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柔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我去找耳铛了。”无忧松开沈辞柔的手腕,在袖中摸出那对珍珠耳铛,摊开手给她看,“送给你。”

沈辞柔接过那对耳铛,抽出手帕小心地包好,捧着小小的布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犹豫很久,才问:“我只是一时喜欢,你真去解九连环啦?”

“一时喜欢也是喜欢,一时欢愉也是欢愉,既然能做到,那我试试也无妨。”无忧笑笑,“解起来不难。”

确实不难,解开只不过几次呼吸的事情,快得摊主都惊了。

这是他极少数被允许触碰的玩具之一,反反复复,不熟练都不可能。无忧的童年是奢华开阔的新殿,是太傅口中细细解释的圣人之言,是被规划得极其细致的人生,唯一和“童年”搭得上边的只有类似九连环的东西。

回头想想,倘若只评判他自己,他的人生是何其无趣且荒芜啊。

“谢谢,我很喜欢。”沈辞柔小心翼翼地收好耳铛,抬头看了看天,又露出点遗憾来,“唉,烟花都没了。”

看不看烟花不是什么问题,年年除夕上元看得无忧都厌了,他只笑笑:“等除夕的时候再看吧。还想再逛逛吗?”

“逛什么呀,都子时了,后半夜这些铺子都会关的。”沈辞柔抬手勾了下狐狸面的下颌,“怎么忽然戴面具啦?我记得我塞给你的时候,你好像不是特别喜欢。”

无忧还是含着笑,心里略有点尴尬。

……他能说他拿了耳铛回头找沈辞柔的时候差点撞见金吾卫吗?

“拿着耳铛,再拿面具怕掉。”无忧信口胡说,“时候也不早了,既然不走,那回去吗?”

沈辞柔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转身环住了无忧的腰,低头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谢谢你!我今晚真的开心!”

“……是吗。”无忧凭着本能回复,眼神微颤。

他站得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抱简直是惊天动地。

他听见四面的风声,听见剩下的几个烟花在天幕中炸开的声音,听见三三两两的人在街边走过时的交谈,但这些声音混在一起都比不上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擂着胸腔。无忧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心口涌出,就哽在咽喉,但他说不出来,也找不到一个词来描述。

他只能呆呆地站着,任由沈辞柔抱着自己。

沈辞柔抱了一下就松手,背对着路跳了几步:“我回去啦,你也快回去吧。”

无忧来不及说话,沈辞柔已经转身跑走,拐过街角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看着沈辞柔消失的方向微微皱眉,抬手轻轻按在了躁动的心口。

**

陈平云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二十出头混到了羽林郎将的位置,七夕想和心上人一起出去逛逛,逛到一半还得回大明宫,等着第二天上值。

他一面走,一面回味了一下牵着女孩手的感觉,忍不住嘿嘿一笑。

陈平云还没把笑收回去,身后陡然浮出一个呼吸声,轻而缓,控制得极其均匀,一听就知道是练过的。

他大惊,来不及细想谁还会这时候进大明宫,本能地拔出腰间的佩刀,使了十足的力气,回身正对着呼吸声传来的方向砍下去。

金戈交错,一声嗡鸣。

陈平云的刀被架住了,卡得极稳,他用尽力气也只听到刀锋摩擦的声音,再不能往下沉一分。刀面微翻,寒凉的反光打在来人的眉眼间,雅致如同画就。

“陛下恕罪!”陈平云旋即收刀,就地直挺挺地跪倒,“夜间看不真切,臣以为有人闯入,故而拔刀。”

“朕在你后面,即使是昼时也看不见。”李时和把短剑收回去,“起来说话。”

陈平云应声,站起来解释:“臣今夜外出,告假有记档。”

“朕没说要查你的档。”李时和还是淡淡的,“玩得开心吗?”

陈平云心说这是什么鬼问题,但也只能这么说:“开心。太平盛世,臣在外走着,特别开心。”

李时和一听后半句话,顿觉索然无味,不过是夜间遇见,信口一问,回答的人还要来一句多余的话恭维,好像他不听这句话就会难受。

他转身沿着宫道往长生殿走:“回去休息吧。”

陈平云应了,站在远处倾身,直到李时和走出去很远才抬头。他远远地看着一袭青衣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过分的眼熟。

**

李时和回了长生殿,守着的高淮立即上前去迎皇帝,一面还腾出时间吩咐守夜的宫人去冲红枣茶,再准备热水洗浴。

李时和意思意思抿了口微烫的红枣茶,从袖中取出一只淡青色的荷包:“去收好,和那只镯子放在一起。”

高淮应声,双手接过荷包,迟疑片刻还是问了:“这荷包与玉镯是同一人所赠?”

这话问得有些僭越,但高淮在李时和身边伺候了很多年,李时和又不是会拿规矩压人的性子,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收好吧。再去看看有没有配着合适的衣裳。”

“是。”高淮再迟疑片刻,“陛下对赠您玉镯、荷包的那位娘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李时和被高淮这一问弄得有点懵,一时没能把高淮的话和先前微妙的心绪联系起来,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收个荷包而已,还有什么特别的?”

高淮不敢看李时和,深深地低头:“可陛下以前从没将收到的东西这般放在身边。”

李时和微微一怔,心想还真是。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所幸生在皇家还坐到了皇位上,若是这张脸真落在教坊里,容颜衰败前估计就是个抢手的玩物。长得好看,又有权势地位的人何其难求,何况李时和后宫空置,中宫皇后的位置是个巨大的诱饵。

长安城里总有贵女或者出于真心,或者被家里逼迫,总会想方设法和李时和搭话,直到如今都还有人往宫里送些亲手做的绣品。

圣人言“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李时和向来只以玉佩做装饰,贵女赠的绣品看都不看就让底下人处理了,再挑些合适的东西算是回礼,表的就是个客气疏离的意思。

这惯例却在沈辞柔身上破了。她送的这个荷包绣得不算好,绣样也简单,但李时和就是不想扔,甚至有点想留下来做个装饰。

这是……怎么了?

李时和一时想不清楚,眉眼间难得露出些迷惘。

这事情和朝政不一样,朝上的事情他能一丝一缕地扯清楚,摸着捋出来的线寻到源头,但这件事只和他自己有关。

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处理,也没有人能听他讲讲。

他想不通。

高淮一看李时和一脸迷惘的样子,就知道这是还没想通,在心里啧了一下,也不做这个自己瞎着急的太监,朝着李时和恭恭敬敬地一弯腰:“陛下,先沐浴吧。”

李时和转身去偏殿,凡是贴身的事情他一概喜欢自己做,沐浴时一向不让人伺候。高淮自然不跟上去,先去放好了荷包,打了个哈欠,端端正正地在外边立着等李时和出来。

隔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李时和穿着纯白的寝衣,披着濡湿的头发推门,吓得高淮立马从旁边宫人手里取过布,上前替李时和擦去发梢上的水珠:“陛下,夜里凉,您这样容易着凉。”

李时和在桌边坐下,任由高淮擦拭几下后就抬手让他退开,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理长发,梳了几下后发问:“朕得回礼。十六七岁的娘子,会喜欢什么东西?”

高淮心说又来了又来了,这种事情他能知道吗?他要是知道,恐怕得拉去再挨一刀。

“臣无知,实在说不好娘子喜欢什么,陛下恕罪。”高淮想了想,“但臣想这个年纪的娘子总是爱美,不妨送些珠玉首饰,再添些锦缎?”

李时和刚想点头让高淮去安排,想想又觉得不妥:“这些东西太大了,不合适。”

……陛下您送娘子东西还嫌大的啊?

高淮在心里暗搓搓地觉得李时和这说法实在有些抠门,但又不能明说,只好委婉地表示:“那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东西。不如臣去问问青竹女官?”

高淮是这样想的,能让李时和珍视礼物,还琢磨着还礼的,八成是讨了他的欢心。

李时和看着淡漠,对什么东西都没明显的好恶,能讨李时和喜欢的肯定罕见,高淮也猜不出是个什么样的小娘子,想来想去,唯一合适的参照就是和李时和一样内敛、自制的大宫女青竹。

但李时和皱了皱眉,否认了高淮的想法:“青竹喜欢的,她未必喜欢。”

梳子一顺到发梢,他忽然想到了:“明日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小东西。此外大概要去一封信,先到教坊去落个印,再送去沈仆射府里。”

高淮应声,先想,哦,原来是沈仆射家的娘子;再听到后边送信的要求,他有点懵了。

……陛下您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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