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从罗闻佩那里知道妙音被宣王接走的事, 心中也是忧虑的很。

罗闻佩并不知道妙音是谁,只是柳青芜再三嘱托他将此事告诉给百里安, 却不知百里安听闻之后,一脸苦闷之色。他不禁开口询问那妙音是何人, 百里安怕再横生枝节,道,“妙音是我母妃,在宫外收养的女子,也算是我的妹妹了。”

罗闻佩虽还有疑虑,却信任百里安,不再多问。

百里安修书一封, 大意是让柳青芜先行离开皇城, 而后就将信交给罗闻佩,请求他送出宫去,罗闻佩依言照做,百里安则踌躇着要不要去宣王那里讨要妙音。

妙音, 他肯定是要要回来的, 但他自己,又怕宣王怕的厉害,现在因为国师的缘故,宣王不敢再前来冒犯,但若是让他自己前去,怕是……

百里安这一踌躇,就到了第二日。何朝炎这归朝一途, 耽搁了实在太久,听闻是在路上,遇见了欺压百姓的流寇,何朝炎亲率一千大军前去围剿,几经周折,才将那作乱的流寇清剿一空。而何朝炎,也因此在民间有了不小的威望。

这些,当然是百里安从那呈递上来的奏折上得知的。

何朝炎回朝那一日,百里安也听闻皇城百姓出门相迎的盛况,心里不禁艳羡。何朝炎当初,便想要做一个如他父亲那样神勇的大将军,如今也算是成真了。

宫里设了宴,要为何朝炎接风洗尘,但天公不作美,那何朝炎解了佩剑,从东华门进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的暴雨。百里安被宫人簇拥着躲在檐下,正想着要不要推后接风宴的时候,就见一道身着轻铠的人影,昂首阔步而来。

这雨下的太大,短短一瞬,地上的青石板中就积了不少的水,百里安站在人群最前面,身后的宫人怕他衣裳沾了水,都伏在地上替他将衣摆捡了起来。百里安正仔细看那人影是谁的时候,就听那替他捧着衣摆的宫人忽然跪下道,“宣王——”

百里安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宣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皇上,外面雨大,且往后退一些。”若是这里没有旁人,那宣王早就伸手将百里安拽回来了。

百里安也不敢忤逆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从檐上滴落的雨水。

就在此时,那人影已经走到面前,他这一路走的太快,以至于后面的人都还没有跟上来。

百里安回过头,就见眼前青年比离宫时,又要高大不少,当初就已硬朗的轮廓,在此刻看来,更是英俊非凡。即便从额头贯穿到眼睑下的那道新增的疤痕,也无损于他这英气勃发的俊美。

冰冷的雨水从他额头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仍旧遮掩不住他此刻脸上欢欣的神情。

“何将军——”百里安伸手去扶他。

在此刻,那些与他一起进宫的将士,才姗姗来迟的从东华门进来。

何朝炎被百里安扶起来,一双眼还盯着他,“皇上。”

百里安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现在再见,颇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这么大的雨,你就不知道让人给你打把伞吗。”百里安摸到他袖口也是湿的,他伸手去扶的时候,雨水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下来。

“末将,归心似箭。”何朝炎捏着百里安的袖子,久久不愿放开。

一旁的宣王视线更冷一些。

“进宫去换件衣裳吧,别给你办个接风宴,还让你染了风寒。”百里安道。

何朝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见百里安,当初一别十多年,都未曾有过这样急迫的感觉,“好。”

等宫人撑起避雨的红帐,百里安领着归来的一众武将回了设宴的永乐宫,行至中途时,雨更大了一些,百里安没想到这雨会来的这么急,也没做御撵过来,现在穿着繁琐的礼服,虽有宫人为他捧着衣角,走在路上,还是累赘的很。

何朝炎本是离他很远的,看着百里安放下手的时候,绣着金翎的袖子垂到地上,就要沾上雨水来的时候,几步上前,将他的袖子捧了起来。

百里安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何朝炎是怕他衣裳沾水,向着那站到身旁的何朝炎一笑。

他这一笑,做出此番冒昧举动的何朝炎才像是明白过来自己此举的失礼,面颊微红道,“末将鲁莽……”

百里安在这宫里,虽说是皇上,但身旁却无人敢信任,见到眼前和从前并无二致的何朝炎,就忍不住生出几分亲昵来,“无妨,你和朕一起走。”

站在百里安身后的宣王见两人言笑晏晏,收回了方才要伸出的手,藏在了袖子里。

百里安和何朝炎并肩走着,不知是因为百里安做了皇上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一路上何朝炎显得拘谨的很。百里安也不敢表现的与他太亲近,只粗略聊了几句何朝炎在外平乱的事。

等到了永乐宫,何朝炎去换了衣裳,和他一起来的将士虽晚来一步,但都有油伞遮蔽,身上并未打湿,百里安让他们落座之后,又等了一会,才等到换好衣裳的何朝炎走出来。

换下一身轻铠的何朝炎少了几分武将的凶悍之气,多了几分皇都子弟的风流贵气。

因他是主场,百里安将他的座位设在自己左边,与右边的宣王正对。

还未开席时,宣王几次看何朝炎,都被他发觉,但何朝炎自认与那宣王没有什么瓜葛,看了几眼之后便不放在心上了。

百里安眼前的帘子卷了起来,因他前段日子在昌宁宫,被那宣王把玩太过,虽休养了几天,却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一张俊秀的脸更清瘦了几分,坐在龙椅上,也没有多少上位者的威严,反倒……更引人了一些。

有宣王在侧,百里安即便想拉拢何朝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到下旨给他封赏时,故意又加了许多东西。

宣王当初同他商议过,此番封赏何朝炎多少东西,现在百里安忽然加了这么多,宣王自然侧目。百里安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他想着要拉拢何朝炎,自然就只能先从封赏着手。

和何朝炎一起来的将士,多不是将门之子,只是此番与何朝炎一起立了功,方得入宫来。

他们早就听闻这皇上奇异的登基之路,还想着是多么深不可测的新皇,但现在入宫看到这么个柔弱秀美的少年,坐在皇位上,一个个连大点声音也不敢,生怕吓着了他。

百里安倒是没他们想的那样娇嫩,只是当那满座灼灼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他总是觉得自己没端出帝王的仪态来,竭力将背挺的更直一些。

等接风宴散了之后,何朝炎本来要和那些将士一起出宫的,百里安却派人叫住了他,领他到了偏殿里。

何朝炎听到百里安要见他,心里大喜过望,早早的就在偏殿等候,百里安早就被觉得那繁复华丽的衣裳累赘,换下来之后才过来。

何朝炎方才在宴上喝了些酒,脸色有些微红,见到一身青衣的百里安推门而至,慌忙的站起身来。

百里安知道他要行礼,连忙拦住他,“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多礼。”

何朝炎刚才叫他皇上,也拗口的很,但两人始终身份有别,现在听百里安这样说,他也不叫了,“一别之后,没想到六皇子已经做了皇上。”

百里安叹了一口气,引着何朝炎又坐了下来。

何朝炎听他叹气,觉得诧异,“我刚才在席上,就看你一直蹙着眉,是不是在宫里,有什么难事?”他本想说一句,我替你出头的,但想着现在百里安如今的身份,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倒没什么难事,只是……”百里安还在想着如何开口。

何朝炎也不催促,他此次算是真正的领兵打仗的一回,虽只是小小的平叛,对他内心的成长不可谓不大。

但他越是成熟,对百里安那难以言喻的隐秘感情就越是清晰。他看着百里安蹙眉,藏在袖子里的手总是想探出来替他抚平褶皱。

百里安想了一会,抬起头看何朝炎直勾勾的盯着他,还顿了一顿,随即才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

何朝炎从偏殿出来时,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百里安在烛光下,贴到他身旁同他说话的模样,那柔媚的目光……

在外头等他的将士见何朝炎走来,像是没看到台阶似的,一脚踏空险些摔倒,他们连忙拥簇过来,“何将军——您小心啊!”

何朝炎哪还有在外的大将气魄,脱了那身铠甲,就真的成了这皇都的富贵公子似的,

何朝炎见到他们,才清醒过来了似的,将袖子从他们手上扯回来,“你们还没出宫吗?”

“我们在等将军。”

另一个笑嘻嘻的道,“是啊,将军今天得了天大的封赏,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何朝炎得人心拥簇,只因他不像其他将军似的,那么注重家室门第,才让这些出身寒门的人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回去吧。”何朝炎道。

他们说了会皇上封赏的事,忽然不知是谁,提到今日席上的皇上了,道,“这新皇长的真是好看。”

“我还没见过长的比他还好看的人。”

一群人喝了酒,也不顾忌还是在宫里,一边说一边笑。

“我还以为皇上带的哪个娘娘过来的。”

何朝炎在前面走着,越听后面的人讲的越不像话,就停下脚步,转头望他们,“都给我住嘴,还在宫里,敢议论皇上?”

那些人还是知道何将军虽然平日同他们厮混,但有许多还是同他的爹一样恪守礼数,当即便不敢开口了。

夜色已深,地上又有水洼,这一路就走得慢,于是只沉静了一会,就又有人开口,“将军,您当初也在宫里读书,应该是认识那皇上的吧。”

何朝炎听人提起从前的事,神色就柔了几分,“嗯。”

“怪不得皇上要将你召去偏殿里。”另一人道。

“何将军,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何朝炎听左右叽叽喳喳,有些不耐烦。

有人故意和他开玩笑,“皇上那样好看,叫将军过去,当然是说些悄悄话。”话一出口,方才说话的人都安静下来。

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嘴,战战兢兢的等着何朝炎降罪的时候,却见那何朝炎一言不发,脸上还浮现出些微绯红来。

不过夜色茫茫,那绯红没有叫人发觉。

“回去了,不要再说这些废话。”已经走到宫门处,守着宫门的禁军将宫门打开,何朝炎甩袖,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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