今晚去他住的地方。”

珊曼莎瞪视着他。

“干什么?”

“他没说。”

“哦,那么你得穿得象样一点。”

“干什么,这只是非正式的访问。”

“什么?”

“是他这么说的。”

“晚安了,傻瓜蛋!”她低哑着声音说道。

“晚安,狗屎头。”他说。

回家途中,他走进一家打折的书店,买了三本有关人工受精、试管婴儿、胚胎转移方面的书,并在住处附近买了披萨饼,和半打啤酒。

一进门,克丽奥就闻到披萨饼的味道,跑出来缠着他的脚。

“别那么紧张嘛,”他对猫说:“会有你吃的。”

他把披萨饼切成六块,并且拿了一块给克丽奥吃。然后开了啤酒,开始吃披萨饼,一边读着他买来的书。

这些书都不厚,他择要的看,没有想到他愈看愈入迷。其中有一段,提到利用科学技术,一个孩子可能有五个父母。——一个是提供卵子的,另一个是提供精子的,还有一个是借腹生子的,最后生出这个孩子,给没有孩子的夫妇收养,这么算下来,他一共可以有五个父母。

“完全不经人欲生下的孩子。”他大声地对克丽奥说,那只猫跳到桌子上舔着披萨饼的碎屑。“你这只疯猫说说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究竟是谁才是孩子合法的父母亲?以后律师处理这一类的问题可麻烦了。”

去见厄尼·平格,他也没有好好穿件象样的衣服,只换了件干浄的白衬衫。检查一下绑在足胫点三五七的手抢。出门时,朝克丽奥招招手。

“别自个儿在家手淫!”他对猫说。

招了一部出租车,坐到厄尼·平格公寓门前,九点刚过几分钟,这是个凉爽的夜晚,中央公园上空不见云影,繁星满天。

进入大厦,大厅看来很有气派,提摩西最后找到24-A,踏进屋内,赫然像是走进一个大而深凹的钟乳石洞穴。只有西边开着窗,让他觉得这还是个有顶有地的房间。

屋内显然只有厄尼·平格一个人,白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满布皱纹,就像一张旧地图。但是他的眼睛很亮,很精悍。提摩西觉得,很少有什么事能瞒得过那双眼睛。

“很谢谢你来,”他说着和他握手。他接过提摩西的外套,挂在柜子里。“今晚女佣放假,我太太晚上去参加她的麻将俱乐部了。所以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请你来谈谈。”

提摩西倒是觉得,无需对他解释这些。

“你喝酒吗?”平格问。

“偶尔喝喝,”提摩西答,坐在那张极大的织锦沙发上。

“说真的,我挺喜欢喝两杯。问题是:我太太绝不准家里有酒。因此,坦白说,我在这房子里藏了一瓶酒。你是侦探,现在你告诉我,猜猜看我把酒藏在哪里?”

他站着,笑得像个菩萨。

提摩西看着他,想了一会儿。

“如果瓶塞塞得很紧,平格先生,我想最好的地方可能是浴室里马桶的水箱了。我想尊夫人绝对不会打开水箱的盖子。再说,放一瓶酒在水箱里也可以省一点水。”

“完全答对了!”厄尼·平格喘着气说。“提摩西,你真是个非常精明的人。我可以叫你提摩西吗?”

“当然,其实并不是我精明,警察捜房子时,第一个就看马桶的水箱。”

平格走出去,过一阵子转了回来,他拿着一条毛巾,擦拭着一瓶樱桃白兰地酒,然后又出去拿了两只酒杯来,并在杯里斟满了酒。

“喝了身子会暖和些。”他说。

提摩西看着酒杯。

“这些酒会令我燃烧。”他说着举起酒杯,以德文说。“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

主人说着。两人痛快喝下。

“噢,天啊!”提摩西说,“我感觉到酒流过牙齿、牙龈,一路流到胃里。哇!真好。”

“你刚刚说的那句德文——祝你健康,你懂德文吗?”

“不,”提摩西说:“我只会这一句。”

平格微笑地说:“这就够了。”

接着,他就沈静地坐着,提摩西感觉他这个人似乎很紧张——至少显得很踌躇。

“平格先生,你要和我谈调查‘希望诊所’的事吗?”

“哦——”平格先生低哑着嗓音说:“我得先谈我的儿子……”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这名侦探。“赖斯特是一个好孩子,我非常爱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们曾有一个女儿,但她小时候得脑膜炎死了。现在我们只有赖斯特,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你能了解吗?”

“当然。”

平格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的嘴很紧,提摩西,是不是?有关这一点,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我绝不说。”提摩西说。

“很好。我这儿子结婚了,生了两个可爱的孙儿,但是赖斯特的妻子,我的媳妇莎拉,她是个问题。她是个购物狂,你懂吗?”

“她喜欢花钱?”

“喔!如果她只是喜欢买些衣服啦,灯饰,或者是鱼子酱什么的,那倒也无所谓。但我说的是指她喜欢买像罗斯莱斯那么贵的汽车,和豪华别墅等等。大笔大笔浪掷出去,情况很悲惨。”

“为什么你的儿子不阻止她呢?”

平格耸耸肩。

“他爱她。再说,赖斯特并不是这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可是莎拉啊!她是非常漂亮的女人,有着可爱的脸蛋和动人的身材。赖斯特娶了她,非常引以为荣。只要能使她快乐,他愿意给她任何东西。所以,我看他这样花钱花下去,相当危险了。这些全是机密,你了解,我信任你。”

提摩西点点头。

“现在,赖斯特要我投资‘希望’生殖诊所,他一直非常坚持。为什么他变得这么热中坚持呢?我不知道。”

“你要我找出其中缘由?”提摩西问道。

“但愿你能,”厄尼·平格说:“这也是你调查‘希望诊所’工作的一部分。你会找出实情的,不是吗?”

“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当然。我以一个做父亲的立场请你帮忙,看看我儿子是否渉入任何他不该涉入的事,你能尽早告诉我吗?提摩西,我有不少钱,这辈子怎么花也花不完,再怎么说,都会留给赖斯特的。只怕他这时为了钱,干出傻事,而使他名誉受损。我和他母亲,辛苦工作一辈子,公司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也不希望败在儿子手里。”

提摩西没有回答,喝干了杯里的残酒,站了起来。老人从柜子里替他取出外套交给他。

“有时我认为我了解我的孩子,”厄尼·平格忧郁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谢谢你的白兰地,”提摩西说:“我真的非常喜欢。”

“如果你发现赖斯特渉入什么坏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另外谢你。”

“这不需要了,”提摩西说:“你是我的委托人,我会尽力。晚安,平格先生,你最好快把那瓶酒放回马桶的水箱里。”

回程,他搭上了一辆吉普赛人开的出租车,该死的是这辆车里连暖气设备都没有。

他替克丽奥换了新鲜的水,同时在冰箱里找了剰菜给牠吃。

他本想再謓一点人工受精的书,可是整个脑海里都是厄尼·平格的影子。一个好老人,却为自己的儿子烦忧,害怕他的继承人为了美丽却挥

霍的妻子,干出铤而走险的事来。

提摩西·柯恩倒不想有孩子。

“克丽奥,”这名华尔街的侦探,对他那只去势的公猫大声说道:“当你死了,你他妈的就死啦。”

“希望”生殖诊所位于东区七十一街,邻近许多有钱人的住宅,是由两栋建筑物合成,一九八二年由同一位建筑师设计的。这栋美丽的灰石建筑,以红砖镶边,二、三楼都是弓形窗,四、五、六楼则为直窗。

进门处设计得非常优雅,访客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柜台询问,病人则由西侧的门出入。西楼有许多间检验室,摆设着各种治疗设备,还有X光机器,药房,恢复室。

东楼包括行政办公室,计算机化纪录储蔵室,以及不育硏究实验室。

两栋建筑物的三楼有走道相连,入口处却有钢门锁着,只有职员和少数硏究人员有钥匙。两栋楼各自有一个很大的电梯,东楼还有很宽的楼梯直通六楼。

星期五早上所有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开会,通常在西楼的四楼。这间会议室非常大而宽敝,墙壁漆成浅绿色,摆着许多张不锈钢桌子,每一张桌子配四张金属椅子。

在这特殊的星期五早上,全体人员例行在这间会议室开会,讨论新进一些病人受精,和受精卵转移的问题。菲比·杜巴医生,她非常乐观地报告排卵受荷尔蒙影响的分析。

接着是维克多·简瑞医生站到台上,对全体员工做结论。

“我们‘希望诊所’,有意扩展成一个国际性的连锁生殖诊所,也许扩及全世界。各位可以看出,我们的前程是一片美景。我们毎个人的事业、责任、收入都会与日俱增。

“我很高兴告诉各位,我们第一步的梦想就要成真,我们很感谢平格公司愿意投资,使我们有足够的财力,完成我们的扩张计划。他们对我们的印象非常好,但是他们自然会希望多了解我们一点。

“因此,这几个星期之内,各位可能会遇到几个陌生人,想对我们了解得更多一点。这些访客可能包括律师、会计师,还有哈德林公司的调查员,以及平格公司的人。

“杜巴医生和我将会回答大部分的问题,我希望能给对方非常淸楚的答复,我也希望各位自由地回答他们的问题,甚至可以批评我们的诊所,我们无需隐讳任何事。只有诚实才是最好的方法,把我们的希望变成事实。现在,各位回去工作吧!”

众人笑着纷纷鼓掌,最后人们相继离去,会议室只剩下简瑞医生和杜巴医生,他俩向各位离去的同仁点头微笑,也一块走到三楼。简瑞医生锁了钢门,他们走进东栋直接朝他的办公室走去。这是个非常简朴的办公室,附带一间私入厕所,还有一个小厨房,个人的桌子上,放了一架私人计算机。

两人坐在皮沙发上,互相看着对方。

“我说得不错吧,如何?”简瑞医生对杜巴医生说道。“你说呢?”

“是不错。”杜巴医生说:“但是你该吿诉他们,对哈德林公司的人该三缄其口才好。”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一说就完了。我们的计划是建立一个开放、诚正的形象。此外,其他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我很高兴你那些人并不在场。”

“他们知道该把嘴闭得紧紧的。”

“但愿如此。”他说,瞪视着菲比。“现在就要行动了。”

“是的,”她承认。“现在。”她看看表。“我们要在哪儿和他会面?”

“中央公园某一处。”

“警察不可能怀疑到我们的。他们会这么做,证明他们的确很有兴趣。”

“我也这么想。好吧,咱们去吧,今天天气很好。”

这城市闪烁的灯光旋转着,就像一个巨大的,镶了宝石的旋转木马。大城就像钻石,天空是一片绿松石,小小的白云是珍珠,全都闪烁着。这美丽的世界,允许希望和征服。

维克多·简瑞瞥了一眼在身边大步行走的女人,她喜孜孜的,对未来的前程非常乐观。

菲比·杜巴是一个高瘦又强硬的女人,有一双敏锐精明的灰色眼睛,和维克多·简瑞一样细瘦苍白。看起来,他俩就像一对兄妹。

“有一天我要娶你。”他说。

她微笑了。

“今晚?”

“当然不是了。”

他们见着要和他们见面的男子了,这人以前和他们见过一次面,他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前面是一条小小的窄路,往西北走,就可以到动物园。

有很多人在公园散步、慢跑,或是推着婴儿车,情人依偎着散步,还有职业溜狗人也带着六条狗出来溜溜。

他们要见的那个男人,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地等着他们俩了。

他曾经自我介绍,叫做罗杰·吉比,他并掏出附有照片的证件给他们着,那确实是他的真名。他告诉他们,他是一个相当有诚意的人,是个上班的人,但是简瑞和杜巴却相信这是个幌子,他很可能做的是情报工作。

他的体格相当强壮,态度优雅却很精悍,举止镇定、温和。两名医生都被他的诚挚说服了。他深邃沉着的眼光,好像对每一件事都了然。

当他俩走近时,他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像往常一般握手致意。两人就坐在他的右边,隔了一点距离。三个人说话时,目光都望着前方一千码远的地方。

“呃……,”吉比说:“事情怎么样了?”

简瑞大致介绍了平格公司,杜巴也告诉他哈德林公司要调查诊所。

“哈德林?”吉比说,他的声音非常柔和。“我知道他们。贺伦·哈德林以前在联邦调査局工作,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财务方面,你们可和平格公司作了进一步的讨论?”

“还没有。”简瑞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获得平格公司的首肯。此外,你们的硏究还在进行吗?”

“我们尽力而为。”杜巴医生说:“但费用相当惊人。你知道,一只健康有生殖能力的恒河猴,价值多少吗?”

“我可以想象,”吉比说着笑了笑。“如果在恒河猴身上的实验能成功,人身上也可以照做了。”

“你相信这是件非常侓大的工作吗?”简瑞医生问道。

“我非常相信。”吉比说着,温和地笑了笑。“其他的人也朝着同样目标努力,也许有人会比我们抢先一步。”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目光看着天际。十月末的天色,澄明如洗。

“还有一件事,”罗杰·吉比说:“平格先生告诉你们哈德林公司派谁来调查此事?”

“他们说是一个叫提摩西·柯恩的人,”简瑞说:“他显然不是律师和会计师,只是一个侦探。我想,他会好好和我们合作。”

“提摩西·柯恩。”吉比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嗯,他应该会合作的。我现在该走了,你们再等几分钟再离去。我还会和你们联络,再见!”

他站了起来,慢慢走远了,两名医生转过头看着他离去。

“你信得过他吗?”简瑞医生问道。

“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菲比·杜巴问道。

“没有,”他说,叹了一口气。“不过看他处理事情很和缓,我也不担心。看他的样子,好像毎件事情都能够解决。”

“要不是他,我们绝对不可能开始踏出第一步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简瑞很急速地说:

“因为我相信你。”

她瞥了他一眼,忍俊不住笑了。

“今晚,你还得跟你太太一起去戏院吗?”

“是啊。”他说:“有一个音乐片,老片子,我还得扮演一个忠实的丈夫。咱们就约明天。”

“好吧!”她很平静地说。“我是不会噘嘴跺脚的。”

“你从不会,”他说:“你甚至不会让我有罪恶感。”

“你?罪恶感?那才怪!”她轻蔑的大叫。

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九点三十分,提摩西到了他的办公室——比过去都早了些。他边喝咖啡,吃着硬面包,一边看着“希望诊所”财务和法律方面的报告,这些报告,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也从未遭到病人的控诉。“希望诊所”,过去只做堕胎,也是合法的,没有不当治疗的纪录。

四年之前,有些人士激起了反堕胎的声浪,这家诊所的堕胎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因此改为人工受精。

“希望诊所”是简瑞独资经营,但他对属下设有很慷慨的退休金制度,红利分配计划都相当丰厚。因此诊所的业务也蒸蒸日上,怀孕率很高。硏究部门质量也很高,由菲比·杜巴主持。

提摩西弹弹这份报吿,把电话拉过来,打电话给纽约警察局的警探尼尔·达文波特。

“提摩西·柯恩?”达文波特说道:“华尔街的智多星,商业界的福尔摩斯吗?近来如何?”

“还活着就是了。你呢?”

“差不多。报上报导克洛维斯案,哈德林公司可出风头了。”

“是啊,”提摩西说:“老板乐得可以飞起来了。”

“你打电话来,是为了谢我,对不对?”

“不对。”

达文波特大笑。

“我想也不是,你这回又有什么事?”

“我这儿有两个人要査,想请你帮忙看看他们有没有前科?”

“为什么找上我?”

“这可有意思的。”

“小子,你真厚颜无耻。这两个是什么人?”

“两个都是医生,他们在东区那边开了一家生殖诊所。”

“生殖诊所,这是干什么的?”

“让女人怀孕。”

“我以前也做过那种事,”尼尔·达文波特说:“但不是现在。哈德林公司怎么对生殖诊所发生兴趣了?”

“有一家投资公司要我们去查,这家诊所想扩展成国际性的连锁。”

“好吧!”这名纽约警探说,叹了一口气。“我想我还欠你一份人情,把名字告诉我,我替你查查。”

提摩西吿诉他,这两个名字是维克多·简瑞医生和菲比·杜巴医生。

“好,”尼尔·达文波特重复了一遍人名,然后说:“我査过之后再打电话给你。”

“今天吗?”

“小子,答应你就很不错了,还要限时啊?”

“我随时等你电话。”提摩西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他出神地想了好一阵子,然后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朝西奈·亚比凯拉的办公室走去。

提摩西进去时,西奈正搓着他肿大的鼻子,很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又来了,该给你的报表都给你了,我正忙着。”

“我不是为‘希望’诊所的事来的,”提摩西说:“你能不能给我赖斯特·平格的财务状况?”

西奈·亚比凯拉非常惊讶地盯着他看。

“那不是委托我们调查的客户吗?平格企业公司财务状况很好,以前我就查过了。”

“我知道。”提摩西耐心地说:“我有兴趣的并不是平格企业公司,而是小股东赖斯特。我想知道他现金资产、负债情况,以及投资情形,你可以查出来。”

“我的天啊,提摩西,”西奈咕哝的说:“你的事情真多。”

“你査出来之后,请告诉我。”

他走出会计主任的办公室,出去买了汉堡、炸难、泡菜。然后他一面吃东西,一面写要给珊曼莎看的一周工作报告。吃完午餐,他用那架老打字机打工作报告。字键好几年都没淸洗了,因此许多字都打不清楚。

他把报表送到珊曼莎的办公室,希望有机会再跟她唇枪舌剑磨磨牙,结果她不在。他就把报告扔到她的桌上,想着自己是否该回家了。

他可不喜欢无事可干的坐在办公桌旁看墙壁。回到阁楼里,还可以看看有关人工受精方面的书,一边和克丽奥讨论。

这时大约下午两点半,突然接待小姐打电话来告诉他达文波特警探来了,准备见他。

“请他进来!”他说。

尼尔·达文波特体格硕大,穿了一件湿淋淋的雨衣走进来,软呢帽上还带着塑料雨帽。他走进来,把手上还在滴水的雨伞放在角落。

“你今天没出去?”他说:“你这儿有酒吗?”

“偏偏一滴酒都没有,不过也许我能找到什么,你等等。”

“反正我哪儿也不去了,”警察说:“我只到你这儿。”

提摩西走过走廊到索尔·费伯的办公室。索尔不在,可是提摩西知道他桌子下层抽屉有一瓶琴酒。果真找到,只剰半瓶了。

他拿了那瓶酒,在他案头日历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我拿了你的酒。——知名不具。

他又到

冷水瓶旁,拿了两个纸杯,然后回到他的办公室。

达文波特脱掉雨衣雨帽,不舒服地坐在那张办公室椅子上,又拆开一包口香糖,看看纸杯,还有那半瓶酒。

“好儿子,真孝顺老子。”他说:“除了毎个月第三个星期四之外,我从不喝琴酒。这回得破个例。”

提摩西关上门,在纸杯中斟满了酒,两个男人一边啜着酒一边谈话。

“你来这儿真好。”华尔街的侦探说道。

达文波特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喝着酒说:

“呃,我査了你上午给我那两个医生的名字,他们很淸白,没有纪录。”

“算了吧,你特地冒雨来一趟,只为了告诉我这个?”

“通常,我不会急着去査这两个名字。只是碰巧又发生了旁的事,你了解吗?”

“当然。发生了什么事?”

“很好笑的事,哈——哈。坐在我对面的警探,尼克·盖兰斯,是个希腊人,是个不错的家伙,有一双非常精明的眼睛,嘴里总是有股大蒜味道。

“今天早上,他坐在我对面,听到我和你打电话,念着那两个医生的名字:维克多·简瑞医生和菲比·杜巴医生。当我挂断电话时,他要知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把原委告诉了他。”

达文波特伸手去拿桌上那瓶琴酒。

“喝完吧,”提摩西说:“一边喝酒一边讲你的故事。”

“好。”这名警探说。

他把瓶子里的酒都喝光了,还摇一摇,小心地倒出最后一滴。

“呃,事情是这样子的:几个月前,有人密告福尔顿鱼市场那边出了命案,有一辆汽车停在码头那儿,有人看到驾驶座上死了一个白种男人,右边太阳穴流很多血。他们打电话报警,尼克就去了。

“后来査出,死者叫哈德·毕生,这是驾驶执照上的名字,只有毕生的枪上留有指纹,你认为是什么情形?”

“自杀。”提摩西说。

“当然是自杀,”达文波特说,几乎动怒了。“但是他为什么要挑福尔顿鱼市场那种地方自杀呢?尼克收集了他的毛发,不过觉得这案子摆出自杀架势太显明了,反而让他怀疑有些不对劲。因此尼克私下暗査这个案子,发现这名死者是‘希望’生殖诊所的硏究助理。”

“有意思了。”提摩西说。

“是啊,所以我重复着那两个医生的名字,尼克立刻竖起耳朵听。他曾去问过那两个医生,他们说这人最近情绪很低落,其他的工作同仁也是这么认为。”

“你们可曾査过那把枪?”

“当然我们查过那把枪,那把枪并没登记,因此毕生持枪是没有得到许可。也许走私来的,也许是偷来的。”

“毕生可有遗言?”

“没有,可是这也不意味着什么。我们发现他时,他右手还握着枪,枪上除了他的指纹之外,没有别人的指纹。因此,尼克什么也査不出来,这个案子就视为自杀案了结了,警察局自然感到轻松偷快了。”

“你该去当演员的,”提摩西说:“从你的口气中,我可以听出,非常戏剧性的一刻,就要来了。”

“是啊,”达文波特说着,笑了起来。“正是如此。哈德·毕生有一个舅舅,在海军陆战队任职,一直驻防英国曼彻斯特。最近,他回纽约来获知哈德·毕生的死讯,就到我们局里找到尼克,他要知道哈德·毕生到底是怎么死的。尼克把情形告诉了他,他舅舅说这绝不可能的,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据他舅舅说,哈德·毕生是个左撇子。”

珊曼莎和提摩西,在珊曼莎的公寓里吃晚餐,一边喝着荷兰啤酒。当她把用过餐的脏碟子堆到她的小厨房里,提摩西告诉她最近读的有关人工受精、胚胎移植等的书。

“继续说,”珊曼莎说:“但拿条毛巾来,我洗你擦。”

他一直描述诊所实验室的技巧,珊曼莎注意的听,一句话也没有插嘴。

“满有意思的,对你好,对我也好,很多单身女郞都可以去试。”

“不,谢了,”她说,一边洗碟子一边说:“这种事我可没兴趣。”

“你可以收养。”

“收养谁?”她问。“你吗?”

他擦完最后一个碟子,她从他手上接过那条湿毛巾,小心挂着晾干。

“现在,”她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噢,老天,”他说:“你要送我回家吗?”

“还没有。你知道什么是尼加斯酒?”

“尼加斯酒?没听过。”

“葡萄红酒,加热水,加砂糖,柠檬汁混合的鸡尾酒。想不想尝尝?”

“当然要!”他勇敢的说:“听起来和今晚吃的烤豆子和德国泡菜一样棒!”

她为他斟了一杯。

“喝喝看。”她说。

他好奇地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

“什么不错,应该说美味极了。”

“好吧,冬天喝尼加斯酒真好,全身温暖。”

他俩端着杯子到起居室,卧在地毯上。

“你是我这辈子遇到最不罗曼蒂克的男人,但是当你一直在谈论着试管婴儿时,我知道你并不赞成。”

“好个精明的女人,”他说:“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何感想。我知道,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来说,自然是个希望,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太不合乎自然了,好像在做香肠似的,你觉得呢?”

珊曼莎耸耸肩。

“如果有女人这么想要孩子,她们这么做也无妨。这是合法的,可不是?”

“我想是的。据我所知,‘希望诊所’倒还没有任何犯法的行为。”他顿了一下,想想该不该告诉她“希望诊所”助理硏究员自杀的事。最后决定还是闭紧了嘴——还有厄尼·平格对儿子担心的事也绝不能提的。

“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了,可不是?”珊曼莎说,凑近了审视着他。“你的目光瞪着一千码的远方,我知道你那密不透气的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了。”

“没有,”提摩西说:“我只是在想,婴儿们像是从输送带上一个个运来,这是多奇怪的世界。”

空杯子放在他们旁边。

“要不要上床?”

“我喜欢在这儿。”

“我这儿比较好,”她说:“没有你那只该死的猫咬我的脚趾头,你不知道现在我觉得有多快乐。”

他欣赏着她未着衣服坚实的身体,平坦的腰腹,一头赤褐色的头发垂了下来。黝黑的皮肤亮着光,连阴影的感觉也是温暧的。她瘦得跟他一样,但是腰部、背部、臀部的线条却是优美的。

“至少,把那双笨兮兮的工作鞋脱掉吧!”她说。

他很快地脱了衣服。

他俩像往常一样做爱,虽然过去也有着激情,可是并不如今晚这么强烈,他俩像一对狂暴的二重奏,这种狂野的行动,也算是人类还拥有的资产,以后的世界,许多生命的产生,可能就是从实验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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