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的抿住嘴唇,丰钰眸中瞬时漫了一层委屈的水雾。

她仰起头,不由胡思乱想,夫妻是什么?

一纸婚书,一系列的繁文缛节过后,两个本来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能如此亲密相贴……

丰钰羞得脚趾头都勾了起来,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没来由地顺着眼角滑落,连忙侧过头去,用枕头盖住大半张脸。

他托住她的腰,视线落下,注意到她洁白如玉的腿上,膝盖处,细细的淡淡的浅痕……

再凝神去瞧,肩头背上,上臂……也有些许年代久远的旧伤。

他眸子陡然一沉,止住动作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脸孔扳正。

“谁弄的?”

他眸中风袭云涌,掩不住的怒色。和心痛……

丰钰鼻头一酸,好想扯过什么,将自己累累伤痕掩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多年,这些旧伤不曾给任何人看过。碎瓷上跪了一晚,她差点失去了双腿。手指上给人针刺棒夹,手臂肩头被拧伤扎伤过无数次。

那痛楚久远得自己都几乎记不清了。

入宫第七年起,她成为永和宫长宁轩最有话语权的掌事姑姑,陈年旧伤,她早强迫自己忘却。

唯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当年境遇强行豁开美梦,将那些数不尽的屈辱难堪,一笔一笔划刻进心间。

其实怎能忘?她战战兢兢咬牙活了这么多年,时时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为的便是不再重复旧年那些苦楚。

可她并没想过要将这满心伤痛诉给谁听。

一来是最亲近的人并不关心,二来是怕太过哀伤唠叨反惹人厌腻。

她从来活得都不容易。那些沉重的不堪的,不如自己背起。

此刻眼前的男人压抑着快要炸裂的渴望。他温柔地探视她身上的旧痕,指尖似灼烧的炭火,在她每一处伤口小心翼翼地掠过,惊起一串串战栗的涟漪。

她在他眼底看见心疼。

她鼻端酸涩,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疼了……”

声音夹了一抹娇柔而委屈的颤,安锦南蹙眉凝望她,抬手轻抚她的额发,低哑地道:“本侯……替你讨回来……”

丰钰摇了摇头。

大多数的屈辱,她都已自己讨回来了。至于其余的,她没能力办到的,就只有强行忘却……

记着那些恨,又如何继续自己的生活?

她已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逃了出来,隐忍过那十年,这世上已甚少有什么东西叫她失了进退……

安锦南绵绵的吻落在她额上。

丰钰感受到他无言的动作背后,那一抹难得的珍视。

安锦南的感情来得莫名,她从不曾察觉。

可不能否认,被人心疼被人在意这种感觉,真的很窝心……

五年前宫中初识,她只是一个被人随便指派而来,服侍他这凯旋而归的统帅的侍婢。

他那样的高高在上,而她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她陪他在武英殿的官房里,度过短暂的十数日时光。

不曾想缘分是这样奇妙的联系。五年前的因,种下今日的果。

她在他心底烙下痕迹,求娶为妻。

五年中,分别后的无数个日夜,她曾悄悄走入他的梦境,在绝望和痛楚中,用一抹冷香,占了他心底最角落的位置。

而她茫然懵懂,对此一无所知。

原以为是短暂的一段平常回忆。她守在他身边,在他高烧不退头痛不已的那些个夜晚,用一双稍嫌粗糙的手细心的照料服侍。

也不过是寻常的相处。

恪守在本分和礼教的范围内,她当时心境,大抵还有些委屈。安守在贵人身边,本与那些外男毫无干系,可这皇亲国戚非要任性地闯了宫门,叫她平白给人指了来,在宸妃的记恨簿上,添了一笔痕迹。

宫中生活本已不易,这段境遇给她好不容易缓和些的生活,更添了几丝风雨。

那之后她被宸妃针对,几番受刑,几乎丧命。

她犹记得,她跪在狭长的走道上,雨幕中望着他面无表情地从她眼前走过。

他穿一身锦缎,高大威严,自有从人踮着脚替他遮伞。

淑妃因谋害皇嗣败露而“自绝”,这样的大罪,因他功名赫赫,而未有牵涉。

他仍是金銮殿上最最宠的朝臣。宫中内宴,永远有他的身影。

几番相遇,他好似已经不认得她。

她甚至想,自己平白受的那些罪,也许只能怪责命运多舛。

唯那一次,他出言将她从宸妃手下唤过,她记得自己颤颤巍巍朝他走去时,宸妃恨毒的目光,皇帝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如一尊金塑的神像,端坐在那里,大殿之上寂静无声,他目光平静深邃,面无表情,朝她轻声道:“芷兰,过来与本侯添酒。”

一语,几乎是正面与圣眷正隆的宠妃开战。

他似乎借由她,在向全天下昭示着,自己永不会忘却那笔血债。

她像是踩在钢丝绳上,他与宸妃在拉锯的两端,一个百般牵拽着绳索,想要缠住她的脚,勒紧她的喉。一个用波澜不兴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她,瞧她努力的一次次爬起,艰难地朝他走去……

最后谁输谁赢,丰钰是说不清的。

宫中之人,便骄纵如宸妃,在某些利益面前,也不得不让步。嘉毅侯自己,又何尝能不放手?

也许以淑妃的死和宸妃的永久不孕为代价,这笔账,在风中消散了痕迹。只余一个无辜受累的她,带着这满身的伤,承载着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缓缓流逝的许多哀叹……

此刻是别番境遇。

她成了他的妻。

旧日不起眼的宫中奴婢,因着他的青眼,一跃为嘉毅侯嫡妻。

眼前的他,再看不见旧日那冷漠狠绝的模样。他温柔地爱宠,沉重的她几乎承受不住的那么多,那么多。

丰钰不知如何回应,唯有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安锦南似被陡然惊醒。他细密的吻突然变得疯狂。

她知道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关贵人虽不甚受宠,每每皇帝与宸妃有了龃龉,就会宿在关贵人的宫内,隔着一道明黄色的纱帘,她就守在侧殿之中。

如今……

她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未从脑中甩脱,就骤然感到一抹痛意。

她仰起脸,眸中水汽朦朦,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下。

疼痛不是不能忍耐,更多的是羞耻。

是对二十五年坚守的清白的告别。

她这并不愉快的一生,终将在某个男人的身侧开启另一幅茫茫看不到尽头的新篇。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生离和死别,宠溺或疏冷,色衰而爱弛,她会有怎样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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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钰嘴唇已咬得沁了血色,她挣扎扭动着,口中溢出残破的轻唤,“侯爷……”

低哑破碎的嗓音,带着藏不住的涩意和怯弱,似哭似诉。安锦南抬眼望着她,嘴唇轻启,咬住她的耳尖,将热气喷在她颈侧,低低的诱哄:“稍忍一忍……”

她睁大眼睛,透过朦朦的水雾看向帐顶。

她什么都看不清,大红色云纱帐上,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幽光,在她眼前漫成一团氤氲的雾。

男人冷峻的脸亦在她迷离的眼前模糊了形状,她没力气了,挣不开,逃不掉,睁大含了泉水的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最终认命地松开了紧攥的拳……

**

天光自半透的窗纱射入进来,床帐半开,从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

丰钰头昏脑涨地想起身,一只健硕的臂膀横来,箍住她将她捞了回去。

昨夜的旖旎记忆回笼,她脸烧似火,扣住他手腕,小声道:“侯爷,今日还要祭祖……”

婚礼毕,按律是要给父母叔伯和宗族的长辈们奉茶的。安锦南这一脉只余他一人,其余族中人,除安二太太一房,皆与他血缘不深。加之他高位若此,自带了几分慑人威严,如今安氏一族以他为首,他的妻子,自是不需在人前跪地听训的。

礼成后,便入祠堂寄名,丰钰的姓氏,从此在前添一“安”字。安丰氏,盛城安氏宗族主母。

这个身份多少有些沉重。几十年前安锦南一脉迁入京城,如今人员凋零只余他孑然归乡。此番终迎了续弦,从此添儿育女再茂枝络。丰钰身上的担子,不轻……

加之安锦南刑妻克子之名在外,更在这压力之上,再添一缕阴云。

安锦南半眯着凤目,触手凉滑的香肌,细嗅,那冷香浅浅淡淡的萦绕在鼻端,抚了抚她的嘴唇,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用的是什么香?”

太特别,一隔五年,总难忘却。

多少梦境中,这独特的清香抚慰了他的孤绝。似乎头痛欲裂时,这冷香有着熨帖人心的功效……

丰钰别扭地逃避着他的手。昨夜那红烛燃了一夜不曾歇,可到底光线昏暗,自己又在百般的挣扎羞怯。此刻意识清明,阳光洒进来,自己这样子,太过扎眼……她拥着锦被,半是别扭半是敷衍地道:“是我自己调的,用了些药草,有宁神之效……”

更多的,是冰凉凛冽的清苦味道,能让她清醒,不致在任何时候犯糊涂……

安锦南低低笑了声,大手抓住锦被一角,将丰钰从被中扯了出来。

他翻身覆上,在她颈侧轻哼道:“本侯很喜欢……”

丰钰蓦地把脸一红,伸手推向他。

眸子不悦地盯着他,眼里的娇软羞怯和恐惧却是藏不住。

清冷如她,原也有如此无助娇弱的时候……

安锦南唇角勾了抹笑,才要启唇吻落。

窗外传来韩嬷嬷没有半点情绪起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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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丰钰大窘,手上用劲,一把推开了安锦南。

她如受惊的小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本就是脸皮薄的,不想这新婚的头天,就因赖床给人来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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