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个圈套被发现了, 还会有另一个。

圈套这种东西,一向是连环的。

这一步踩不中, 还会有下一步在等待。

人类的情绪,非常容易一紧一松。

很多人常常以为, 自己只要破解了一个危机,就处于安全状态了。

而后,放松的下一秒,这些人就摔得粉身碎骨。

穆莎低着头自我反思。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朝着窗户打出去的一枚扣子,会成了踩中圈套的信号。

穆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抱歉,伊提斯先生,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至于所谓的应付他……

穆莎对进入神宫以来的遭遇, 产生了格外严重的心理阴影。

【我现在怀疑, 我的智商全部消耗在应付你这件事上了。】

伊提斯低下头看着她, 半阖的浓密睫羽下,是一双清冷如霜雪的眼眸。

房间里昏暗温暖的烛光摇曳着, 在他的银白发丝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像是晴时的雪原。

他淡淡的说道:“吾以为, 你应该向吾证明, 你的头脑没有问题。”

这已经算是非常明白的提示了。

穆莎立刻就反应过来:“当然,伊提斯先生。”

她投出的那一枚扣子,是踩中圈套的信号。

那么, 设下圈套的人,今晚就会来这里收网。

她需要等待着对方出现。

在很多时候,危险和利益的程度是等同的。

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接近对方,最容易抓住机会反击的时机。

伊提斯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但是,他却并未表示赞赏。

“这次的选择,还算符合规矩。”

穆莎:“……”

【您直接说平淡无奇不就好了?不想夸就算了,别勉强。】

泛着淡淡的,柔和的银色光芒的金属蝴蝶,自他霜雪一样的银白发丝间飞了出来。

那纤薄又精致的蝶翼扇动着,轻盈的飞向房间门口。

穆莎的视线紧跟着银色的小蝴蝶。

直到它仿若没遇到任何阻碍般,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只余下浅淡的银色涟漪。

穆莎收回视线,她一点也不为这只蝴蝶能穿门感到惊讶。

伊提斯先生这个人早就打破了她的认知,他做到什么事都不奇怪。

别说让蝴蝶穿门,就算现在它飞去云中之塔把公主救下来,穆莎也不会惊奇。

毕竟……在之前,伊提斯先生就用比现在这一只还要简陋的蝴蝶,把她从乔伊斯公爵堡救出来了。

他还顺手把杀死了那么多神术师的乔伊斯公爵杀了呢。

伊提斯在室内的柔软长沙发上落座了。

他看向穆莎,说道:“坐下,在这里等着你的成果。”

穆莎很听话,老老实实的坐在了伊提斯对面的沙发上。

她稍稍有点犯困,但是,今夜要等待对方收网,她必须熬着。

她其实可以在沙发上缩成自己喜欢的姿势的。

比如抱着膝盖蜷着,又或者干脆摆个咸鱼瘫的姿势。

她以前在梦里,和伊提斯先生斗智斗勇的时候,为了睡觉,甚至敢在对方面前原地躺平。

但是现在,自从伊提斯先生不再只是梦里的人,也不再一直被光遮去容貌之后。

穆莎就变得很拘谨,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不雅的样子来。

在她原来的世界里,也有类似的事情。

人们在通讯工具上嘻嘻哈哈的笑着,网友之间互相骂着,感情越骂越好。

可是等到真正见面之后,一个赛一个的文静优雅。

穆莎低下头,瘪了瘪嘴巴。

她现在想起那个世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现在只有夜深人静,思维最活跃时,才会去想这件事了。

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世界忘掉的吧?

伊提斯问:“无聊?”

穆莎摇了摇头,朝他投去一个笑容:

“不,这样安静一点挺好的。”

但她的眼睛里,是没有笑意的。

只有一片清冷和空寂。

在这种时候,这双银灰色的眼睛,竟然显得和伊提斯莫名的相似。

伊提斯的银白色发丝很长,他落座在沙发上时,发尾甚至被压到了。

他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注意力只放在了黑发少女身上。

他问道:“听故事吗?”

穆莎抬起头:“故事?”

伊提斯淡淡的说:“克雷顿王国自囚于云中之塔的公主,那份委托书,并没有写全。”

穆莎无意纠结,他为什么会知道没有被写全的故事。

伊提斯先生很博学,他什么东西都知道,这一点,穆莎已经习惯了。

穆莎拒绝了:“不了,我就不听爱情的悲惨故事了。”

光是看委托书,也知道是怎样的一场悲剧。

在夜晚这种思绪最脆弱的时候,听详细版本的,听到哭出来怎么办?

穆莎稍稍放松了一些,她刚刚才拒绝了伊提斯先生的故事,现在却又有点好奇。

她换了个方式来问出口:

“伊提斯先生。那位瑞雅公主,是不是很非常可怜?”

伊提斯抬起眼睛,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疲倦的黑发少女。

他轻声问:“可怜?吾以为,你不会将同情,给予任何人和物。”

穆莎:“……”

她自认冷漠,但也没到这种程度。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不管关键时刻怎么选,心会颤动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伊提斯似乎只是随意的怼她一句,并未就此发生任何探讨。

他继续讲故事:“在三十七年前,克雷顿是信仰黑暗的国家。”

“极北之地常年缺少阳光,黑暗滋生,黑巫师和亡灵术士在这个国家尤为活跃。”

“直到现在,黑巫师和亡灵法师也仍然存在。”

穆莎:“……”

好吧,这确实是她之前想吐槽的点。

在世界几乎完全被光明统治之后,巫术师和亡灵术士就变成了人间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些家伙怕被神术师发现,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当阴影,胆子再大,也只敢暗搓搓的搞一点小事。

而克雷顿王国的黑巫师,竟然跳出来诅咒公主?

这也太猖狂了。

伊提斯说:“国王曾是黑暗的信徒。”

“为了国家的强盛,他不会管顾,他的力量来自于黑暗还是光明。”

伊提斯:“诅咒公主的黑巫师西泽尔,是这个国家最强的黑巫师。”

穆莎心想,伊提斯先生说强的人,那是真的很强吧?

虽然,他说起“最强的黑巫师”的时候,像是在形容“一拖鞋没能拍死的蟑螂”一样。

伊提斯道:“国王贪图着黑巫师西泽尔的力量。”

“所以,即便光明早已压倒黑暗,国王也仍是替刚刚出生的公主许下了誓言。”

“他发誓,他天赋异禀的女儿,会成为西泽尔的徒弟,会继承西泽尔的衣钵,替西泽尔继续黑暗的使命。”

穆莎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消。

她想:这可真是个父慈子孝的故事。

和这位国王比起来,她那位便宜爹雷恩都算是个好东西了,而且雷恩还只是个养父。

“后来,要继承黑巫师的一切的公主,却信仰了光明。”

“她也爱上了信仰光明的国家的王子,向神宣誓,她的身心都属于光明。”

伊提斯说:“黑巫师西泽尔,在愤怒之下,对她施以恶毒的诅咒。”

穆莎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感慨一句“公主真惨”。

不过,至于到底可不可怜,这件事讲不清楚。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上,都有着无法用一个观点轻易去涵盖的事情。

穆莎不想去思考公主可不可怜了。

她决定,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委托内容。

“伊提斯先生,云中之塔是什么样子的?”

伊提斯说:“是一座屹立于雪原上的高塔,塔顶穿入云层,在遥远缥缈的云雾之中。”

“云中之塔的塔下,盛开着极北之地独有的霜雪花。”

霜雪花啊。

在极北之地盛开的话,那就是雪中犹存的花朵了吧。

穆莎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面前这个人。

清冷又美丽,是冰雪之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穆莎说:“听起来很漂亮的样子。”

伊提斯说:“已经被污染了。”

“公主住进云中之塔后,诅咒的力量不断外泄。”

“所谓的霜雪花,已经变成了雪中的污泥。”

伊提斯继续道:“而且,霜雪花,也不算漂亮。”

“吾见过更漂亮的,比霜雪花更要漂亮。”

穆莎抬起头,问他:“更漂亮的花朵?”

她对于伊提斯脑子里的知识充满了兴趣。

伊提斯抬起眼帘,他清冷的银眸里,倒映着穆莎影子。

他那冰冷的声音和语气,都稍稍和缓了一些,尽管并不明显。

“在一片腐烂败坏,只有死物的土地上,盛开的唯一一朵花。”

“花杆修长,花瓣清莹,傲然凛立,看似脆弱,却孤高又坚韧。”

“是那片已死的土地上,独一无二的,唯一的生命。”

穆莎:“……”

没想到,伊提斯先生嘴巴里,也能吐出这么多夸赞的词汇。

那朵花应该是真的很漂亮,而且,伊提斯也是真的很喜欢那朵花了。

伊提斯说:“吾本想将那朵花带回去。”

“但吾将它连根挖起后,它就在吾眼皮底下碎掉了。”

穆莎:“……”

这花可真够傲的。

就不能换个好花盆,在好环境里活得更开心一点吗?

听起来,伊提斯先生也是被这朵花伤透了心。

但穆莎却不合时宜的感到了开心,她想:

你也有过吃瘪的时候啊?

在讲了许久的故事之后,穆莎在伊提斯面前,总是紧绷着的心情已经放松了许多。

她正要聊起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宫城的气息变了。

穆莎站起身,说道:“伊提斯先生,收网的猎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伊伊神这个狗男人,害得我又重写了一整章。

要不是他,我产量能翻好几倍。

我过劳发烧啦,要早睡~

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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