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才家阁楼上往远处看,解放碑近在咫尺,阿才的家和学校、解放碑之间,构成一个三角地带。

临近国庆节,梅山路一带成了治安卫生重点检查区域。每天,街道居委会的干部都要逐街逐巷检查,平时不大露脸的派出所民警,也频频出现在检查队伍中,这似乎也让人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节前气氛:既庄重其事又紧张有备。

这些日子里,无论居委会还是派出所,都出现了不少新面孔,这让阿才觉得很新鲜。每当这些新面孔出现在阿才家周围时,阿才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中都带有一种特别的关注。梅山路一带悄悄传开谣言,说是这一带又开始闹鬼了,左右邻居们交头接耳的时候,要是遇见阿才经过或走近,总会中断话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阿才。敏感的阿才隐约觉得他们的话题似乎与他家有关,但是谁也不肯告诉他,即便是邻家小孩儿及文竹姐,似乎都对他讳莫如深。阿才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他实在不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他。原先,文竹姐偶尔也会上他家玩,现在,阿才的玩友们几乎绝迹于他家,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像催化剂一样,迫使阿才在思考中成熟,阿才隐约感觉到,左右邻居以及他们的小孩儿对他的态度,很可能跟自己家中近来发生的一些怪事有关,但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阿才想起书上看到的一些词语,比如:隔墙有耳,没有不透风的墙。从前,阿才对这些词不甚理解,现在,他似乎领略到其间的含义,但是,这些邻居又何必要疏远他呢?这是让阿才最费解的事情,直到这天中午,发生一件事情之后,阿才略微深入地明白一些缘由。

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阿才边走边低头踢一个破铁罐,他兴致勃勃地一路玩耍这种游戏,临近家门口时,不经意之间,他踢出去的破铁罐踢到前面一群同样回家吃饭的同学当中,大家回头一见是阿才踢来的铁罐,个个都像见到瘟疫似的躲开,这首先就让阿才感到一种冷漠的气氛,阿才心中特别来气,继续踢铁罐的时候出脚特别重,这一脚,可真是到位,那铁罐一下子撞到杨二娃后脚跟上,杨二娃回头一看,发现是阿才脚下踢出的东西击中了他,他便跳将起来,惊叫道:“哇,我霉死了!”周围的人不怀好意地窃窃私笑,个个都躲到一边。

若是遇上别的同学这么说,阿才也许不太会计较,因为,毕竟是他把铁罐踢到人家身上的,可是,杨二娃如此嘲弄他,阿才就受不了了,他极其生气地奋起直追,不料脚下一磕,竟绊倒在地,四周的同学见状,个个哈哈大笑,阿才屈辱极了,挣扎起来的时候,杨二娃已经逃之夭夭。

阿才一下子意识到,也就是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同学们对他的态度有了奇怪的变化。他孤独地在站在街道中央,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往日的群体给抛弃了,总之,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阿才——”有人高声呼唤,阿才回头一看,发现是凌阿姨在他家门口喊他,刚才的那一幕,都被凌阿姨看到了。

阿才拍拍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该跟杨二娃计较,啊呸!真的不该跟那个傻儿计较。他突然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些人都不配如此对待他,因为,他的确跟他们不一样,他是个小大人了,不再是一个整天只懂嬉闹玩耍的小小孩儿。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净是跟大人们打交道,顿时觉得,自己要比普通同龄人高出一大截,他不再是一个少不谙事的孩子,昨天夜里的遭遇让阿才产生一种成熟感,他觉得,自己已经跻身于成人队伍中了。

喻老师特别热心升旗队活动。这些日子,她俨然成为升旗队的核心人物。

有喻老师相伴,阿才觉得升旗训练变得更有意思,漂亮的脸蛋,总会给人愉悦感。

喻老师好像耳朵特别灵敏,学生家中的事,她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能是同学私下里爱跟她说悄悄话,也可能她有特殊本领,阿才母亲生病的事,很快就让喻老师知道了。

阿才被杨二娃羞辱后,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刚跨进家门,喻老师就紧跟着来了。跟她随行的,还有音乐老师裴芬。

正在客厅的凌阿姨看见来了两位老师,像个热情的女主人代为招呼,但是喻老师似乎对凌阿姨又出现在阿才家中感到某种不适,她的脸上掠过一道吃惊的神色。

阿才很敏感,他觉察到喻老师的表情变化。

阿才再注意观察一下凌阿姨,发现凌阿姨对喻老师她们的到来也流露出某种惊讶。按说,班主任关心学生实属正常,可是细心的凌雨琦觉得喻老师对阿才的关心似乎超乎寻常,她觉得与其说喻老师格外关心阿才,莫如说她异常关注阿才的家,女人天生有一种敏感,往往能够从些微迹象中看到事情内幕,这就是直觉,直觉往往不讲究理性,却常常像无形的刀子一样直抵本质。凌雨琦就是用直觉这把刀,试图剥开喻老师的外在表情,在这些非常的日子里,她不能不对时常接触阿才家庭的人有所戒备,如果她不具备这种意识的话,那她就不配做龙飞的得力助手。

虽说雪月醉酒图已被盗走,汉青也死了,龙飞感觉到,梅山路十三号的事情,仍可能尚未了结,他的这种猜测跟直觉没关系,不像凌雨琦她们这些女人擅长直觉并有时会靠直觉看问题,龙飞的这种见解有个根据。

前些天,龙飞秘密了解到十三号住宅后院的背景来历:当时,出面买下那个后院的人,是一位大商人,但这个住所并非豪宅名居,按常理,似乎并不值得那个大商人去购买。龙飞经过调查,弄明白,后来这个商人暗中又将这房子转给了一个当时的秘密社团青衣社,青衣社这个秘密组织表面上是艺人团体,背景却很复杂,既有进步人士又有反动分子,大家只因为艺术爱好才聚到一块儿,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处房产又转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中,这个人就是眼下的房主,房主姓石。

据重庆公安局负责反特机构的负责人白景明介绍,曾经有一段时间,有群众举报,姓石人家常有身份不明人物进进出出,后来经过调查,又没有发现更多的疑点,此事虽说已不了了之,但是一经龙飞过问,白景明还是记忆犹新。

龙飞是在汉青死后开始注意到周围住家的,他不愿意放过任何疑点,出于一种特殊的嗅觉敏感和高度的责任心,他要凌雨琦他们继续留守该处。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更现实的需要:国庆节那天,将有中央领导人在重庆解放碑参加活动,在此处设个工作点,也是必要的。

梅芳一生病,消息便传到龙飞耳中,他觉得十三号住宅尚有未解之谜,让凌雨琦继续接近梅芳将是一项必要的安排。

经过一的天休息,梅芳的身体好多了,她见凌雨琦忙前忙后地帮着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喻老师她们走后,梅芳也催促凌雨琦回去休息,别这样长时间陪伴她,她觉得自己能够顶得住汉青之死给她带来的打击。

凌雨琦想,长时间守在梅芳家中,可能也会给工作带来不便,不如退到秘密地点,跟十三号住宅保持一定距离,已经有人在四周秘密蹲守,若有什么意外动静,也都在掌握之中,可以及时控制。

解放碑附近,一家名为仙人居的茶馆的二楼上,在一处临窗位置的桌前,坐着一位身穿黑衣、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汉子,那人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一眼望去,难以马上辨清他的面目,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楼下茶馆前的那条街道。

他要的那壶茶都快要凉了,可是他还没喝上几口,伙计几次上前问他是否需要添水,都被他摇手拒绝,他甚至都不看一眼伙计,只顾自己瞧着窗外楼下的街景。

他的周围有几桌都坐满了茶客,茶客们一边喝茶水,一边大摆龙门阵,而这位孤独的客人,竟似充耳不闻旁边的事,颇有耐心地守着自己的视线。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这位客人开始不断抬腕看手表。

过了中午十二点,这位戴墨镜的汉子显得有些着急了,他反复搓着自己的手掌,试图掩饰内心的焦虑。

不远处同样靠窗的一张桌前,也有一位客人独坐一桌,那人手拿报纸,遮住自己的脸,伙计见这个看报纸的客人半天没有续水,便主动上前。

这人警觉得很,一听见有人趋近,便迅即放下报纸,投出一道警惕的目光,其间既包含紧张,又带几分凶狠。

这人就是黄飞虎。

那位戴墨镜的汉子正是老雕。

黄飞虎和老雕,都在此处等候送经费的密使。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终于有一辆蓝色篷罩的三轮车出现在茶馆门前,拉车的车夫是一位身强力壮的汉子,胡子拉碴。车上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那人就是石翁生的助手朱登富,他已经经过化装易容。

朱登富身穿一件灰布衫,头上戴一顶作为标志的黑色礼帽,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小皮箱,小皮箱内装有作为经费之用的黄金条。

老雕识出约定标志,眼睛一亮,回头对黄飞虎悄悄示意了一下,便独自下楼接应去。

老雕跳上车,与朱登富并排而坐,佯装搭顺风车,他们正准备交接的时候,忽然发生一件意外事情,一辆正在道上行驶的三轮摩托车,突然失控,一头撞在蓝色三轮车的屁股上,将三轮冲出好几米之外,车夫跌一边,车上的两人也各倒左右,那只装金条的箱子随着冲撞力的惯性抛在更远的地上,只听哗地一声,小皮箱竟炸开了,一根根黄澄澄的金条赫然出现在路边众多行人的眼皮底下,人们都觉得眼球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个个惊讶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箱子里掉出来的竟然是黄金,嚯,这么多的黄金呀,从来没见过,足够一个人挥霍十几辈子!

路边的观者一下子骚动起来,眼看一场路人哄抢黄金的事件就要发生,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帮治安巡逻队的老头们,他们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有的在皮箱四周围起环形保护圈,有的去扶助被撞倒的人,车夫伤得不轻,卧地不起,老雕和朱登富两人皆是身手不凡的人物,方才只觉后面一阵风逼来,他俩均做出相同反应,腾身一跃的时候,恰好所乘坐的车已被冲撞得远远的。他俩落地的时候,都磕碰了一下脚筋骨,两人都过了一会儿才努力站起,他们接近皮箱的时候,那四周已经被老人巡逻队控制起来了,老雕和巡逻队员交涉,要取回自己的箱子,老人们个个不让,因为,这么多的金条实在是可疑之物,他们非要老雕他们到派出所说清楚,其中一个为首的老头儿声称,他们也没有权力发还如此巨额的黄金财富。

有人已经暗中报警,附近的公安人员很快就赶到了。

老雕和朱登富见势不妙,一不做二不休,连忙拔腿就跑。

这阵势让老人们大为吃惊,他们更加料定其中有鬼,闻声而至的民警见状,也加入追赶缉拿的行列。

朱登富慢了半拍,被围追阻截的人群横腰拿下,虽说他有一身非凡功夫,无奈面对人多势众的对手,施展不开拳脚,眼看要被挨绑,但他不甘束手就擒,忽然低头咬一下衣领,顷刻间兀自倒地,脸上的肌肉顿时扭曲成一副狰狞之状,他口吐白沫,四肢猛然抽搐一阵,便一命归西,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得连连后退。

受伤倒地的车夫被抬上另一辆三轮车,在民警的监护下,直奔附近的医院。

茶馆前发生的这一幕,被楼上沿窗而坐的黄飞虎尽收眼底,他仰天长叹一声,重重地擂一下茶桌,桌上的茶壶、茶杯惊跳了一下,左倒右歪,不甚惊扰的小茶杯,先是横倒在桌上,然后再滚至桌边,当地一声,坠在地上,碎了!

四周的茶客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黄飞虎见伙计应声而至,知道自己严重失态,赔偿是免不了的,他也不多说,从身上摸出一张两元版的钞票,往桌上一拍,扬长而去。

老雕慌不择路,一路上见缝插针,逮空便钻,逃至一小巷中,见四周无人,便腾身一跃,翻墙跳进院内,他定睛一看,不禁惊讶万分,自己竟逃进十三号住宅的后院内,他看见阁楼的后窗开着,顿时灵机一动,便像壁虎一样沿一隐蔽路线攀援而入,潜入阁楼之中。

阁楼内光线暗淡,有一股凝重阴气,而老雕却觉得,临时藏身此处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他想,反正自己也有点累,不如就在这里暂歇一气,待天黑的时候再作打算。

老雕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开始巡视一番四周环境,到这里,他算是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前些日子,他日夜盯守这地方,并且两次冒险潜入阁楼,终于获得军火图,原本该有一番成就感,今日之事却无端被意外车祸搅黄,心中甚是郁闷添堵,又临此地,他反而觉得压抑。从前的成功与今日之失手一比较,老雕便有不堪回首的感觉。

茶馆门前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解放碑一带的大街小巷,一时间,各种传言都有,不同版本分散在不同角落。有人说,那是一笔从银行金库盗来的财宝;有

人说,那是一笔不义之财;更有离奇的说法,说那是从旧总统府发现的珍藏,但不管那一种说法,都离不开有关现场死人的话题。

在梅芳家门口附近,也有人聚众议论这件事,老雕听见楼下路边人声嘈杂,细听,知道与他接头的人已经服毒自杀,他暗中叹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命大,因为,如果被共产党抓住,他也得想办法自尽。在这种紧要关头,一切以保守秘密为上,若没有勇气自杀,不光会被认为是懦夫,更要受到与叛徒并无二致的待遇——严厉制裁(也就是处死)。

“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梅花党组织内部一条铁的纪律,躲避公安缉捕时拒捕自杀成仁者,其家属往往会得到一笔不小的抚恤金。老雕呢,目前光棍一个,无牵无挂的,他既不想成仁也不愿被抓,凭他的一身好武功,要想逮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雕有过多次成功脱逃的经验,像这种躲藏避风的经历对他来说,简直就像猫鼠之间玩的游戏。对他而言,飞檐走壁的玩意儿,真是小菜一碟,老雕自恃武艺高强,在很多情况下,往往不把普通公安人员放在眼里,可是这回,他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车夫伤势不重,只是摔断小腿,龙飞辨认出来,那人就是时常停留在万隆客栈附近候客拉活儿的车夫。他觉得车夫身份可疑,就通过组织关系为车夫安排单间病房,对他秘密审讯。开头,车夫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普通车夫,与携带黄金的乘客素不相识。

龙飞心想,如此巨额的黄金,那个死者生前怎会贸然叫上一位陌生车夫为他服务,他那锐利的目光,紧逼着车夫的双眼:“那么,你是在哪里拉上他的?”

车夫眼珠一转,想了一下,随便说出一个地名。

“你撒谎,那地方今天早上开始挖沟修路,车根本过不去。”

车夫见谎言被识破,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

其实,龙飞也是瞎蒙,车夫所说的地方根本没有修路,龙飞只是凭着对车夫的眼睛所透露出的恐慌,断定他在撒谎,车夫开始招架不住了,便开始支支吾吾,他越想自圆其说,其破绽就露得越大。

“你还是坦白交代吧。”龙飞继续逼视着车夫,“你既然说了谎话,说明你想隐瞒真相,你要是不愿意坦白交代,那只有从严处理了。”这话听起来很严厉,让车夫觉得句句都似迎面射来的子弹。

车夫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伸出颤巍巍的手,向龙飞讨要一根香烟。

龙飞心中一阵欣喜,心想这小子要开口交代了。

正在这时,路明推门而进,他神色略显紧张地附在龙飞耳边说了几句,龙飞马上跟他出去。

原来,停放在太平间的朱登富尸体,突然不翼而飞。

落日时分,百无聊籁的老雕藏在阁楼后窗观察后院。

隔墙那边的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人物。

老雕一看,觉得那身影十分熟悉,他仔细再瞧,大吃一惊,那人竟是方才传闻中听说已经自杀身亡的哑巴。原来,朱登富衣领上藏有一种特殊药品,吃下去会出现假死状态。

朱登富箭步闪入石翁生的房间,向他汇报事情原委。

老雕琢磨片刻,借助薄暮暗色,从阁楼窗户中溜下来悄然摸到石翁生的房间窗户下偷听动静。

室内,石翁生正在厉声斥责朱登富:“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你这是怎么搞的嘛!”他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一脸横肉的朱登富像个乖巧的孩儿,低头接受训话。

老雕从他们谈话的内容中,猜出巨额经费是从此处出发的,他盘算了一下,又悄然潜回阁楼,继续观察后院动静。

老雕原想天黑下来的时候就离开阁楼,去和黄飞虎会面,意外出现的情况,让老雕一时改变主意,他决定先把此处情况弄个明白再说,梅花党上层人物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金库的详址以及由谁司掌,老雕今日接应金库密使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接近了这个秘密。

本来,黄飞虎跟他有过交代,要他见机行事,想办法了解来者的行踪,试图摸清金库来历,以便为日后留下线索,梅花党高层人物个个早已对这个金库垂涎三尺。

黄飞虎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关系颇深,眼下,大陆和苏俄关系日趋紧张,美国佬越来越重视起黄飞虎来了。而黄飞虎也有了摆脱台湾控制的念头,趁这次执行“光复之剑”计划,若是顺便查找到那个金库,那他就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了,有了那些黄金宝藏,他就有更丰厚的资本,到那时,他也就更不必将白敬斋放在眼中了。

石翁生在通过电台询问过台湾方面的意见之后,决定再次从地穴中取出一笔经费。

老蒋虽然对此事很恼火,但只是略微责备一番,并没有深入再追究,因为此事纯属意外,再加上事到关键时刻,忌讳阵前损伤军心。

石翁生见到老蒋宽宥,心里自然宽慰许多,他连忙通过秘密渠道通知黄飞虎明日另行接头交接经费。

黄飞虎一时见不到老雕,开始时十分担忧,他通过打入我方的内线关系了解到,车夫受伤被擒,密使自杀身亡,而老雕却下落不明——也不在共党手中,了解情况之后,黄飞虎又暗自恼火,他想,这老雕到底会有什么鬼名堂,这个时刻他最需要老雕在身边。

黄飞虎越等越着急,他暗中派出几个亲信,四处查找老雕的行踪,黄飞虎最怕老雕落入公安手中,为了安全起见,黄飞虎又转移了一处地方。

长到这么大,阿才难得看见妈妈生病不舒服成这个样子,阿才见妈妈精神好转,心里也轻松一些。到了夜里,他主动要陪妈妈睡,这回,他完完全全是以小大人的架势摆出照料妈妈的姿态。

梅芳见阿才最近似乎懂事了许多,心中暗喜,要是往日见儿子有乖巧表现,梅芳总会在好心情带动下跟他说说笑笑,可是今天她无论如何还是提不起往日的开心劲头,她只是勉强笑一下,熄了灯,让阿才陪伴她过一个长夜。

这天半夜,梅芳又难以入睡。自从汉青出现,梅芳就没有踏实地睡过一夜,原先,是因为兴奋、期待和担心,眼下,汉青已去了,她心中更有无限忧伤。

阿才想着要照顾妈妈,睡得也不踏实。小小的年纪,他已经隐约有了责任心,责任心是一种敏感的东西,使得阿才学会时刻注意观察妈妈的表情,他知道妈妈不爱麻烦他人,平时有疾苦,也往往放在心中。阿才更想努力从梅芳表情变化中掌握她的内心需要。黑暗中,阿才似乎多长出一双耳朵,他是在用心灵来探听身边的妈妈随时会有什么不适,以便自己及时感知并适时向妈妈伸出帮助之手。

半夜,阿才又醒来了,这次,他并不是因为尿急,而是由于敏感。

阿才静静地躺着,不敢动,生怕惊扰梅芳,他知道最近妈妈老是入睡困难。

阿才望着黑茫茫的上方,想起了爸爸,一想到几天以后就可以见到分别已久的爸爸,阿才心中十分激动。

这时,他忽然又听见天花板方向传来怪异的动静。听,那是什么声音——沙沙地响。

阿才紧张地竖起耳朵。

梅芳并没睡着,她也听见了上面的响声。以往,梅芳要是听见楼上动静,心中便有异样的兴奋,而今夜,这动静却让她惊恐,汉青已经死了,阁楼上哪来的动静?若说是野猫家鼠,似乎不像,莫非是汉青的阴魂在游荡?他有什么冤情未诉?他究竟是为何致死的?想到这里,梅芳忽然泪如泉涌,她不知道阿才已经醒来或者说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身边还睡着儿子,她就这么忍不住悄声抽泣起来。

阿才大为困惑,同时又十分担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妈妈。

楼上又传来一声更大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绊倒了。

阿才不禁缩往梅芳怀中。

梅芳这回真正惧怕了起来,她不知道楼上究竟是不是有鬼魂?

饥肠辘辘,老雕饥饿难忍,但他颇有耐性,一想到自己可能触及一个重大机密,兴奋劲很快抑制住饥饿感。自从他看见哑巴朱登富进去之后,就再也没看见那人出来,屋里的人也不肯露脸,老雕想,非弄清楚不可,屋里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人。

老雕坚持到了半夜三更,在他累得快不行了的时候,忽听身后有动静,他顿时紧张起来。那是一种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悄悄运动,他回头暗中注视着,想探寻那东西的踪迹,良久,那可疑物竟似感受到惊吓般的躲藏得不见任何动静。老雕皱了一下眉头,他以为这是幻觉,也许是自己饿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幻象,可是他仍然疑神疑鬼的,不会轻易忽略方才的动静,虽然视线又投放在隔院之中,但耳朵却竖起来倾听身旁动静,这真是叫做一心二用:耳听周边,目观前方。老雕的注意力就这么在耳目之间来回流窜,他这人有个特点,一到兴奋紧张之际,反应特别灵敏,赶巧的事情就在这当儿发生了,隔院那边终于出现几个人影,有人在暗中学了一声猫叫,忽听一声轰隆巨响,只见一条黄鼠狼般大小的怪物冷不丁从暗处蹿出来,从他身边慌不择路地逃过,紧接着,一只黑猫出现了,它紧追不舍,这时,隔院那边又传来一声仿猫叫声,那只黑猫犹豫一下,也不理会隐在窗边的老雕,径自越窗而去,一路往隔院方向扑去,那黑猫奔至那几个黑影跟前,温驯地朝他们叫唤几声,然后一下子跳至那哑巴的肩上。

借助微弱的灯光,老雕看见哑巴等人悄悄走向院落一角,揭开地上的盖子……

以后的情形,就跟阿才头天夜里看到的一样。

老雕欣喜若狂,他没想到,今天的意外挫折,却给他制造出一个发现的机会。

老雕兴奋劲未过,忽见旁边隔巷的一座孤楼上,传出几道红色灯光,一闪一闪的,像是信号灯,院子里的几个人见状,马上撤离现场,迅速遁入屋里,老雕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了,谁在给他们发信号?这信号又是什么意思?

龙飞发现太平间内疑犯的尸体不见了,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他有一种直觉,估计病房内会有不测事情发生,便连忙返回病房,却见那车夫已经十分平静地合上眼,嘴巴略微张开,像是在熟睡状态之中,龙飞便知出事了,他还是上前用手放在车夫的鼻孔下试探一下,不光没了气息,连肤肌都冰凉了。

龙飞心中大为奇怪,这一回,他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被擒的疑犯严加看守,四周几乎全是公安内部的人,医务人员在病房之内的进出尽在我方人员的掌握之中。龙飞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比如,黄飞虎突然失踪,廖眼镜被人劫走……他隐约感觉到,似乎身边藏有敌人的奸细,也就是说,我公安队伍中,混进了敌特分子。龙飞想了一番,觉得自己今后应当万分谨慎,他暗中将身边的人员悄悄过滤一番,路明、凌雨琦、陈勇、小吴……还有经常与其接触的省厅市局其他人员。对于路明、凌雨琦这两位多年来一直共事的战友,龙飞深信不疑,像陈勇、小吴这些最近日夜相处的当地同志,龙飞觉得也不应该有何问题,其他的人员,比如市局反特机构领导的白景明等人,龙飞也看不出有何破绽,龙飞反复暗审几遍,渐渐地发现一个人物有可疑之处。

龙飞暗中调整了身边的人员,将重要任务的知情权集中到路明等少数几个核心人员之中,以便保守行动机密。

龙飞来重庆后不久,就隐约察觉到我公安内部可能有梅花党的奸细,最初的理由很简单,像梅花党这样狡猾奸诈的特务组织,不可能不在我公安队伍内安插耳目,这听起来有些武断猜测的意味,可是尽在情理之中,多次与梅花党交锋的经验,让龙飞总结出这么一种类似规律的东西。公安部中有战友戏称梅花党有四把刀:女人、丐帮加小贩、奸细藏在公安中。其实细想一下,这个道理太简单,只有在公安中设下耳目,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公安是梅花党的直接对手,兵法上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梅花党要了解对手,就必须在公安队伍中安插奸细,在以往与梅花党的周旋中,龙飞曾挖出过好几个公安内奸,这次,他又将见到什么样的败类呢?也就是说,那败类长得什么模样?

头天夜里,凌雨琦发现阿才家隔院的异常动静之后,暗中向龙飞反映了情况,为了不给梅芳家里增添更大的压力,龙飞决定在石翁生家院中的另一个方向上暗中观察石家情况,这是一处新的监视点,在石家大门所处的小巷的另一边的一座孤楼上,负责监视的是以陈勇为首的几个公安便衣。

这天夜里,石翁生再次从地穴中取出经费之后,忽见暗中有人从高处给他们发信号,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一种绝少使用的信号,是专门用来发布最高等级危险的信号,属于特级警告,发此暗号的人,当属于梅花党中极重要的人物。

石翁生见异常警告信号,心里大为吃惊,因为,对方实在是在冒着巨大的风险,但同样,自己也处在了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孤楼中发信号的人竟是陈勇!原

来,他是一位潜藏在我公安队伍中的高级特务,此前,他暗中调开与他一同监视石家大院的同事,让他们去附近的夜间小吃摊上买吃的。

那天,他在龙飞的安排下登船检查俞敏声他们时,他暗中给俞敏声发出暗号,俞敏声已经领会意思,当时他庆幸有人暗中协助的时候,没想到手下人发生意外丢枪暴露身份,随同陈勇上船的几个公安人员理所当然地不会放过突然出现的敌情,由孙海旺带领的那些梅花党徒也没有想到陈勇是自己人,情急之下,采取先发制人的措施先行开枪。

陈勇当时暗中叫苦,连忙且战且退纵身跳往水中,匪徒们赶至船边往江中开枪补射的时候,俞敏声连忙厉声命令手下人掉转枪口攻击下面的公安汽艇,他知道落在水中的陈勇很可能会误中己方枪弹而葬身鱼腹。

给黄飞虎秘密报信告知俞敏声被我方追缉的也是陈勇。

暗中杀死车夫的凶手也正是陈勇,当时,他趁龙飞外出盘查哑巴失踪事件,悄悄用毒针刺死了车夫。

哑巴假死后被推入太平间时,陈勇曾去查看过,知道其中有诈,他暗中解除我公安人员对太平间的监管。当时,负责在太平间外面看守的我公安人员杨东林以为哑巴已死,并不十分警惕,当陈勇故意找借口调开小杨时,小杨毫无戒备之心。

石翁生见有人报警,连忙做好退却准备。

陈勇刚发完信号,忽听一阵冬冬冬的急促脚步声,这声音,不似其同事的,他暗吃一惊,到底来了谁?因为他做贼心虚,对异常声音特别敏感。

果然来者不是原来的同事,而是路明和他带来的几位陌生便衣,这几个便衣是专门从北京调来的。

陈勇见路明等人的来势,心中发毛,他想,路明此时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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