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六月初七,叶太傅七十大寿的生辰宴。

沈辞柔一大早就被秋月叫起来,睡眼惺忪地盥洗梳妆。秋月多喊了两个丫鬟,一起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让沈辞柔迈出房门。

所幸叶府倒是不远,沈辞柔吃过早饭后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下车时正巧堂妹沈棠也到了。

当朝风气开放,权贵世家相较民间相对保守些,但也不至于拘着儿女,因而宋氏放心地让沈辞柔去找沈棠。

毕竟是赴宴,沈辞柔穿了件袒领的月色裙;长发也不再像年轻郎君一样扎个马尾了事,规规矩矩地挽一半留一半,斜插了支梅花簪。沈棠穿的则是交领的襦裙,领口规矩,颜色却大胆得很,红得艳煞石榴花,走起来像是繁花盛开。

堂姐妹并肩往里走,门口迎客的叶远思看见沈辞柔就说:“还真的穿女装来了。倒是少见,还挺好看的。”

沈棠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那我呢?”

叶远思的视线移到沈棠身上,只一下就移开了,面上立即浮起一层红晕,磕磕巴巴地说:“也、也好看,特别好看。”

沈辞柔一看叶远思这个脸红的样子,把快到喉咙口的笑硬生生憋了回去:“站这儿干什么?”

“等你们呀。”叶远思说,“子清他们都到了,在小院那边等着开宴,就等你们先过去聚聚。”

叶府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太多,沈棠也不逗叶远思:“那还不快带路?”

“不要急嘛。”叶远思看了沈棠一眼,正巧看见露出的那段白皙肌肤,脸上红得更厉害,“过这边走。”

沈辞柔看叶远思在前面走得手脚都有点不协调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向着沈棠挑了挑眉。

沈棠接收到了堂姐调笑的讯息,然而并不理会,浑身上下散发着对单身人员的恶意。

这么一路走到了小院,小院里摆了张石桌,边上坐着两个二十岁上下的郎君。

率先打招呼的是杨澈,身量不矮,却长了张娃娃脸,年满二十了光看脸看起来还像十五六岁。他向着三人招了招手:“子宁他们来得早,等不住,早溜出去了。我在这里等,可急死我了,你们再不来,外边就开宴了。”

边上的崔慕栾笑吟吟地:“听他瞎说,我不急,就子清在那儿急。”

杨澈一瞪崔慕栾:“刚才一盏茶时间问我八遍‘来了没’的人是谁啊?”

“别纠结这么点事。”叶远思上前倒了两杯温茶,一手一杯递给沈辞柔和沈棠,“要坐着歇会儿吗?”

沈辞柔接过茶抿了一口:“不坐了,衣服弄皱了还得整理。”

“我可得坐坐。”沈棠拿着茶杯,到石凳边上轻轻一撩裙摆就坐下了,小心地避开了褶子,姿态优雅熟练,等会儿站起来也不会皱。

“穿裙不麻烦,”沈辞柔叹了口气,“麻烦的是穿着裙得不皱。”

“这也没法。”崔慕栾点点桌面,“今日是大宴,不是说给陛下都递了帖子吗,总得注意仪表。”

杨澈有些惊讶:“陛下真会来?”

“应该吧。”叶远思说,“我阿耶说递了帖子,既然没拒,那就是会来了。”

“也对,叶太傅历经三朝,又是七十大寿,陛下来一趟也正常。”杨澈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说着说着一声长叹,“不过我最好他别来。”

“哇,你敢说这种话。”沈辞柔抓到了杨澈的话头,立刻开始演,一手握着茶杯,空出的那只手一挥,“大逆不道!拖出去拖出去!”

“你讨厌不讨厌啊。”杨澈早就习惯了沈辞柔突如其来就演起来的爱好,“反正陛下又听不见,我私下说说而已。”

崔慕栾耐心地点点头:“你说。”

“那我说句实话啊。陛下来了,我们就都别玩了。”

沈棠不太能理解这句话:“陛下还管这个?”

“不是说管。陛下今年二十,和我们也差不多年岁,可是琴棋书画,雅歌投壶,他全都不喜欢。”杨澈一脸颓废,“陛下不玩,我们还能玩吗?”

沈辞柔觉得杨澈这话在逻辑上没有问题,但内容上有点问题:“我瞧着你也不喜欢琴棋书画和雅歌啊。”

杨澈怒了:“你这人怎么老爱拆我台!”

“对不起,见谅见谅。”沈辞柔立刻轻轻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你继续,继续。”

杨澈被沈辞柔这么一打岔,想说的话也想不起来了,干脆给自己倒了杯茶,更颓废了:“……没了。”

崔慕栾看见杨澈一脸颓废的样子就想笑,视线一转偏到了小院外远处的几道身影,折扇在下颌处敲了敲:“我们玩不起来,我瞧着有些人兴致倒是高的很。”

其他几个人顺势去看,在小路上看见几位绰约的娘子,都做盛装打扮,规规矩矩严严实实,发上的金步摇一动就能晃花人眼。

作为主家的叶远思眯起眼睛仔细看看,总算发挥了作用:“哦,那好像是卢家和王家的几位娘子。”

此时这几位娘子也走近了小院,显然已经远远看见院门里的人,脚下微微一顿,竟然转身沿着另一条路走了。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生得也最漂亮的那个还特意回头看了小院一眼,面上流露出几分嫌恶,还是被身边的姐姐拉了一把才不看了。

沈辞柔一对上那小娘子的视线就来气:“这也太嚣张了吧。”

“没办法,人家是世家啊。”杨澈别过头,“平常见不着陛下,大概卯足了劲儿想在宴上出出风头,万一被陛下看中了,封个妃肯定是没跑了。”

“世家……”沈棠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崔慕栾。

“看我干什么!”同为世家的崔慕栾差点跳起来,“我家适龄的姐妹都定亲了,一个没来!”

沈辞柔一缩肩膀:“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呀。”

叶远思皱了皱眉,这一皱眉倒很有点严肃的味道:“子清说得有道理,我也猜她们是打的这个主意。阿棠、阿柔,你们恐怕得小心,这风头估计得出在你们身上。”

沈棠抿了口茶,轻轻一笑:“见招拆招。”

“曲水流觞,雅歌投壶,就算是马球,也难不倒阿棠。”沈辞柔对堂妹相当自信,也轻轻一笑,“至于我,反正我中途肯定得跑出去。”

叶远思:“……”

年龄相仿的郎君娘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没多久就正式开宴,府里的丫鬟过来领路,带着他们去了设宴的地方。

沈辞柔和沈棠一坐下就忍不住相视一笑。

卢家和王家的几位娘子盛装打扮,奈何叶太傅的寿宴男女分席,都不在一个厅。这几位娘子只能美给同席的人看,热却热在自己身上,顾忌着妆容打扮,还不能多吃几口。

宴过小半,沈辞柔趁着倒茶的机会凑到沈棠边上:“有点好笑。”

沈棠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别说这种话,这样不好。”

沈辞柔:“不好笑吗?”

沈棠看了对面已经额上冒汗的卢家娘子一眼,面上的淡笑还是很标准:“好笑。”

沈棠还能忍,沈辞柔憋不住了,又悄咪咪凑到宋氏边上:“阿娘,我胸口闷,想出去透透气。”

宋氏一听就知道女儿想干什么:“不许去。这是叶府,别乱来。”

“就让阿柔去透透气吧。”在长辈面前,沈棠总是表现得相当优秀,“我陪着她,伯母放心就好。”

宋氏看看女儿,再看看边上端庄文雅的沈棠,片刻后点点头。

沈辞柔赶紧拉起沈棠的手,趁又一波丫鬟传菜时溜了出去。

“你可真厉害。”到了僻静的地方,沈辞柔感慨,“什么事儿只要你一说,阿娘肯定就放我去了。”

“因为我看起来让人放心啊。别人只看我表现的什么样子,不会看我心里是什么样子。”沈棠转了转视线,忽然提高声音,“呦,你也来啦。”

叶远思三步并作两步,有点不好意思:“是。那边开始喝酒了。”

“酒量小是别喝为好。”沈辞柔一笑,“子清担心了半天,陛下来了没啊?”

“来了。”叶远思蔫蔫的,“大理寺卿也来了。”

沈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远思看了沈棠一眼,更蔫了。

想想也真惨,叶远思暂任大理寺主簿,不仅要和皇帝同席,还得和顶头上司同席,这饭肯定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那你真的很倒霉。”沈辞柔笑够了,拍拍裙上的褶皱,“哎,我胸口闷,自己逛逛。”

叶远思爱操心的毛病又发作了:“你可别逛丢了啊。”

“我又不是不是小孩子。”沈辞柔已经逛出去了,声音远远地传来,“你管好阿棠就行了!”

叶远思一僵,扭头看见一脸笑意的沈棠,脸又有点红:“阿棠,我……”

沈棠压根不管叶远思的红脸:“阿柔说的话听见没?”

叶远思懵了:“啊?”

沈棠伸手捉住了叶远思的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声音温软,眼含春水:“管好我啊。”

叶远思的脸彻底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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