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起得有点晚,快到天亮的时候她才睡下。

原本以为6号监狱的事情并不麻烦,当她赶到办公室之后才知道,院长临时出差,去做一个非常重要的鉴定,临出差前却将所有的资料都锁进了保险柜,这让她不得不从头开始熟悉这个新“患者”。

本来四小时就能够结束的工作却拖到了后半夜才完成。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这个患者突然发狂,对杜丽进行了攻击,幸好他们之间隔着一道铁门,即便如此,杜丽还是受到了惊吓。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患者将胳膊从那个细小的孔洞里伸了出来,挤压让他胳膊上的血肉碎裂,甚至露出了白骨,可是这个患者却像没有感觉到一样,看向杜丽的目光中充满了狂热。

他是个恋尸癖,无论多漂亮的女人,在夺取她们的贞操前,他都会先杀掉,他喜欢穿着短裙丝袜的女孩儿,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孩儿,尤其喜欢杜丽这种高傲冷漠的女孩儿。

这些在资料里都有提到,可是因为院长的失误,却让杜丽险些丧命。

当她怒气冲冲地拨通院长的电话兴师问罪时,院长却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给你发了邮件。”

杜丽确实收到了一封邮件,她的手机提示过她,可是她并没有来得及查看。这让她无话可说,只能自认倒霉。

她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拉开了窗帘。天有些阴沉,树叶已经凋落,一场寒流悄无声息地袭击了这座城市。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也许下个月的这个时候,第一场雪就要到来了。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莫名地低落了下来,杜婧活着的时候最喜欢下雪,然而在她被害不久,第一片雪花才姗姗来迟。

最爱雪的杜婧没有看到那年的第一场雪。同样最爱雪的杜丽自那之后每每想到这些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杜丽叹了一口气,然后愣住了,目光定格在了一盏路灯下,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只穿着睡衣的人。

是郑岩。杜丽匆匆穿好衣服跑下了楼。

五分钟后,郑岩已经坐在了熟悉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白酒,身上裹着一条毯子。杜丽找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脚上还穿着拖鞋。在冰冷的寒风中,他的皮肤已经通红,整个人都已经僵硬了。

“你怎么来了?”郑岩无神的目光也渐渐恢复了焦点。

“郑岩,告诉我,你在哪儿?”杜丽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当然在D市,我在办一个很重要的案子,你知道。”对杜丽的问题,郑岩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

“现在是几点?”

“晚上8点,我刚洗完澡。”郑岩随口说道。

杜丽却痛苦地摇了摇头:“现在是早晨9点,你现在在家。”

郑岩愣住了:“那怎么可能?我明明……”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看清了目前所处的地方,这是即便他忘记了一切,条件反射也会带他回来的地方。

“我……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岩痛苦地垂下了头。

他记得在案发现场再次陷入了“厨师长”的陷阱,但是因为唐贺功和秦玲的帮助,他成功抵制住了诱惑。他记得自己回到了宾馆,进了洗手间,拼命想洗掉身上的味道。然后,他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头儿,是我。”杜丽拿起了电话。

“杜医生,我正要打给你,听我说,你要有心理准备,郑岩不见了,我们查到他买了回去的车票,他可能会去找你,他现在很危险,他可能会杀了你……”唐贺功急急地说道。

“他就在我身边。”杜丽看了一眼郑岩,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之后,唐贺功才接着说道:“照顾好他,我这就安排人去陪你。”

“不用了,他现在很好,我想,我需要带他去医院。”杜丽说道,“他恐怕不能继续参与这个案子了。”

“我知道。”唐贺功叹了一口气,“尽你最大的努力,帮帮他。”

杜丽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郑岩。

“他说得没错。”他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白酒,“我现在的确很危险。”

“你需要休息。”杜丽尽量保持平静,“我会陪着你,就在你身边。”

她扶着郑岩躺倒在了沙发上,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你放心,我不会走。等你醒了之后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郑岩笑了一下,浓浓的倦意袭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熟睡的郑岩,杜丽的神色有些复杂。她说不好自己对郑岩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恨他,毋庸置疑,他杀了她的姐姐,她想杀了他为姐姐报仇。但是看着他心怀愧疚,一次又一次不顾危险地进入那种可能让他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状态中,她又感到一阵阵刻骨蚀心的疼。

他爱她。因为爱,他不得不坚持着活下来,他比任何人都想亲手抓住“厨师长”。甚至有时候杜丽觉得,郑岩就是在找死,他想和杜婧一样,死在一个人的手里,完成最后的团圆。

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才能用笑容和轻佻遮掩住内心的伤痛?杜丽突然发现,她并不了解郑岩,尽管她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人。

看着他在睡梦中紧锁的眉头,杜丽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抹平他眉宇间的愁容。也许这时候的郑岩,才是真正的郑岩。他向杜丽敞开了心扉,但却从未让她直面他内心的痛苦。

半小时后,郑岩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杜丽站起身,走到一边,掏出了电话,拨通了医院的号码。

“杜医生,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电话那头的医生犹豫了一下,“之前我们已经对他进行过所有项目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引起他头疼的可能是某种神经性的原因。”

“还是再检查一次吧。”杜丽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们弄错了方向,他的头疼只是某种副作用,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的大脑曾经受过损伤,这导致他能够轻易地模仿别人,却始终没有自己的标准?”

“你说的这种情况……”医生沉吟了一下,“有一种可能,不过不是损伤。你带他再来一次,我这就安排时间。”

“谢谢你,医生。”杜丽挂断了电话,猛然发现头上笼罩了一团阴影,回过头就看到郑岩正站在身后,阴冷的目光笼罩着她的全身。

“郑岩,你吓死我了!”她拍打着胸脯抱怨道。

“你在给谁打电话?”郑岩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

“医院,我们有必要再对你进行一次更细致的检查,也许能帮你摆脱目前这种困境。”

“哦。”郑岩点了点头,突然说道,“那个人又出现了。”

“什么?”杜丽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厨师长”,“我已经知道了,你在现场都发现了什么?”

“他的手法又精进了。”郑岩抹了一把脸。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一种感觉,‘厨师长’不认为我们和你们是同一类人,对我们来说,你们只是食物,是食物链中的一环,而且是在我们下面的那一环。”郑岩面带着微笑,说出了这些话。

“这些能帮助我们辨别出‘厨师长’是个精神极度变态的人。”杜丽想了想,“但这并不能帮助我们抓到他。他是个智商和情商都极高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一定是一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只有在作案的时候才是这种状态。”

郑岩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杜丽看着郑岩,期待着他说下去。

“他没有。”郑岩却摇了摇头,“他不同于‘厨师’,他只是单纯地为了食物,为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一些精致的食物。”

“那我们就从‘厨师’的身上下手。这两个人终归都是我们的目标。”

郑岩点了点头:“我觉得‘厨师’的作案更像是一种仪式。史上没有任何一个连环杀手会在固定的时间开始杀人,又严格在某一天完成这一次的作案,而且只对被害人的某一部分特别感兴趣,甚至要吃掉它。虽然在西历上我们看不出什么来,但在农历上却是完全一致的,我认为,这个日期对厨师非常重要,应该是在纪念某个人,生日或者祭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习惯,说明‘厨师’应该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被害人的职业呢?”

“兼职女,无一例外。”

“他是怎样吃掉那些被害人的子宫的?”

“很虔诚。”郑岩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他不会对子宫做任何加工,原汁原味地吃下去,而且……他并不是坐着或者站着,而是面对西方跪着。”

“我觉得……”杜丽想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是个祭日,厨师专杀兼职女,又吃掉她们的子宫,可能他的母亲就是个兼职女,在他完成作案的那一天去世。吃掉子宫因为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他认为这样是对母亲最大的尊重,那是母亲给他的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现在他也要保护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比保护在自己的身体里更安全。每次只杀三个人,是为了一次性完成三年的祭奠,他很小心。”

之后,两个人再也无法分析出什么新的东西来,只能推断出“厨师”可能在国外生活过,因为他肯接受“厨师长”的指导,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否则,他不会允许“厨师长”用西方的方式来处理那些被害人。

他可能有个西餐厅,非常高档的西餐厅,会用银质的餐具。

杜丽把这些消息通知了唐贺功。同时告诉他,接下来的工作只能由他们完成,郑岩已经不适宜再去现场。因为6号监狱院长的出差,她也无法离开,必须留下处理那边的工作。

唐贺功表示了理解和遗憾之后,开始安排D市警方的工作。而杜丽也带着郑岩到了医院,之前联系过的医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看着郑岩被送进了核磁共振仪,杜丽轻出了一口气,却又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这次的检查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就算查出来了,又是否能够得到有效的治疗。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远在千里之外的D市,公安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堆积如山的烟头告诉人们,所有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唐贺功把刚抽了一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有些沮丧地说道。

收到了杜丽的信息后,唐贺功马上组织D市警方在全市范围内进行了排查。据推断,“厨师”的年龄应该在35岁左右,35年前兼职女还主要以站街和依靠在某些娱乐场所为主,那时的社会治安非常好,警方对这种职业的女人进行了史上最为严厉的打击,想从中查出一些线索来,难如登天。

最终,还是局长想起了一条信息,35年前,本市最大的一家歌舞厅的后台老板就是当时D市的市长,那家舞厅是在严打行动中唯一存活下来的涉黄娱乐场所。这个女人有能力送“厨师”出国,她可能就是那里的兼职女。

但也仅此而已。因为20世纪90年代初,这个市长就因为这件事被枪毙了,歌舞厅的所有员工也都被遣散,现在他们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更让人沮丧的是,那些人普遍用的是化名。

而秦玲提出的,到各大医院调查虹膜异色症患者的调查方向现在也没有任何进展。

偏偏就在此时,又一件事情让专案组雪上加霜。

“厨师”再次作案了。

唯一不同的是,秦玲在对现场进行了勘验之后认为,这一次作案的顺序略有差异,竟是“厨师长”先完成了工作,然后“厨师”才取出子宫吞食的。

“这意味着什么?”局长不解地看着秦玲。

“我认为……”秦玲犹豫了一下,“这个目标是在几天前就已经选定的,‘厨师长’先对她进行了处理。通过对现场残留的餐具和里面的食物判断,存在了至少两天以上。直到今天,到了‘厨师’作案的日子后,他才完成了最后一项工作。‘厨师长’可能已经离开了,他已经完成了属于他的工作。”

“我不管这意味着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在我们严密调查此事的时候,‘厨师’和‘厨师长’还敢作案?”在向杜丽和郑岩说明了眼下的情况后,唐贺功有些恼羞成怒地问道,“是对我们的挑衅吗?”

杜丽苦笑了一下,“现在怎么办?这说明,第三个被害人现在也已经遇害,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不是你们还没有发现。”郑岩拿过了杜丽的电话,说道,“只是还没到时候,‘厨师’把她藏了起来,三天,三天后,他就会把最后一个被害人送到你们面前。”

“我想知道现在怎么办!”唐贺功压制着怒火,低吼道。

“放弃‘厨师长’

,我们现在还抓不到他,去布控,按照我们之前用过的犯罪地图学的理论,能分析出‘厨师’的活动范围,圈定他下次可能出现的地点。”

“你说过,‘厨师’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厨师长’难道不会杀了他吗?”

“他不会这么做的。”杜丽接过了电话,“他不屑于杀掉‘厨师’,以‘厨师’对他的虔诚,一定会保守秘密,即便被捕,那也是自愿的。”

“杜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们一个希望,再让你们陷入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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