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五,根据《纽约时报》说,那是一年里最长的一天。这一点我也可以告诉他们,不过我不会谈白昼与黑夜的相关比例。时间过得真慢,而且好像一天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看报纸、看电视,有一会儿TJ和埃莱娜玩凯纳斯特牌戏,玩得不太顺利,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很熟悉规则。最后TJ回家,我们上床睡觉,次日起床是星期六,除了天气什么都没变。昨天一直威胁要下的雨现在开始下了,一整天下下停停的。

“我一直想着该打电话给莫妮卡。”埃莱娜说。

我则是一直想着该打电话给萨斯曼,最后打了。他报告了一些进度,不过我觉得好像没什么头绪。他们找到了他买那瓶女巫酒的酒铺,他是用现金买的,职员对那张素描给予很肯定的指认。假如即使能让法庭承认这个证据的话,也不过是情况证据,这类事情雷·格鲁利奥喜欢称之为“不过是司法天平上头的一根羽毛”。

萨斯曼承认这个证据很薄弱。“这表示我们不必再派人到处去查酒铺了,”他说,“我想这是好事。你和你太太状况怎么样?”

我告诉他我们还好,不过这个案子结掉我们会开心得多。

“我也会,”他说,“我这几天一直在过滤那些没有破的案子,想找出只要有一点点符合的旧案。换了你也一定会觉得他以前干过这类事,不是吗?”

我没想过这点,但当然他说得没错。莫妮卡的谋杀案布置得太成功了,是精心设计过的,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

“不过没有一件案子有他的指纹。我指的不是他真正的指纹,你懂我意思。”

“当然。”

“我正在查国家犯罪资讯中心里面的作案手法时,打了个电话给联邦调查局一个外勤探员,他是我认识的探员中少数还像个人的。因为我想到我们要抓的这个人搞不好是别地方来的,所以纽约没破的案子档案里根本查不到他,可是他可能会符合威斯康星州奥什科什市或印第安纳州萨科莫市的案子。”

“也许他就像闪电,从不会两次劈中同一个地方。”

“那他也就会像闪电一样难抓,因为没有人能看出他的作案模式。除非每宗谋杀案都像橡皮图章,相似得让联邦调查局的电脑都一定会注意到。否则,你知道,他只是巡回全国,这里杀一个,那里杀一个,所以从没有全面性的追捕,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人所制造出来的犯罪潮。”

“几年前不是有个人就像这样吗?结果是个开货柜拖车的司机?”

“我想起来了。不过无论如何,我无法想象我们要逮的这个人坐在拖车头的方向盘后面。”

“是啊。”

“也许他已经完成了纽约的配额,”他说,“现在要带着他个人专属的欢乐前往得州的阿尔帕索。这样我们就逮不到他,但他就再也不会来烦我们,然后你太太的店就可以开门卖我那张画了。我真的很喜欢那画,你知道。”

“你抓到这个狗娘养的,她会把画送给你。”

“到时候我会欣然接受,”他说,“但如果他走了,我们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呢?此时此刻我只能说,那样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我挂断电话时觉得好像漏了什么事情,他讲的有个什么我应该注意到的。我们家的应答机也可以当录音机,可是我从没用过录音功能,所以也没查阅过使用手册看看该怎么用。我从没想过要录音,但现在我忽然觉得如果录下这段对话就好了,那我就可以重听一遍,解开疑惑。

前几天他讲过的话里也有个什么,当时我没留意,后来才想起来,想打去问他什么意思又太晚了。该死那到底是什么事?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想记的事情向来都记得住。就像埃莱娜偷偷相信年龄不会损及她的外貌,我也一直告诉自己,我的记忆力是不会因为年老而受到侵蚀的。我想是自大让我们以为会得到不同的待遇,宇宙会给予我们特权。她的确是,上帝明鉴,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也依然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我的记忆力也还是相当好。

但偶尔会发生一些事情,提醒我记忆力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我这么告诉埃莱娜,她说:“这倒是让我想到,莫妮卡总在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老年痴呆症。她家族有出过病例,所以她很害怕老来也会得。”她的脸皱了一下,“她要我答应不会让她那样活着。她有活下去的意志,但碰到老年痴呆症就没用了,尤其是到了末期,因为你根本是行尸走肉。你完全健康,只是完全没了心智。

“所以我答应她,我会设法让她脱离那种凄惨的状况,我想是让她吃安眠药吧。我们没谈过细节,天知道碰到那种事情我会怎么做,但总之我就是答应了她。

“然后她说,‘对,就是这样,那可就帮了我大忙了。因为我会变成这样,糊里糊涂,眼睛茫然乱看,嘴角挂着口水,然后你就会站在那里说,老天,我来想一想。我该帮莫妮卡做点什么事情,可是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那该是什么事情。’”

星期天早上,TJ一早就带着一包熏鲑鱼、百吉饼和奶油乳酪过来。我们一起吃早餐,我很快吃完,出门搭车到格林尼治村参加十一点在佩里街的聚会。这个聚会通常会有很多老人参加,我在那里也常会碰到一些老朋友。

我离家时正下着雨,到了聚会地点时已经停了,但十二点半聚会结束时出来,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我回家路上买了周日版的《纽约时报》,回家三个人分着看,那真是一幅宁静家庭的完美画面,只不过埃莱娜不时会陷入深深的哀伤思绪中,而且当然,会想到正有个人想杀她。

我拿了体育版,正在看一篇有关高尔夫球的报道,其实我对高尔夫球一点兴趣都没有,此时她说:“我想你应该看这篇。”

“我吗?”

“对。说不定你看过了。讲的是有个人在里士满杀了三个男孩,这个月稍早他被处决了。”

“我看过了。”

“今天的吗?”

“昨天的,或可能是星期五的。”闲着没事可做的时候,时间好像很容易搞混。“我会注意到,是因为他处决之前那几天,我刚好碰到有两次谈话都有人提起这个案子。后来有人通风报信,告诉他们那个失踪男孩在哪里,是不是那篇?”

“今天报上有更多相关消息。”

“然后大家就很激动地说他们处决了一个无辜的人。”我说,“这招以前有人试过,你知道。比方我被判处死刑了,因为一桩我肯定犯下的谋杀而等着被处决。我呢,我把一些犯罪细节偷偷告诉你,然后你假装良心非常不安去坦白,把那些警方没公布、而且只有真凶才会知道的细节说出来。说是另有其人的真正凶手告诉你的。这是老套游戏了,玩得好的话,也许会掀起一些话题,有时候还会让处决暂时延后。不过不可能因此取消,这回也不例外。”

“这个案子好像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因为那个家伙被打了毒针之后,犯罪细节才曝了光。而且通风报信的不是一封无法追踪来源的电子邮件吗?会让你想不通那个报信的人为什么还要费事,他已经隐瞒消息太久,救不了他的兄弟了,反正这招是没用了。”

“也许他是在处决之前寄出邮件的,”TJ提议,“不过却网络堵车不知道卡在哪里了。有时候某些网络服务公司慢得跟邮局一样。”

“你知道,”埃莱娜说,“今天报上有很多进一步的消息。你看一下这篇他妈的文章会死吗?”

“也许不会,”我说,“在哪里?”

“算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凶的。”

“我能不能看一下那篇文章?”

“也许这篇报道一点也不有趣。”

“埃莱娜——”

TJ转着眼珠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拿走了她手上的报纸,然后走过来交给我。“有家人真好,”他说,“即使是一个你们称为不正常的家庭。”

我开始阅读那篇文章。

看了一两段之后,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诡异,不是吗?”

“而且很复杂,”我说,“我先看完再说。”

一名《里士满新闻领袖报》的记者想到要去找处决普雷斯顿·阿普尔怀特的格林维尔监狱当局。典狱长记得有一位名叫阿尼·伯丁森的耶鲁大学心理学教授去过几次。伯丁森的姓名缩写跟那个显然是用假名写电子邮件通风报信的人一样,这可能纯粹是巧合,也可能不是。

这些消息我本来就知道,昨天或之前在报上都登过了一只除了伯丁森的名,之前的报道都错写成阿诺。但新的消息是,这位记者已经确定耶鲁大学从来没有这么一位伯丁森,不论是阿尼或阿诺都没有,他不是耶鲁的教职员,也不像他履历表上所宣称的曾在耶鲁获得博士学位。这促使那位记者又去夏洛特维尔的弗吉尼亚大学查询,伯丁森曾表示他大学学业是在那里完成的,结果弗吉尼亚大学根本连他曾入学的记录都没有,更别说是毕业了。

“太奇怪了,”我说,“你看到这个伯丁森还出席了处决吗?而且是阿普尔怀特邀请他去的?”

“很厉害吧?我们曾被邀请去参加过的场合,最了不起的也只是莫扎特音乐会的赞助人晚宴而已。”

“至少他们会给你们一件T恤,”TJ插嘴说,“我敢说伯丁森就没有T恤可领。”

“上面印着:‘我的朋友刚被打了致命毒针’,”埃莱娜说,“‘而我只拿到这件他妈的T恤’。”

我说:“很难猜透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伯丁森好像找不到了。他在那一带待了好几天,天天都去牢房里看阿普尔怀特,但当地没有一家汽车旅馆记得他。他们有这个人的图片。”

“哪里?我没看到。”

“不是在报上。每个进入格林维尔监狱的人都会经过监控摄像机。他们现在没有照片,但马上就会有,只要把所有录像带调出来就能找到。当然,如果伯丁森聪明得可以伪造证件进入阿普尔怀特的牢房,那么他或许不会让监控摄像机拍到他清楚的影像。他们可能会发现录影带上他用手遮着脸,或他的脸正好转开。明天报上也许会登出来,因为这个报道会引起全国性的关注。”

“原因不难想象。”

“根据那个典狱长的说法,伯丁森告诉阿普尔怀特说他相信他是无辜的。当然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这么告诉阿普尔怀特的,因为只有阿普尔怀特才会知道,而现在他没法讲话了。不过他说他是打算这么讲的。但同时他又告诉典狱长说他是为了要研究而骗阿普尔怀特的,他觉得阿普尔怀特很明显是有罪。你想这个狗娘养的是在想什么?”

“我想往后几天会有更多消息揭露出来。”

“我搞不懂,如果他本来就认得阿普尔怀特,为什么不走一般渠道去拜访他?死刑犯可以见朋友的啊。如果他根本不认识阿普尔怀特,那为什么要去见他?”

埃莱娜说这个人可能是个志趣相投的同伴,属于某种恋童癖的地下网络。

“去提供帮助,安慰一个落难的同志,”我说,“而且保持匿名。他答应典狱长说他会设法查出那个失踪的男孩埋在哪里。显然他的确查到了,但他没告诉典狱长,反而等了几天才把消息通报给这家里士满的报社。我不懂。”

“也许阿普尔怀特告诉了他,但要他发誓保密直到他死。也许阿普尔怀特希望到死前都能宣称自己是无辜的。”

“这一切都未免太复杂了,”我说,“阿普尔怀特不过是个性变态谋杀犯,可是阿尼·伯丁森,也就是亚伯·贝克,却不是这么回事。你不禁会好奇,接下来他还有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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