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装。看来这回咱们得去一次杭州了,顺便看看天下第一潮和雷峰塔。”福尔摩斯先生收好报纸说道。

我火速收拾了点必备物品,瑞恩则小心翼翼地把还摊在桌子上的半张羊皮卷收起来。福尔摩斯先生接过,也没再放进纸筒里,而是用一个塑料袋包了起来,直接塞进了风衣里面的口袋。

退了房出来,我们也没去火车站,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往重庆江北机场,在正午的时候上了CA1760航班。

在飞机上的时间里,我照例翻出了前排椅背网兜里的旅游资料。

一湖映双塔、湖中镶三岛、三堤凌碧波。杭州位于浙江省西北部,东临杭州湾,南与绍兴、金华相接,北与湖州、嘉兴两市毗邻,西与徽州交界。杭州地处长江三角洲南沿和钱塘江流域,地形复杂多样。美丽西湖依城而栖,苍翠群山抱城而居,京杭运河穿城而过,汹涌钱塘江划城而出。三面云山一面城,江河湖山交融;春夏秋冬各有景色,阴晴雨雪别有情致。唐代白居易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公元13世纪,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赞叹杭州为“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城”。

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到了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出了机场,拦了辆的士就直奔杭州市江干区派出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名不虚传,车跑在沿江公路上,一边高楼大厦,其间绿荫点缀;一边便是蓝天碧江,水光粼粼。

“七十码”的记忆犹在,胡斌估计还没瘦下来,大街上却依旧风驰电掣着各种豪车,或和我们交错擦肩而过,或将我们超越,留下一股霸道的尾气,然后绝尘而去。

这一路眼睛倒不吃亏,直到抵达了目的地,我的瞳孔还有点应接不暇。旁边的福尔摩斯先生推了推我说:“先办正经事,结案了你再慢慢看。”

“哦……”我悻悻收回了依旧在扭头四顾的目光,跟着福尔摩斯先生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瑞恩的两个证件果然是全球通,走到哪都是畅通无阻,很快就和派出所的人熟络了起来。所长把我们迎进办公室,福尔摩斯先生也没过多地寒暄,直接表明了我们的来意——为阎志君的死而来。

这位年轻的所长也不含糊,很快就让人把这起案子的相关文件送了过来。

阎志君,男,34岁,身高178公分,体重75千克,原籍安徽。系全国A级通缉犯,身上背有贩毒、故意杀人、投毒等十几项罪名。

于9月26日,在钱塘江涨潮的时候,被游人在之江路江滩发现了被潮水推上来的尸体。身体当时是被一个麻袋包着的,身上的身份证、钱包、手表等贵重物品都在,没有手机,后脑处有一个被钝器所击打之后造成的伤口,但这不是致命原因,他是溺水而亡的。

此案有目击者。根据一对散步的老年夫妇说,9月25日晚十一点左右,他们在钱江二桥下面不远的江滩上散步的时候,就见一个东西无声无息地从桥上掉了下来,“扑通”一声扎进水里,他们开始还以为是有人自杀,但接着就见桥上两个黑影消失在栏杆处。两人很害怕就马上回家了,次日见报之后,才在第三天被儿子劝说来派出所提供目击证据的。

另外一个目击者是一个货运司机,当晚走杭甬高速公路的时候,也看见一辆银白色轿车停在桥心靠左的位置,驶近的时候就见两个人从车上抬着一个麻袋,扔进了江里,然后那两人就上了车,车马上就开走了。他当时以为是扔什么废弃物,也就没去注意车牌号。但是很快就想到了可能是抛尸,就马上报了警。警方立即出动,由于天晚水急,当晚没有打捞到尸体,直到第二天早上涨潮,才被人发现了系在麻袋里的尸体。

档案上还有死者的照片:很桀骜的莫西干发型,那凸起的一丛被染成了黄色;国字脸,略带凶狠的斜八字眉,扁平的鼻梁,很宽的下巴……这……这不就和酆都江上老船夫说的那个夏福佑一个模样吗?阎志君果然就是那个假冒的福尔摩斯先生、就是那个公然给福尔摩斯先生下战书的人。可惜,他们第一次谋面,摆在福尔摩斯先生面前的所谓对手,却是一具被浸得发胀的尸体。

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就皱起了眉头,很久都没有舒展开来。

阎志君的突然死亡,又推翻了他原来的设想,一向唯我独尊的福尔摩斯先生是不能忍受这一点的。

阎志君他好歹是一代毒枭,被全国通缉了这么久,警察都没能抓得了他,却被人这么轻易地打晕,然后扔下大桥沉进钱塘江,自然是身边的人干的。看来,我们的敌人们起内讧了。

现在可以确定给福尔摩斯先生送那两个骷髅状健身球的人,是阎志君无疑了。可是他现在死了,被人从背后打晕,然后给扔到钱塘江里去了。是谁杀害了他?是敌还是友?

福尔摩斯先生开始甚至还在旅馆的房间里等着示威者阎志君找上门来呢,可是他现在死了,我们的线索断了。剩下的,只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威尔莫茨教授,他真的会如福尔摩斯先生所言,会为了那半张羊皮卷来找我们吗?他怎样才能找到我们?——抑或,那个真正在幕后操控、沿路派人跟踪我们、甚至是指挥阎志君假冒福尔摩斯先生示威、掌握着我们的全部行踪和一举一动的人,就是那个威尔莫茨教授,或者还另有其人?

我越想越乱,还是把目光投向了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沙发里,依然紧紧地皱着眉头,嘴巴也紧闭着,双手拄着雨伞,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不停地慢慢敲击着雨伞钩。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对我们说:“你们两个先出去走走吧,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想一会儿,等会我去找你们。”说罢,他就拉下了戴在头上的毡帽,盖住了半边脸。

瑞恩看着我,耸了耸肩,我也一摊手,起身率先走出去了。

走在林荫道上,我和瑞恩并肩而行,默默无语,都低头看着脚下。来时候的风景依旧,此番从派出所谈访一遭出来再走、再看,却感觉已经变了味道,心头再也顾不得看景色了,全被这又起波澜的案子给萦绕、笼罩了。

“吱”的一声,一辆警车急停在我们身边。

“石华,瑞恩,赶快上车。”福尔摩斯先生急促的声音伴随着刹车声同时传了过来。我和瑞恩也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第一时间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派出所一个干警开的车,此刻正紧绷着脸目视前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因为过度用力青筋都暴露出来了。所长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后排还坐了两个干警,他们也是目视前方,右手还紧紧地搭在腰间的枪套上。

看大家都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我心里骤然也紧张了起来。我本来想开口问福尔摩斯先生点什么,可一扭头看见福尔摩斯先生的表情严峻得不得了,我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闭上了。

车子很快就驶出了市区,在郊区一处山坳处甚至还开出了马路,直到了一丛茂密的树林里,车子才停了下来。

福尔摩斯先生率先下车,所长和干警排成两排跟上,落在最后的我和瑞恩插队,一左一右跑到了福尔摩斯先生的身旁。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终于开口了,他目不斜视,边走边说:“你在该安静的时候,有保持缄默的了不起的天赋,如果脑子再灵活点,你就可以算个合格的助手了。”

“……”他这一席话,直接把我任何想要表达的意思全部给摁进肚子里了。

“不用沉默,很多时候我们还是需要你来调节气氛的。还有虽然有时候你的分析明显地岔路了,肯定是错误的,但是这刚好做了我思考的参照物,给了我反向思考的启发,而不至于陷入你这样的传统思路的窠臼。”福尔摩斯先生一直紧皱着的脸,这会儿终于放松、舒展开了,还不忘戏谑我。

我尴尬地一笑,也不带这么揶揄人的吧?没有助手的平庸,哪能衬托出主角的卓越?

一行人步行回到马路边,福尔摩斯先生拄着雨伞站在原地,扭头环视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而后往右手边一指,便率先带着队伍往那个方向跑过去了。

这条公路显然是从山中央开出来的,我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就是被突然斩断开路的山峡较高的一边。下面就是公路,对面是一个稍微矮小一些的山峡。福尔摩斯先生让我们所有人都匍匐隐蔽好,只留一个干警用草盖住头,用望远镜向外探视,有情况及时通报。

我终于忍不住了,半撑起匍匐的身体问道:“夏福佑同志,我们到底要干什么?”

“嘘……”福尔摩斯先生把食指放在嘴巴边,示意我安静。

我悻悻闭上了嘴巴,又趴了下去,充分接触冰凉的地面——这算不算五体投地?——我和瑞恩茫然地一对眼,没辙,等着瞧吧,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来了!”那个脑袋探出土堆、被野草掩护着的干警小声地叫了一句。还用手往上微抬,示意我们注意,进入警戒状态。

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都投向了福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开始轻声部署道:“如果我推理得没错的话,等会交上火了,我们先按兵不动。如果押送的狱警出了问题支持不住了,余所长带着你的人,我和你们再绕路到他们背后偷袭。”

接着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吩咐瑞恩说:“等会你们俩留在这里继续监视,瑞恩你是军人出身,不要轻举妄动,照顾好石华。”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行动么?”瑞恩有些不满,主动请缨道。

“这是命令,巩固后方和上前线战斗同样重要。”福尔摩斯先生郑重地对他说道。

“Yes,sir!”瑞恩匍匐在地上行了一个军礼。

我就这么地被当成弱者给保护了起来,虽然心有不甘可我也不得不接受。手无寸铁不说,给我一把枪我还不一定会使。况且这一路大家严峻的神情、福尔摩斯先生骇人听闻的可能交火的说辞,都让我感觉就像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似的。这场面我参与进去就是一堆炮灰,需要人保护反而会成为累赘。

一场火拼即将展开。这会儿我悄悄地爬到了福尔摩斯先生身边,和他并排趴着,身子不禁有些轻微地颤抖。

福尔摩斯先生侧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我跟你说过,上次我离开张家界后,在前往酆都的路上提前下了火车,来了杭州,遇上悍匪劫押送阎同君的囚车,那可是荷枪实弹的。今天,便是第二次押送阎同君去刑场的日子。”

“所以我们在这里设伏?他们还会再次阻截囚车,企图击毙阎同君?”我小声回问道。

“是的,上次没有击毙阎同君,或许他们还心存侥幸心理,以为阎同君仍然没有松口。”福尔摩斯先生低声说。

“可是一心想要给阎同君报仇的弟弟——或者说是也想要杀哥哥灭口的阎志君已经遭人杀害了啊。”我还是有些不解。

“阎家兄弟俩不过只是两枚棋子而已,过了有效期就是弃子了。历来主谋招徕的打手,无不外乎被灭口的命运。不仅他们兄弟两个,齐万福亦是如此,或许还有更多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说。

“近了!”那个盯梢的干警小声叫道。

我向上微微探出了头,只见一辆全封闭的运囚车驶进了我的视野里,这辆车靠马路右侧缓缓前进,另外还有三辆警车匀速开在它的前、后、左方,把其包围在中间。看来经历上次的袭击他们这回做足准备了,稳开慢走,保护做足。

到车渐渐驶近我们设伏地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屏神凝息。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声。

慢慢的,慢慢的,车队缓缓驶过了我们面前,再沿着马路走向前方,只留下排气管和背影给我们。

并没有想象中的场面发生,没有装备着先进武器的黑衣人、没有从某个角落里横飞出来的子弹,没有火光滔天,尸体横飞……“嗨。”我低下了一直微翘着窥视的脑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小声抱怨说:“白忙活一场,人家那么神通广大,没准早就知道他已经松口了。”

“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三连响。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臂弯里,脸直接和地面亲密接触。直感觉一阵地动山摇,甚至有土坯和水泥块从我头上飞过。

短暂的缓冲时间过后,再抬起头来往外面看去,只见车队已经只剩下四辆面目全非的、还在燃烧着的焦黑色躯壳。附近的路面上、山坡上,零星散落着一些被炸飞的部件,还有尸体——也分不出是公安干警的还是那剩下的两个死囚的。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遥控炸弹!”福尔摩斯先生挥手拦住了要冲出去救援的派出所警员们,他咬牙说道,“没想到他们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附近肯定有监视的人,车到了埋炸弹的位置就摁控制器。大家别轻举妄动,我们在暗敌也在暗。我小瞧他们了,可能还有狙击,不要做无谓的

伤亡。打电话给上面反映情况吧,赶快叫支援。”

余所长用低沉的声音打电话向高层报告事态的严重性,而后现场就是一片静谧。我像闹钟读秒似的数着心跳,过了大约十分钟,我却感觉像是过了几个小时,这个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才率先爬了起来,拄着雨伞往坡下走去。

回到我们藏车的地方,大家都默默无言地上了车,然后开回事发地点。现场已经来了救援队伍,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严肃地和余所长、福尔摩斯先生握了握手,才说:“悍匪用的是RDX——环三次甲基三硝铵。是一种军用高能炸药,俗称黑索金,又名为旋风炸药,破坏力比TNT还猛烈一倍半。”

“……”我一阵咋舌,继上回用重型武器明火执仗地伏击运囚车、狙杀一名毒贩之后,这回他们竟然用上了这种高能的军用炸药。我们的对手的能力便可见一斑了。

“伤亡情况如何?”一边的余所长问道。

“司机和干警共13人,11人现场死亡,两人重度烧伤已经送往医院急救,阎同君等两名死刑犯也现场死亡。由于肢体破碎、脸部烧毁严重,死亡人员里面有很多目前无法辨别身份。”那人说话的声音毫无感情,像是在读什么演讲台词似的。

“咚!”福尔摩斯先生狠狠地把伞尖戳在了地上。我看过去,只见他坚毅的目光此刻竟夹杂进了一汪怒火,烧得连眼睑都往上翘起;嘴巴紧紧地闭着,可以猜到他的两排牙齿正在使劲儿地挤压着。

看来福尔摩斯先生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又是一桩血案,而且这桩案子直接发生在了他的面前——在一个志愿要将他遇到的所有罪犯都送往地狱的侦探面前,这叫他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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