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随沈辞柔, 一向心大,问都不问,只点点头:“那下回我再去吧。”

雁奴倒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碗里的酪樱桃都不吃了:“为什么?是因为……因为‘外戚’吗?”

听她绷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声音里奶气还没褪干净, 偏偏一本正经地说这个词, 李时和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本来想问雁奴是从哪儿听来的,转念又猜可能是平常出入宫门时偶然听见的,没多说:“或许吧。”

“哦……”雁奴点点头, 又觉得不对,好像被阿耶糊弄了, 干脆追问,“阿耶, 这个‘外戚’究竟是什么呀?”

“是指我母族或者你母族的亲戚。皇帝或是太子幼弱, 容易被后宫挟持, 往往恰是来自母家, 故而要警惕外戚干政。实例其实不少, 例如汉时的窦太后, 掌权时窦氏一族确然有跋扈者。”李时和耐心地解释, “不过你阿娘没有同胞兄弟, 你外祖父致仕也不是为了避嫌。年前他生了场病, 如今精力不济。”

雁奴大概听懂了,年前的那场病也有印象,点点头,接着问:“阿耶刚才说后宫挟持……那又是什么?”

李时和想了想,把阿彻扯出来:“例如阿彻年纪还小, 尚且不能自己处理政务,你阿娘把我赶下去,再立阿彻做皇帝,实则是自己掌权,这就得说是挟持了。”

雁奴莫名紧张:“阿娘……”

莫名其妙被扯出来当例子的阿彻挠了挠头,十分不解:“阿娘的脑子有那么聪明吗……”

“……好像没有的。”雁奴想了想,不紧张了。

本来在边上伺候笔墨的高淮听了全程,使劲把笑意憋回去,实在憋不住,化成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嗓子里一个呛音,迅速赔罪:“陛下恕罪,臣最近……这嗓子不太舒服。”

李时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高淮是没憋住笑,他懒得管,只和两个孩子说:“这话别在你阿娘面前说。”

阿彻和雁奴一向听话,虽然不太懂其中的关系,但乖乖点头,看着还挺认真。

隔了一会儿,阿彻又想不通了,走到李时和桌边,伸手拉拉他的袖口:“要是阿娘有这么聪明,为什么让我当皇帝呀,她可以自己做皇帝。”

“怎么,想让你阿娘效仿天后?”这问题挺危险,李时和却不在意,暂且停笔,“你阿娘志不在此。不过你这么问,你是不想做皇帝?”

阿彻今年六岁,模样漂亮,看样子也聪明,性子还讨人喜欢,李时和到今天,后宫里都只有一个沈辞柔,朝臣大概也有数,要往后宫里塞人不容易,三催四请的事情就从添人变成了立太子。但李时和一直没松口,甚至没和阿彻多说过这个,到今天才是第一回提。

“皇帝?”阿彻大概知道李时和是做什么的,“就像阿耶这样吗?”

李时和含笑点头:“对,像阿耶这样。”

“那我不要做。”阿彻回答得很迅速。

李时和微微一怔:“为什么?”

“……太累了。”阿彻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地说,“而且太傅说皇帝要为国为民,不能随便出去玩……我看阿耶总有一段时间好忙,都没空陪我和雁奴玩,阿娘也说不能来吵你……”

他大概懂皇帝这一行不能只为自己,也明白天下兴亡的说法,但就是别扭,越说越小声,“反正我不想当……”

听他这么说,李时和没恼,反倒温柔地摸摸阿彻的头:“是像你阿娘。不要紧,不做就不做。”

阿彻松了口气,使劲点头:“嗯!”

在旁听着的雁奴却生出点心思,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试探着揪住李时和的袖口,犹豫着说:“那阿彻不想当皇帝,我想做,我可以吗?”

当年长乐长公主心再野,也只敢背地里干些越矩的事情,如今雁奴倒好,直接扯着春秋鼎盛的阿耶,说要当皇帝。就算知道孩童说的话不能太当真,高淮心情也有点复杂,悄悄抬头瞄了李时和一眼。

出乎意料,李时和一点没恼,还是一贯平和的样子,甚至带着点笑,也摸摸雁奴的头:“做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看你的才能够不够,还要看有没有为帝王的心。”

雁奴不太懂,但她明白李时和的意思大概是说她可以做皇帝,只不过有条件,她霎时开心起来:“好!我好好学,以后再做皇帝。”

李时和点头:“好。”

“可是做皇帝很累的。”阿彻幽幽地说,“你就不能随便出去玩,也不能随便找阿耶阿娘,还不能随便吃东西。”

雁奴一愣,看着阿彻,显然有点动摇。

“每天都要看折子,还要天天被人盯着。你想想太傅那样的,一个就很可怕了,当皇帝的话,说不定有八个。”阿彻再接再厉。

雁奴眉头紧皱,想想一脸严肃的太傅,觉得确实很难过。但她又不想放弃,思来想去,求助地看向李时和:“阿耶……”

“为君者可不能随便动摇。”李时和说,“你看,阿彻说了几句话,你就有了别的心思;那将来会有数不清的人,或许直说,是反对你;或许婉转,是引诱你。那到时候,你怎么办?”

雁奴盯了李时和一会儿,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错了。”

“你只是还小。”李时和语气平和,“再好好想想吧,或许过几年,你的心思会变。”

雁奴没抬头,反倒是阿彻拍拍她的肩,很有点宽慰的意思:“没关系,你想做就做,我不会和你抢的。”

雁奴抿抿嘴唇,“嗯”了一声。

“去坐下。”李时和笑笑,“写幅字,阿耶看看。”

长生殿里的宫人是出了名的安静和麻利,他这么一说,立马有内侍抬着长桌在边上放下,桌上放好笔墨和用来誊抄的宣纸。两个宫女一人一砚,磨够七分墨后恭敬地屈膝行礼,退到边上去了。

阿彻和雁奴对视一眼,乖乖到桌边,拿笔蘸墨,开始练字。

两个孩子年纪还小,长生殿里的桌子高度不太合适,写字不够利索,拿来的纸又长,这一写就写了小半个时辰。练字时他们都屏着一口气,李时和也不说话,安静地批完折子,恰巧那边也好了。

宫人把宣纸呈到桌上,两幅字写得都算可以,用笔有些稚嫩,偶有几个复杂的字框架错了,但隐约看得出风骨,仿的是太傅的字迹。

写什么是自个儿挑的,阿彻挑的是北冥有鱼的篇目,肆意开阔,连署名都没有;雁奴则规矩的多,挑了《论语》,末尾老老实实地署了“李令辰”。

李时和笑笑:“都不错。”

雁奴露出点笑来,这个年纪的女孩还没长开,但一笑也好看,像是个精致的瓷娃娃。阿彻则没理李时和,直接往门口跑:“阿娘!”

一听他这么喊,雁奴也不管李时和了,跟着往门口跑,和阿彻一起扑到沈辞柔腿上,倒把沈辞柔拦住了。

李时和习惯了两个孩子只认阿娘,不管他们没良心:“有事?”

“没有。睡饱了,过来看看。”沈辞柔带着雁奴和阿彻走到桌边,直接在李时和身边坐下,“乖不乖?没吵你吧?”

李时和摇摇头:“都听话的。”

“那就好。”沈辞柔点头,“吃饭了吗?”

“尚未。等你一起。”

“那就上来吧,我饿了。”

高淮应声,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宫女退出去取膳。

吃饭是好事,但阿彻刚吃了碗槐叶冷淘,雁奴吃的酪樱桃也不少,吃过冰冰凉凉的东西,就不想吃饭。阿彻看看沈辞柔,凑过去在她肩上蹭蹭:“阿娘,我想出去玩会儿。”

“玩什么?”沈辞柔一猜就知道他是不想吃饭,“我猜你有别的心思。”

“没有!”阿彻立刻否认,又蹭蹭,甜甜地说,“我真的想出去玩嘛……”

沈辞柔故意板着脸:“哦?”

阿彻开始拖雁奴下水:“雁奴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被点名的雁奴一激灵,想否认,再想想热腾腾的饭菜,顺着阿彻说:“阿娘,我也想出去玩……”

“让他们去吧。”李时和倒是没意见,“饿了再吃也无妨。”

沈辞柔觉得有道理,点点头,摸摸阿彻的脸:“去玩吧。饿了记得和宫人说。”

阿彻点头,在沈辞柔脸上亲了一下,立即窜出去了。长生殿里不认识的人多,雁奴不好意思,用手遮掩着,也亲了一下,还恋恋不舍地蹭蹭沈辞柔的肩,才跟着出去玩。

“每回都只亲近你。”李时和笑笑,摇摇头。

“怎么?”沈辞柔扭头看他,“你还吃我的醋啊?”

“不会。”李时和说,“我很高兴。”

沈辞柔笑了一下:“吃饭吧。”

这顿饭就两个人,沈辞柔近来没胃口,李时和晚上也不多吃,呈上来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不过沈辞柔对酸甜口的酥山倒挺有兴趣,特地再叫了一碗,等宫人全下去了,还捧着碗在吃。

“喜欢这个?”李时和问。

“我喜欢甜的呀。”沈辞柔笑笑,“你想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你想我怎么吃?

阿晋:不许吃!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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