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尚仪仔仔细细地把封后的流程和沈辞柔说过, 沈辞柔也仔细听了,在马车上还细细回想了一遍,但等真的上场, 看着玄元殿前跪着的朝臣,还是腿有点抖。但好歹是全程端住了, 她按着规矩一板一眼地做, 自己心里打鼓,旁人看起来只觉得端庄雍容。

她在长安城里名声不算太好,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总让适龄的郎君觉得娶了折寿, 故而言官也不太乐意,总想着能不能揪个点弹劾弹劾她, 但真的亲眼看见,又发现实在盯不出什么错。

崔慕栾远远地看见沈辞柔的样子, 心下大惊, 心说这真是平常那个纵马过街的娘子吗, 边上年轻的员外郎却拿手肘戳戳他, 听口气还有点忧愁:“唉, 我阿耶先前想攀沈仆射这门亲戚, 我怕被沈娘子打死, 背着荆条跪我阿耶, 才算是让他消了心思。”

员外郎遥遥地看着华美雍容的皇后, 啧了一声:“现下想想,真是血亏。”

崔慕栾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皇后,你同我说这种话,你不要命,我还没嫌命长呢。”

这话说得重, 员外郎浑身一凛,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崔慕栾扭过头,玄元殿前沈辞柔已经起来了,沿着宫道转身往回走。她穿着皇后的翟衣,发上六支长簪,额前垂着精巧的白玉,眉心的花钿红得极艳,明艳富丽,看起来居然和那个位置相当配。

崔慕栾想,妙啊,沈家姐妹相继出嫁,陈平云和温三娘定了终身,别的郎君娘子也都定亲了,就他还茕茕独立。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影子,觉得这可真是形影相吊。

**

封后大典结束,李时和得去宴上,沈辞柔由女官扶着去清宁宫等他。一到寝殿,一队侍女上前替她脱了翟衣,换上燕居的衣裳,长簪发饰也都摘下来,只拿根黑檀木的簪子松松挽了。

沈辞柔有点愣:“这是什么意思?”

“回娘娘,翟衣是礼服,按规矩夜里是不穿的。”回话的是清宁宫的大宫女听风,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眼低垂,看着很规矩,“这会儿娘娘可用膳。”

沈辞柔骤然一松。先前绷着不觉得,松懈下来才觉得饿得受不了,幸好已经摆了满满一桌,从蒸菜到粥都有,光寒具就有两样,咸口的外边有胡麻,甜口的则滚着细细的糖粒。

炸得好的寒具酥脆,沈辞柔不敢吃,怕掉渣,只尝了几块浇蔗浆的糯米花糕,再加一碗鸡茸粥。

等用茶漱完口,她以为没事了,另一队宫女端着衣裳上来。沈辞柔一愣,听风在旁解释:“这是夜里该穿的,请娘娘沐浴。”

听起来又是宫里的规矩,沈辞柔也不敢问,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跟着去了清宁宫里的浴池。

听风和宫女一起服侍她沐浴,除了小时候实在不能自己来,沈辞柔就没让人这么服侍过,整个人都绷起来,她想开口拒绝,听风只把水撩到她肩上,恭恭敬敬地说:“娘娘,这是规矩。”

……行吧。

沈辞柔也不好拒绝,只能让宫女替她清洗。水温正好,稍稍有些烫,但又是舒服的那种烫,水里甚至还撒了花瓣,大概还有些泡汤用的药材。沈辞柔撩起一捧水,发现掌心里的水是微微的乳白色,还带着一股隐隐的香气。

水里太舒服,泡着泡着她觉得有点困,迷迷糊糊地任由宫女把浑身上下都洗了一遍,再抹上润肤的香露,等听风拿了衣裳来,沈辞柔才清醒点,揉揉眼睛:“嗯,麻烦了,我好像有点困……”

“水里放了药材,是会困的,娘娘再熬一会儿。”一个宫女替沈辞柔擦头发,听风和另一个宫女一起给她穿衣裳。

穿到中衣时沈辞柔觉得不对,低头一看,用的居然是烟纱锦,半透的轻柔缎面,贴在身上滑而微凉,透过面料隐约看得见白皙的肌肤。她不太懂这个是不是规矩,犹豫着问:“这个料子……按规矩,是该这么穿的么?”

听风点头,替她系紧腰带。最外边的是青绿的长裙,配上长簪,除了做工更精细、刺绣更多,看着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嫁衣。

沈辞柔看看衣裳:“这是嫁衣?”

听风点头:“白日里穿翟衣,夜里是钗钿礼服。”

按这个说法,白日里是皇帝和皇后的典礼,夜里是才是昏礼。沈辞柔觉得也有道理,点点头,等穿好衣裳,回寝殿,到榻边坐下,想了想:“有没有团扇?”

听风一愣,不知道皇后怎么这时候要团扇,但也不好问,只低下头:“有。娘娘要用么?”

“嗯。”沈辞柔点点头,“麻烦拿给我一把。”

听风点头,取了把精巧的团扇给沈辞柔:“奴婢就在门外,娘娘若有事,吩咐就行。”

她领着宫女再行了一礼,一同出去。门轻轻关上,沈辞柔坐在榻边,看着桌上燃烧的红烛,忽然往榻上一歪。

昏礼这档子事,她先前也想过,但真的要在榻边等李时和,她有点微妙的紧张,里面又混着点莫名其妙的羞涩。总感觉过了今夜,同李时和之间,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但她也不知道这种“不一样”究竟是什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想想又觉得不好,还是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抬手小心地按了按,确定发饰没乱。

恰巧这时候门开了,她赶紧拿起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进门的人。

李时和也刚沐浴过,一身红衣,披着长发,发梢还有点微微的湿。他看着沈辞柔,微微一怔:“怎么?”

沈辞柔不说话,团扇抵在鼻根处,眨了眨眼睛。

李时和有点懵:“嗯?”

沈辞柔还是不说话,继续盯着他。

盯了一会儿,见李时和还是没反应,她有点恼了,隔着团扇,声音闷闷的:“却扇礼啊!”

李时和反应过来,没忍住,笑了笑:“我没准备,你是要为难我?”

想想也是,当时叶远思在沈棠门外都憋了半天,何况她这么突如其来。沈辞柔捏着扇柄,正想把团扇放下,李时和却上前一把拢住她的手臂,把团扇抵回去。

然后他凑近沈辞柔的耳朵,轻声念了四句,过了会儿才放开手,坐在她边上:“现作的,不是很好。当年还在学,教我的先生就说我若现写什么,总差了点。”

教李时和的几位都是当世大儒,沈辞柔哪儿敢评判,何况刚才她只记得耳畔压过来的温热吐息,弄得她耳朵都有点红,脑子里糊里糊涂,其实压根不记得是哪几个字。

她咳了一声,摸摸发烫的耳朵尖,放下团扇,硬撑气势:“听起来还行,放过你了。”

李时和轻轻点头。他先前就嘱咐过,屋里别留人伺候,怕沈辞柔觉得不适,这时候也只能自己动手了。他提起酒壶倒酒,盛酒用的是对半剖开的匏瓜,清澈的酒注进去,大概半满,他就停手了。

沈辞柔看着那半匏瓜,想到那个涩口的味道,眉眼都皱起来:“这很苦吧……”

“尝一口就好。”李时和把那半放到她手里,“取的是同甘共苦的意思,稍稍舔一下也行。”

他舍不得沈辞柔喝苦酒,对自己却心狠,大袖遮着抬头,一饮而尽。

口中顿时漫起一股苦味,李时和不自觉地皱皱眉,看沈辞柔时发现她也皱着眉,手里的匏瓜则已经空了。

“你……”

“同甘共苦嘛!”沈辞柔捏着瓢,“你都喝了,我不喝,好像不能共苦似的……”

“不行,真的好苦,我想吃糖。”桌上有饭后吃着玩的小甜点,她站起来想去拿,身上却一阵发软,膝盖一弯又跌回去,连带着手上的瓢都掉了。

先前坐着不觉得,这会儿想站起来,沈辞柔发现身上是真的没力气,她觉得不对:“唔,我可能是刚才沐浴的时候泡得太久,而且今日还累,这会儿没力气了……”

她说话的时候用的是略带嗔怪的语气,像是个孩子把错处推到别的地方去,有种孩童般的天真。她的妆早就洗净了,眼睛里蒙着层淡淡的水光,红烛的光落在她眼尾,那张脸神色天真,眉眼间却有种埋得极深的妩媚,隐隐地勾着人心。

她只以为是泡热汤泡得太久,李时和却知道不是。

热水里放的药材不只是温养身子,有几味有别的功效,不伤身,但会让人发软无力。后妃初次侍寝总要泡这么一回,好让皇帝能尽兴,也免得自己受太多磋磨,或是本能地挣扎起来弄伤人。

这是宫里暗地里的规矩,无非是为了双方都好,但李时和就是没法把这话说出口,兀自起身,颤着睫毛去捡掉在地上的匏瓜。

他把空瓢放回桌上,信手取了一小碟糖,缓缓坐回榻边。他犹豫很久,舔舔嘴角:“该歇息了吧?”

沈辞柔立时想拿糖,听见这么一句,面上腾地红了,伸出的指尖一颤,慢慢地缩了回去,不自觉地揪住了被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姬友看完这章的评价:你们皇帝都这么会玩的?

无故中枪的无忧:……

提要和内容没什么关系啊,虽然我用这句诗的原因是,这诗透出一种隐约的感♂觉(领会精神)

咳,明天,明天是啥,我们都懂(疯狂暗示(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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