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从头开始我的调查,也就是克雷的家,他居住和犯罪的场所,他拍摄受害者照片的地方。达妮坚持开车送我。我刚开始不愿意(我想不出她除了受创还会有什么感觉),但她很坚持,我暗自高兴,不但因为有人陪,还因为有车接送。克莱尔宣称她也要去。听说我拒绝了珍妮的提议,她震惊得说不出话,因此认为不能放我无人监管地上街乱逛。另外,她有一辆更好的车。

就这样,我坐上克莱尔老爸的黑色宝马750i的驾驶座,克莱尔在我身旁的乘客座,等待达妮走出她在杰克逊高地的公寓楼。克莱尔用吸管吸完最后一口健怡可乐,发出的声音犹如什么人窒息而死,随手把空罐丢在车厢地板上。她余怒未消。

“国际笔会,”她说,“国际笔会啊!”

“你不上网搜索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我知道慈善音乐会是什么。说不定会很风光。”

“慈善朗读会。和慈善音乐会非常不一样,而且肯定不风光。不会有波诺。另外,考虑到我们以前的关系,我不可能接受。”

“唉,所以你才必须要参加啊!”

“不可能,太奇怪了。再说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我有英雄气概,而不是绝望无助。她说我很迷人!”

“狗屁。只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而已。别上当。再说你和脱衣舞娘在一起,得到的已经超出了你能掌控的。”

“我说不准,只是那一晚而已。”我说。达妮走出公寓楼,挥手打招呼。我和克莱尔一起向她挥手。

“你反正当心就是了。”她说,转身跪在座位上,迎接坐进车里的达妮。

“嗨,达妮。”她轻快地说。

达妮笑得像个天使。“嗨,亲爱的。”她说。

我抓住方向盘,开车出发。

克雷以前的住处在欧松公园,接近布鲁克林的边界。这是个普普通通的住宅区,有很多年久失修的房屋,车道上停着旧车。比较年轻的新居民(其中很多是移民)修整了一些房屋,克雷家也许就在其中。十年前,这条街很可能更阴沉、肮脏、衰败而荒凉。我从网上下载了一张新闻照片,打印出来,刚开始我还以为“地狱屋”(新闻标题的叫法)已被拆除,新的房子建了起来,实际上原先的屋子被重新粉刷过,侧面增建一块,屋后加盖新的凉台,前院种上高灌木和树苗,你几乎认不出这里就是克雷的住处——估计是存心的,但确实还是那幢屋子。

我在马路对面停车。“就是这儿?”克莱尔听起来很失望,“不怎么吓人嘛。”她虽这么说,还是取出相机,拍摄希望能用在书里的照片。我望着双开的前窗、瓦片屋顶、深屋檐和小门廊。来这儿似乎是符合逻辑的第一步,但现在我却不知如何是好。达妮没有犹豫。

“等着。”她说,大步流星穿过街道。我站在车旁看着她。她身穿旧牛仔裤和高领套头衫,美得不可方物,但我感觉自己不像她的情人,而是备受折磨的同伴。从那晚以后我没再见过她,今天早晨没有亲吻、拥抱和浪漫关系下常有的其他举动,谁也没提起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认为她后悔了,假装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是在悲痛和酒精作用下的错误,忘个干净最好。达妮走上前门廊,揿响门铃。她敲敲门,等了一会儿又敲敲门。她招呼我过去。我穿过草坪走向她,克莱尔跟着我,透过相机的取景器观察四周。

“家里没人,”达妮说,“咱们四处看看。”

“刚才要是有人开门怎么办?”

她耸耸肩说:“不知道,也许随便编点什么吧。”

她说得对。她和克莱尔这样的女孩和我不在一个宇宙里。她们所在的宇宙里,人们哭着喊着也要扑上来帮忙。我所在的宇宙里,谁也不会帮你换零钱,每家商店的卫生间都永远有故障。这些女人,这些有魔力的生物,为什么会怜悯我?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打心眼里感激。

我们隔着前窗窥探,前窗拉着白色薄纱窗帘。我看见一张柔软的白色皮沙发,比奥登堡雕塑还宽大和松软,还看见墙上挂着大屏幕电视机,另有几个十字架和与耶稣有关的物件。我看见架子上的照片和几本书的标题,说明这是一家韩国人。估计是新来的,完全不清楚这幢屋子的恐怖历史。我们从窗前转身,我看见达妮的鼻尖因为贴着纱窗而沾了一团黑灰。

“别动。”我说,舔舔手指。她耐心地看着我的眼睛,等我擦掉黑灰。

“好了?”她问。

“非常好。”

克莱尔拍了张照片。“真可爱。”她说。

我们没有讨论接下来做什么,三个人走下门廊,绕向房屋侧面,尽量不踩踏新翻泥土里的柔弱花朵。屋后是个小院子,有一张白色熟铁桌子、几把椅子、白色石制鸟食盆、几株玫瑰和一方草坪。我们并排蹲下,向地下室内张望。

就是这儿。这两扇低窗曾经都被封死,一扇是达利安的暗房,另一扇是他搭拆布景的所谓“工作室”。那里曾经有铁链、皮鞭、刀具和锯子,有铁钩固定在墙壁和低矮的天花板上,混凝土地面上有排水槽和清洗血液用的水喉。还有各色道具、服装、假发、化妆品和照明用具,廉价摄影工作室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现在这些当然都消失了。

我看见蹲在旁边的达妮用双手挡住阳光,看着相同的景象,转着相同的念头,多半想到了姐姐的最后时刻。我听见她的喘息声,近得能感觉到她的头发触碰我的面颊。我吸气的时候,闻到了她的香波气味。

“这是……”克莱尔开口道,我碰碰她的腿,她领悟了我的暗示。她默默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放下相机,不出声地望着前方。没什么可看的。墙壁和地面重新粉刷过,作为地下室,这里干净得夸张。一侧是一张乒乓球台、一个冰箱、几张动画片角色海报和一套旧音响。另一侧是许多纸箱、一个也许曾经属于暗房的水槽、一台洗衣机和一台干衣机。还有一个冰柜,但里面恐怕没有失踪的头部。唯一能提醒你这里曾经多么可怕的东西是一张老旧的工作台,粗糙的木台面伤痕累累,星星点点满是油漆,上面挂着两把大号铁钳,仿佛锈迹斑斑的钢铁兽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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