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陈硕失魂落魄地靠在床上,神情惘然。

通过梦境来寻找一只老鼠的踪迹,这种事情如果讲给别人听,只会让人觉得自己疯了。但这就是他要面对的事实。

如果可能,他真想现在就睡下,进入梦中寻找线索。可他刚刚睡了十几个小时,哪能说睡就能睡着的呢?

跟自己最讨厌的生物命运相连,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关键是他还必须把这只老鼠找到,然后呢?给它建造一个温暖的小窝,每天好酒好菜伺候着,乞求它的原谅?

就在陈硕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问道:“谁啊?”

“我。”许晨的声音。

陈硕下床,打开门。许晨走进来,看到陈硕穿着背心、短裤的样子,说道:“你还没起床呀?这都中午一点了!”

“昨晚不是喝醉了吗?”陈硕懒得跟许晨解释,他朝卫生间走去,“我洗个澡。”

“快点儿啊,等你一起吃午饭。”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宿醉后的人,最想吃点酸酸辣辣的东西,于是他们选了一家卖重庆小面的小店,分别点了酸辣粉和麻辣小面。

热腾腾的面和粉很快就端上来了,许晨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陈硕其实也早就饿了,但他心事重重,一边吃着面,一边望着街道对面发呆。

突然,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是一只老鼠。陈硕的心一下揪紧了,放下碗筷,直愣愣地盯着那只老鼠。

这只老鼠是从人行道的绿化带中钻出来的,由于是大白天,它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街道上跑,只敢在植物和一些物件的遮挡下,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角爬行。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它。陈硕自己都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能一眼就看到这只老鼠?难道跟老鼠“命运相连”之后,他对于“同类”就特别敏感了吗?

这个想法令他打了个寒噤。随即,更为重要的问题接踵而至。

这只老鼠,不会就是“那只老鼠”吧?

他知道,这个概率微乎其微。城市里的老鼠成千上万,恰好遇到他要找的那只老鼠,简直比中彩票还难。但问题是,他也没法确定,这一定就不是那只老鼠。包括他之后见到的每一只老鼠,都存在这个问题。老鼠不像人,可以通过长相、发型和衣着来进行辨别,全天下的老鼠都长一个样。要在这么多老鼠中找到“那只老鼠”,难度可想而知。

体形。这也许是唯一的分辨标准了。秦教授说过,一般的老鼠活不了这么久,也长不到这么大。陈硕盯着街对面那只老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想看个清楚,它的体形有多大。但那只老鼠离他有十多米远,而且周围没有什么参照物,实在难以判断。

许晨正吃着酸辣粉,看见陈硕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马路对面。他也扭头望过去,却没有看到任何特殊的事物。他问道:“你看什么呢?”

陈硕并未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老鼠,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甚至有点想走过去看个究竟,但是老鼠岂会让人靠近?况且他也没有徒手抓老鼠的本事呀。

就在他犹豫不决、踯躅不前的时候,老鼠展开了冒险行动,从墙角跑到不远处的一家快餐店,那家店的后厨应该是它的目标。但是,就在它奔跑在人行道上时,两个眼尖的年轻女人看到了这只老鼠,两人一起尖叫起来:“啊!老鼠!”

她们的尖叫引起了旁边几个男生的注意。这几个男生穿着足球服,不知道是足球队的队员,还是业余足球爱好者。其中一个一眼看到了老鼠,而这倒霉的老鼠恰好从他脚边跑过。这男生反应极快,抬起右脚一记大脚,不偏不倚地踢中了老鼠。这老鼠贴着地面飞射到马路中间,还没爬起来,一辆越野车疾驰而来,朝它碾压过去。

陈硕目睹到这一幕,突然失控地大叫道:“不!!”

他这一声大喊,把面店里吃面的人,包括许晨在内,全都吓了一大跳。许晨正在喝汤,惊得一哆嗦,差点碗都掉地上了。周围过路的人也听到了这声惊呼,又看见这小伙子盯着马路,一脸惊恐的模样,以为出了车祸,有小孩被车撞到了什么的,集体紧张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马路中间。

越野车的司机也被这声惊叫吓到了,他赶紧踩死刹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后面的一辆奔驰轿车反应不及,“砰”的一声撞到越野车屁股上,追尾了。

陈硕的一声惊呼,竟然引发了一起小型车祸。但他关心的不是撞在一起的这两辆车,而是那只老鼠的命运。他走近一看,发现越野车的前轮已经从老鼠身上轧了过去,这只过街老鼠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陈硕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快要昏厥过去。许晨见势不妙,立即冲上前去扶住他,喊道:“陈硕,你怎么了?!”

越野车的司机和奔驰车的司机也都从车上下来了。越野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陈硕快要昏死的样子,以为轧死了宠物之类的,急促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赶紧查看车下,结果只看到一只被轧死的老鼠。

围观群众都聚拢过来,所有人都想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踢飞那只老鼠的足球队员,呆呆地站在路边上,显得不知所措。

奔驰车司机气急败坏地问越野车司机:“你急刹车干什么?”

越野车司机立即指着陈硕:“问他呀!这小子冷不丁大叫一声,我还以为轧到人或者动物了呢!”

奔驰车司机看到了变成肉泥的死耗子,诧异地说道:“就这个?一只耗子?”

所有人都望向了陈硕。陈硕已经缓过神来了,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昏厥或死去,刚才的眩晕感只是心理作用。此刻他无法面对众人,为刚才的行为做出解释。

越野车司机又大声质问陈硕为什么大叫。陈硕只有说:“我就是看到那只老鼠……快被你轧到了。”

越野车司机鼻子都气歪了:“真是因为这只耗子?轧到就轧到了呗,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一只耗子有什么好紧张的?”

追尾的奔驰轿车价值一百多万元,驾驶者知道原委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骂道:“我×,就因为一只老鼠,你他妈神经病呀?!”

这些天本来就郁闷、压抑,加上被人辱骂,陈硕的火一下子就蹿上来了,他一把揪住奔驰车司机的衣领,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说:“你骂谁是神经病?!”

陈硕足足比那人高了一个脑袋,身材也要强壮许多。那奔驰车司机虽然是个有钱人,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时也不敢作声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许晨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赶紧打圆场。他把陈硕拉开,然后对两位车主说:“我帮我朋友赔个不是,不好意思啊!”一边说,一边拉着陈硕离开了。陈硕自知理亏,毕竟是自己突兀的举动导致了这起车祸,识趣地走了。

两个司机望着他俩的背影,气愤填膺,却又一筹莫展。那声惊呼毕竟是间接因素,交警来了也没辙,只有自认倒霉了。

两人回到租房的公寓,在陈硕的房间里坐下。许晨刚才也有点被陈硕的样子吓到了,此刻试探着问道:“陈硕,你到底是怎么了?一只过街老鼠被轧死,你紧张什么呀?”

陈硕很想把秦教授跟他说的话,全都告诉许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男生的性格就是如此,在确定朋友帮不上忙的情况下,不愿像女生一样跟闺密倾诉烦恼,那只会让他显得懦弱和无能。

于是陈硕只是轻描淡写地对许晨说,他没怎么休息好,精神过度紧张罢了。聪明的许晨当然知道这不是实话,他猜到陈硕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既然陈硕不愿说,他也不便追问,于是离开了陈硕的房间,叫他好好休息一下。

陈硕倚靠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平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刚才被那个奔驰车司机破口大骂,生气的原因,并不是他被骂为“神经病”。

而是那个人说的前面一句话——“就因为一只老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胸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仿佛自己遭到了辱骂。

天哪,他恐惧地想,在我心里,潜意识的深处,都把自己当成一只老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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