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初版,大约是在十几年前发行的。而我开始计画起稿,已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岁月。本书后来又重新装订,再度出版。这期间我经常陷入过去茫茫然的思绪中。因为,这段期间世事不断地变迁。以前曾经有人对我说:“你的《宫本武藏》已经是古典了,它只不过是部旧作罢了!”我苦笑回答:“也许你说得没错。虽然大家认为它只不过是部古典,对我来说却是值得欣喜的。”

身为一个作家,花了将近二十年的心血,完成了这部钜作。现在,仍有不尽理想之处。在作品当中,亦可看到自己尚未成熟的内心世界。但是,无可否认的,这个作品原原本本地呈现出当时自己赤裸赤诚的工作热忱。现在我已经不再考虑这个作品将来的定位,只有将它交给时代的潮流和评论、交给读者,它自会获得应有的评价。

昭和二十八年晚秋(一九五三)吉川英治

宫本武藏的一生可说充满了烦恼和斗争。他身处的时代虽然离我们已经非常遥远,但是现代人仍无法挣脱这两项苦恼。尤其是武藏所处的时代,更是赤裸裸的斗争社会,因此他抱着人类求生的本能,遍尝烦恼、苦难之后,猛然觉悟,为挣脱命运的枷锁,以有形的剑,求无形的修罗之“道”,在他的生命中写下了永垂不朽的记录。每个人生来就具有性欲和肉体上的需求。而文学上一个重要的课题,就是探讨人类这种与生具来的斗争本能。本书的主角武藏,终其一生皆在为这种本能之苦而战斗。宿命之苦永无止境,武藏生存在浩瀚无涯的天地之间,相形之下,他的剑渺小得犹如一根针。虽然如此,剑却代表了武藏内心的形象。也是他追求“斗争即菩提斗争即是道”的代表。

对于这些历史课题,我在意的是它所造成的影响。虽然我不是道学专家,但每思及此,即令我诚惶诚恐。

因为,即使是一本微不足道的小说,有时也会左右读者的一生。

我创作文学的态度,不在于划分作品是文学性或非文学性,而在于将着眼点放在是否对读者产生影响上。

刚开始,我因兴趣提笔写此书,但非自己吹毛求疵,一想到影响之大,便使我在书写的过程中,不得不特别留意,费了不少心思。多年以来,透过这个作品,读者的垂爱不断涌向作者,也使身为作者的我对此更加注重。我举个小例子,有一位京都画樱闻名的已故画家K.U氏,生活困苦,决定全家自杀寻死。就在他下决心的那天,在晚报上读到武藏攀登朝熊山的那一章,深受感动之余,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后来经由“朝日报社”副刊T主任的介绍,与我见了面才谈起此事。另外,游泳选手古桥、象棋八段的升田,此两人亦自书中得到启示,得以奋发图强。当我听到这些例子时,除了感到欢欣、受到鼓舞之外,更深深体认到自己责任的重大,内心受到的压力,令人万分痛苦。

除了作者对读者的影响之外,读者对作家亦会有所影响。或许可以说,我在不知不觉中亦曾受到读者的影响。将“书桌”放在大众之间,受大众精神生活影响的文学创作,可能无法孤芳自赏。因为若被小说化,恐怕只会导致更可怕的宿命文学罢了。在《宫本武藏》这部小说中,有一点容易引起争议,有时也会导致评书时的误解,那就是我把人类和封建的种种迹象比喻成一把剑。但是我相信,只要读者本身志向正确、抱着现代观点,从世界的角度以及社会的角度来读此书,对我书中所指“剑”的真正含意就不会有所误解了。我认为读者应该在该娱乐时娱乐,该梦想时梦想,配合现实世界诠释书中的道理,自由享受读书的乐趣。

武藏的剑不是杀戮之剑,也不是人生的诅咒。他的剑是守护之剑,也是爱之剑。在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中,用剑立下严厉的道德指针,奋力解脱人类命运的禁锢。同时,也正是哲人所追求的道路。武藏也是个画家,亦有文雅的一面,但因其绘画生涯始于晚年,因此在小说《宫本武藏》里,只提到一些武藏图绘屏风、雕刻观世音像等属于初期文化知性萌芽的阶段。

至于他的恋爱生活,亦有他自己的方式,并无意强迫读者模仿。但却可做为现代人恋爱的借镜。而如何对焦,便是个人的自由了。从现代和往昔这两面镜子中看武藏,便可知他的剑已不是单纯的凶器了。

昭和二十四年二月(一九四九)

于吉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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