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是B市一家并不太大的报社,甚至连办公室都设在了民居里。

但这并不代表这份报纸的销量就不好,如果有人统计过该报纸的销量图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它平时的销量的确不太好,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但是在某一期,则会莫名其妙地呈现井喷式爆发,往往需要不断地加印才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报社主编是一个50多岁的秃顶男人,经常穿着一件老头衫,踩着一双拖鞋来上班。

不过今天他的形象有些不同,难得地换上了一身西服,仅剩的几根头发也小心地打理过,甚至涂了发蜡。办公室的职员们看到他这副打扮就知道,报社又要出大事了,肯定是发行会先跑来说需要加印,然后,就会有审查部门的人来检查,说不定又要关门一阵子。不过大家只会认为这是放了一个长假,还是带薪的。最多三个月,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就会重新招呼他们回来上班。

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主编在应付新闻审查上很有一套办法,他最常用的就是临时改版,放到审查官面前的那份报纸和最终出现在市面上的那份永远不是同一份。除非是影响特别恶劣,否则新闻审查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今天的这个不行,他很清楚没那么容易就混过去。

他走到办公室前,助理的眼神告诉他,新闻审查官已经等在他的办公室里了。他理了理胸前并不存在的领带,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愣在了门口。

坐在他惯常坐的那个位置的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人。那个人看上去50岁左右,身材微胖,一脸的疲惫,但是那双眼睛却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让他不寒而栗。

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政府高官,也有杀人凶手,但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警方用疯子做顾问来侦破案件,用一个神经病去寻找另一个神经病。这还真是一个足够吸引人眼球的标题。”看到主编进来,那个人拿起了面前的报纸,念道,“还有这个,杀人凶手:法医现场解剖,误将幸存被害人残杀。这两条新闻是怎么通过审查的?”

果然是这件事。主编暗暗出了一口气,他早知道这两条报道一定会带来麻烦,但是麻烦之余,却会是报纸销量的大幅提升。所以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而且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的话,处理起来并不困难。

“这个……事实上……”主编感到汗水正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浸透了他的衣服。

“事实上,你们送审的根本就不是这份报纸。”那个人笑了一下,“我不想和你谈这个,新闻审查不归我管,我只是想知道,在刊发这两条新闻之前,你们对内容的真实性做过核查吗?”

“事实上……”

“事实上没有对吧?”那个人又笑了一下,“这也和我没有关系,你的上级主管部门会来处理这件事,我来只是想问你,胡三强是你们报社的记者吧?”

主编被这一系列的“和我没有关系”弄得晕头转向,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胡三强已经因为涉嫌破坏案发现场,被以妨碍公务罪暂时拘留,他的记者证也被吊销,至于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那是你们的事。”他站起身,“提醒你一下,胡三强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这两条新闻,如果你们不进行更正并公开道歉的话,我会向司法机关对你们提出指控的。正式的函件会在稍后有人给你们送过来,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

说完,他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拍了拍额头:“忘了跟你说一件事,和你们合作的印刷厂涉嫌偷税漏税,工商局正在对他们进行查封,给你们提供纸张的那家公司涉嫌非法排污,环保局正在调查,暂时停止生产了。当然,这些都只是涉嫌,还没有最终定论。哦,对了,还有你们这里所有记者的记者证,上面也要调查一下有没有非法使用的情况,这个只是常规的调查,没有特别针对你们的意思。”

主编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可不像是新闻审查机关的作风,这要严重得多。他突然明白,这次惹了一群惹不起的人。

“哦,你们的报纸做得不错,挺有意思,希望我明天还能看到。”

这个人说完就走了出去,这次是真的离开。但是茶余饭后报社的麻烦还没有结束,财务部的人突然走了进来,一脸的恐慌:“主编,工商局的人来了,说我们的财务报告有问题,他们要暂时冻结我们的账号,对过往的所有账务重新稽查。”

T市公安局射击场。

郑岩端着枪,瞄准着十米外的那块靶子。他竭力想让枪口对准靶心,但是枪口却在不停地抖动着。他闭起眼睛扣动了扳机,十发子弹在眨眼间就被射空。然后他按动开关,靶子滑到了面前,除了一枪打中了纸人的肩膀外,其他九发子弹全部脱靶。

他叹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张新的靶纸,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夹了上去。《茶余饭后》的主编如果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现,给他带来麻烦的正是这张报纸。

郑岩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匣,双脚前后叉开,重新端起了枪。但是他的眼前突然一阵恍惚,靶纸不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了那个位置,是个女人,她冰冷的眼神紧盯着郑岩。

“你找到了吗?”她说。

郑岩喘着粗气,放下了枪。是杜婧,她又来了。

他用力晃了晃头,让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复正常,再度举起了枪,但是那张靶纸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土肥圆。

郑岩没有犹豫,接连扣动扳机,十发子弹再次倾倒了出去。

“枪法真烂。”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接着,一个人站到了他的身边,装弹、上膛、举枪、瞄准、射击,一系列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弹着点以那份报纸上的标题为圆心,向外扩散的程度非常小。

秦玲按动开关,让那份靶纸滑到眼前。

“看不出来,你的枪法还不错。”郑岩侧头看着秦玲。

“必训科目,老师肯定没告诉过你,除了解剖,我还是学校射击冠军。”秦玲得意扬扬地说道。

“对了,头儿去哪了?一早上起来就没见到他。”郑岩收拾着枪械,问道。

“不知道,老师没跟我说。”秦玲耸了耸肩,“好了,我来找你们不是为了这件事,T市警方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我想,我们就要抓住凶手了。”

T市警方在对被害人的身份进行调查的时候,接到了群众提供的线索,暂时确认了其中三具尸体的身份,其中一具尸体正是失踪许久的那户大棚的原主人。凶手在租下大棚后,选择这个人为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但是从这个人的身上已经无法调查到更多的线索,警方决定将主要精力放在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姓何,有个很武侠的名字,不归;女人是某通信运营商的客服人员。

之所以最先确认了这两个人的身份是因为他们在警方留有案底。

一年前,这两个人同时在一家医院接受治疗,住在同一个病房里。随着交流的增多,两个人之间慢慢产生了感情。如果事情按照正常的程序发展下去,这或许会成为一段佳话。

然而,他们一个是已经成家立业的成功人士,一个只是底层的工作人员,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决定了他们的感情只能在地下慢慢发展。

一个深夜,值班的女医生例行查房的时候,却发现这两个人不见了。医生焦急地开始寻找,这两个人都是头部发现了肿瘤,还不确定是恶性还是良性,随时有爆裂的可能,一旦肿瘤破裂,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们。

等这个医生走到洗手间附近的时候,却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医生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就看到何不归正站在那个女人的身后辛勤地劳作着,医生的出现让这两个人也是一惊。

“抓住她。”在女人和医生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何不归突然喊道,然后一把抓住了医生,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你干什么?”女人惊恐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何不归露出了狰狞的神色,“被她撞见了我们的事,说出去我们俩都没好日子过,干脆让她也加入进来,到时候她就不敢说了。”

这个荒唐到了极点的主意却被那个女人接受了,她毫不犹豫地向医生伸出了罪恶之手。

天亮之后,这个女医生向警察报了案,留在医生体内的证据和她身上的伤痕让这个案子毫无悬念,警方将这两个人抓捕归案。

戏剧性的一幕在开庭前再次上演。医生突然请求撤销对这两个人的起诉,甚至出具了刑事谅解书,她认为,这两个人都是病人,他们的病情正在逐步恶化,作为一名医生,有义务完成对他们的治疗。

这个决定不仅让两名当事人痛哭流涕,更让警方敬佩不已。

但是鉴于案件的性质,公诉机关并没有撤诉,而是在与法院进行充分的协商后,决定先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判决,之后进行保外就医。

法院最终判决何不归20年有期徒刑,那个女职员则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两人从法庭离开后,就被一辆救护车接走,但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负责押运的警察也失踪了。

T市警方迅速安排警力在全市范围内排查,但是,他们只找到了已经被遗弃的救护车。

进一步调查发现,那辆救护车并不属于那个被害医生所属的医院,而是属于T市急救中心,且在一年前就已经丢失。至此,关于此案的线索全部中断。

“我们也怀疑过那个医生,但是当天她一直在医院给一个病人进行手术,没有作案时间。在那之前,我们也没通知过她在哪天开庭,更不确定那个案子会当庭宣判。”T市警方的负责人说道,“这个案子现在还是悬案。”

“医生是脑科医生?”听完T市警方的报告,郑岩问道。

“对,我们市脑科的权威。”

“这个案子也要破了。”郑岩笑了一下。然后,他不理会T市警方的追问,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知道,已经找到了凶手,他得赶在T市警方之前找到这个人,他相信,她一定有话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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