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我们追踪达利安·克雷多年前的足迹,尽管去的都是让人心情沉重的地方,克莱尔、达妮和我却越来越像一家人,在不愉快地度假:我开车,达妮看错地图,克莱尔躺在后排,讽刺挖苦说笑话,抱怨晕车、肚子饿,吃过饭继续抱怨晕车。她和达妮似乎不比绝大多数亲戚更憎恨彼此,这种正常的感觉无论多么虚假,都让我有了一定的安全感。几个普通百姓在光天化日之下开车兜风,互相讽刺挖苦,他们能遇见什么坏事呢?晚上我们叫外卖,中餐、日本餐、马来西亚餐,看重播的《法律与秩序》,怀着一丝希望想捕捉有用的教导。但最后学到的只有一点:假如你想知道嫌犯曾经用电话打给过谁,那么就去检查他的LUD(本地通话记录详情),我靠这个赢了克莱尔一块钱。(“为什么要检查他的肺(lung)?”)达妮教克莱尔做瑜伽和普拉提,还令我惊恐地展示了几个基础“舞蹈”动作,克莱尔调整了她对脱衣舞娘的敌视态度。

早上吃玉米片的时候,克莱尔对我说:“总之不会是我选择的职业。”

“很好。”我挥舞调羹表示强调,“所以你必须做家庭作业——我说的是自己做。”

“但达妮很好玩,知道好多有意思的事情。举例来说,你知道白宫痔疮膏能去眼袋吗?”

“我得试试看。”

“我宁可我老爸约会的是脱衣舞娘,而不是那些假惺惺的高级女经理,一个个身穿迷你裙,总想扑上来拥抱我。贱——人。”

我们三个开车去阿斯托里亚找哈瑞尔家,他们的女儿南希遇害前和他们一起住在那儿。一路上我都在找那辆黑色羚羊,但始终没有看见,最后我认为是自己犯了疑心病。

我们找到那个街区,但找不到那个门牌号。沿着那条马路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我们得出结论:他们家和这个街区绝大多数一两户一幢的房屋一样,已经被夷为平地。原址如今是一幢十层的玻璃和钢架大楼。我们停好车,从新办公楼门前走过。商业人士打扮的男男女女,脖子上挂着证件,站在门口吸烟。不知道哈瑞尔一家是怎么想的。凶案和审判之后,他们卖掉屋子,搬家去了本州北部。他们也许很高兴,因为有买家肯消灭对他们而言只象征着痛苦的东西:变成纪念堂的家园。然而,我还是很难受。克雷夺走了那个姑娘的未来,现在她的过去也被抹除,取而代之的是个空白盒子,而我们站在这里,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希克斯一家曾经是农民,至少按照我的标准来说是农民,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什么地方,但他们的女儿在华盛顿高地生活,学习表演,在下城的一家餐厅当女招待。我们在那家餐厅吃过饭,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到了午饭时间。虽说天气还冷,但我们还是坐在室外。在这里的菜单上,薯条被叫作“棍棍”,达妮点的芝士培根汉堡叫“肉肉”。我为我们的女招待感到抱歉,她身穿人造纤维条纹制服,拼命挤出笑容,说到“超大份超美味的黑椒奶酪脆玉米片”时哧哧直笑。

克莱尔从墨镜边缘投去一个非常克莱尔的眼神。“我看恐怕没那么好味吧。我就要奶酪芝士卷饼吧。话说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啰嗦?”她说。

“绝对的。”可怜的姑娘吓得够呛,尖声笑道。我在她身上看见珍内特·希克斯的影子。贪婪、饥渴、绝望,最害怕的是无法成为明星,甚至忘了应该害怕达利安·克雷,心甘情愿地走向末日。我们开车经过演艺学校——学校还在原处,中城的一幢办公楼里,达利安在那儿贴告示招募模特;然后继续向北去华盛顿高地。在百老汇大道上,我似乎又看见了那辆黑色雪佛兰,它急急忙忙闯过一个红灯。

珍内特·希克斯和两名室友住在河岸公路旁一幢公寓楼的十层。早晨她沿河慢跑,去多米尼加人开的一家面包店喝橙汁,下午去上即兴表演课,整晚端盘子,上贵得离谱但难吃的汉堡。

我们走过她居住的街道,拐进公园。尽管能感觉到哥伦比亚大学的浸染,分割公寓开发商在驱赶住户,但高地的变化比纽约的大部分地区要小,就目前而言还保持着原有的风味。人们在商店里说西班牙语。老妇人在窗口看风景,母亲坐在门廊上,孩子在街上玩耍。太阳正在西沉,一整个街区庄严的古老建筑物渐渐变暗,仿佛船只慢慢下水。夜晚很快就要来临,有人会在窗口或车里播放萨尔萨舞曲,响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夏天很快就要到了,会有人为孩子们打开消防龙头。

每个夜晚,去过这些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纪念地之后,达妮和我开车躲进停车场或小巷,重复我们的怪异仪式,在后座上无言地撕扯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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