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过了两天,兰子终于度过昏睡状态,但即使睁开眼睛,却无法知觉自己身在何处,也无法有条理地说话。

田边京太郎也和兰子住同一家医院,虽然持续腹痛下痢,但除了略显消瘦,精神还不错。

我和中村探长到他病房探望时,他枕头旁坐着一位女子,头戴帽缘宽大的深蓝色帽于,背对房门,身穿与帽子同色的素净套装。发现我们之后,站起身来回头。不用看那遮盖脸庞的深色面纱,我也知道那是他妻子好子。

“外子这次承蒙各位照顾。”她深深鞠躬,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寒暄,然后经过我们身旁,走向走廊去了。

这时,我从面纱边缘看见她左半边脸还贴着纱布,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京太郎撑起上半身,请我们坐下,然后打量我的神情,“对她而言,我这次住院好像是一帖良药,因为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其他无聊事情。对了,兰子小姐的状况如何?”

他的脸颊憔悴许多,表现出对兰子的关心。

“状况还是很糟,我们刚去过她病房稍微探望,还是昏昏沉睡。”中村探长据实以对。

“真可怜……”京太郎绉起眉头,闭上眼睛。

“重要的是,你的状况如何?”中村探长问。

京太郎睁开眼睛勉强微笑,“终于可以自己上洗手问,不会对护士或内人感到羞耻了。”“那最好不过了。”中村探长点头,“对了,关于被人下毒之事,你想到了什么疑点吗?”“没有,什么也没想到。我实在想不到连我和兰子都成了目标,还一直以为凶手是计划性的杀人,目标只是志摩沼家族的人。”

“是的,终于出现滥杀无辜的情况了!我想请问你的是,这么一来,志摩沼家的财产就都由活着的那些人平分吗?”

“因为还有税法上的问题,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大致上是这样没错。还有,卓矢与美幸都柏安无事,因此如果他们有意结婚,那么‘内院夫人’的遗嘱仍属有效。”

“亦即,到九月,那位老太太的忌日为止,卓矢必须决定是否与美幸结婚?”

“是的。”

“你那边的征信社对传右卫门的小妾与小孩的行踪,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报告中所知的是,石川松子曾在詉访的‘山水庄’旅馆工作,她的户籍所在地是新泻,由于从未迁过户籍,也未曾申报小孩的出生登记。所以,追查的线索完全中断。”

“毕竟是战前旧事,看来也无可奈何。”中村探长点头,这与警方调查的内容大同小异。

“‘AHow馆’的情况如何?”这次是京太郎开口询问。

“我们只在石墙外远远观察。”中村探长苦着脸,说:“志摩沼征一朗与警方的争执过程,最后愤恨道:这跟自杀毫无两样!”

京太郎神情黯然,“征一朗先生真的很顽固,暂不提他,但美幸小姐、达子夫人与加屋子小姐的情况就令人担心了。”

“没错,因此,你若是能出院,可以帮忙说服那个老人吗?请他协助我们调查。”

“我明白。”京太郎点头,“目前尚未掌握凶手的眉目吗?”

“很遗憾,确实如此。”中村探长有气无力地响应,“虽然很难堪,尽管杀了不少人,但这个恶魔还是没被警方逮到狐狸尾巴,真的像是幽灵的家伙!”

“兰子小姐呢?她有什么看法?”

“该怎么说……我看她这次也好像没辙了。”

话题逐渐转入令人心灰意冷的方向。

这时,好子端着冰麦茶的盘于回来了。麦茶分送我们之后,她向京太郎说了声“亲爱的,我明天再来”,便鞠躬走出病房。这家医院属完全看护制度,所以夜间不需有家属陪伴。

“我们也应该告辞了。”中村探长喝光麦茶,“这家医院我也派了人警戒,所以你就安心地疗养吧!”我与中村探长同时起身。

京太郎望着我,“黎人,如果见到加屋子或美幸,能否转告她们一声,说我没问题,同时告诉她们,我出院后,会最先去见她们。”

“没问题,”我回答,“只有这样吗?”

京太郎似乎突然觉得疲累,翻身躺下,棉被拉到脸上,以困倦的声音说:“就这样,因为接不来是法律上的难题,我去了再说。你可知道,律师这行业是很残酷的,只要有人死了,就得处理遗产继承的麻烦问题,重新计算金额分配,算是赚死人钱的流氓生意。”

九月四日星期三,兰子的情况逐渐好转,意识也有几分清醒了。在那之前,一直都像在做梦一般,持续睡睡醒醒的断续状态。

傍晚,母亲来了电话,我立刻赶往医院。遗憾的是,父亲前往警视厅,并未在家。

病房门前站着熟识的年轻警员。入门后,看见兰子侧躺,脸朝这边,已经没使用氧气罩了。

“嗨,总算恢复了!”我笑着说。她脸部肌肤还是粗糙的黄色。

“减肥成功了呢!”她从棉被底下伸出手来,声音微弱地说:“妈妈刚刚……去吃饭。”

“还要注射点滴吗?”我握住她的手,见到另一手腕上的橡皮管,以及吊挂着混入葡萄糖的点滴瓶吊架。

她可能想对我笑吧!却只是瞇起眼睛,“下次来的时候,带书过来……”

“喔,没问题,最好是对病人负担稍轻的作品,像岛崎藤村的《黎明前》、狄更斯的《荒凉山庄》以及吴尔芙的《到灯塔去》。”

兰子嘴唇微微用力说:“你就帮我带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传记来好了。”

我点头,“好的!”

她再次失去力气,闭上眼,表情忧郁地说:“首先,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圆板凳拉到病床前坐下,说明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经过,当然,关于警方调查的进展,我也告知自己知道的部份。

她闭着眼睛听,虽然有时张开眼睛茫然望着我,却完全没插嘴。

“对了,还记得先前你说过的话吗?说是找到了石川松子的双胞胎之一。”

兰子略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只是嘴唇动了几下,摇摇头。

“那么,汉斯·恩格尔那些外国人呢?”我接着又问。

“不、不……”她摇摇头。一看,她额头上冒出无数的小汗珠,我慌忙用床头几上的毛巾帮她擦拭。也不知兰子是否睡着了,只见她闭上双眼,发出规则的轻微鼻息。我深深觉得她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着实很可怜,就这样静静凝视她那憔悴的脸。

“黎人……”突然间,她小声问道,“所有人的葡萄酒杯里……都掺人了砒霜吗?”

我一时之问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回答:“是的,监识人员监识的结果是这样。刚才也说过,砒霜是注入葡萄酒窖的酒瓶里。”

她再度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但瞳孔中并无往常强而有力的神采。“今天是……是什么日子?还有……现在几点了?”

“九月四日,应该正好是下午六点。”

她的视线焦点来回望着天花板,我再次帮她擦拭汗珠。

“脑筋无法清晰……”她的声音颇哀伤,“我知道忽略了什么……但没有时问了。”

她说到这儿,力气用尽似地闭上眼睛。

我感觉到一股紧迫的情绪,忽略了什么?会是什么?没有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只剩一件事了。”到目前为止,兰子这句话最明确。她闭着眼睛,眉头深锁,咬紧牙根,努力地似乎想让混沌的意识更鲜明。

“兰子!”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有窗户……但是,并未使用……肖像画……如果我能让脑筋清楚……”她左右摇头,挪动身子,相恢复正常,“一个女人……两个女人……双胞胎、魔女……宝物……复仇……”

兰子张开双眼望着我,彷佛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脸上的汗珠,逐渐像带有油脂般发亮。她低声持续说着无法辨识的模糊语意,“志摩沼征一朗……路夫、遥香……没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戴面具的男人呢?”

这是一场痛苦的战斗,身体、脑袋与神经受到毒素侵袭的后遗症,和她强烈的意志力相互对抗,在死亡的狭缝中展开殊死之战。

“兰子,你不要紧吧?算了,以后再思考吧!”

她再次痛苦地摇头,伸展又紧握有注射的手掌。

“我搞懂了……从钟塔坠落死亡……太顺利了……”兰子忽然停止动作,盯着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气,“黎人,京太郎呢?”

“田边律师好像在今天中午出院了,他状况有起色,可以返家休养。”

“打……打电话给他。”她以极迫切的眼神望着我。

我点头,立刻冲出走廊,跑向楼下大厅,利用公共电话拨他家的电话号码。但是,只听到通话铃声响,却无人接听。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到兰子的病房。“到底怎么了?没有人接电话。”

兰子双手撑在身后,想撑起上半身,脸揪成一团,两肩发抖。“我要赶过去!”

我大吃一惊,一手伸进她背下。

她眼泪夺眶而出,“下去的话……就很危险。”

“兰子,谁很危险?”

但是,她体力无法维持,像晕了过去般地上半身往后倒。我用手支撑她的体重,让她静静躺下之后,才将手臂抽出来。

兰子再度深锁眉头,不断用力呼气。

“兰子,说清楚,京太郎上哪儿去了?”

她忍受着几乎无法回答的肉体痛苦,很喘地回道:“赶快……快和中村探长连络……”

“我知道,你先安静别动!可是,该怎么向中村探长说明呢?”

她在棉被底下挺起胸脯,想再次抗拒自己肉体的麻痹。这是最后的抵抗!

“派人赶往‘恶灵公馆’……一定要尽快……否则又要发生惨剧了!”她拚命说到这里,之后便真的完全晕绝过去了。

我按下枕畔的呼叫铃找来护士,把兰子托付给门外的警员,再度冲向公共电话。幸好,中村探长在三多摩警局里,我把兰子说的话转告他之后,立刻跳上医院门前的出租车。

甲州街道上的车流拥挤,很难从府中车站前转往国分寺街道,我从未如此坐立不安。

我只比中村探长略早一步抵达树荫苍郁的“恶灵公馆”门前,一无所知的蝉儿高声鸣叫。

询问警戒的警员,他说一个小时前,田边京大郎让妻子驾驶自己的车前来,两人一同进入宅邸。由于中村探长先以警用无线电连络,所以刚才派了一位同僚入内查探。

就在此时,中村探长也搭警车赶到。我上了警车,等车子前进后,这才说明兰子的状况。

“她有具体说明这宅邸会发生什么惨剧吗?”

“没有,只说有人很危险,至于究竟指的是谁?我也不清楚。”

“兰子小姐大概知道凶手的身份了吧!凶手到底是谁呀?”

“她没说是谁。”

我们极度焦躁,只能等车子抵达本馆。这时,可以从林楷看到高耸的钟塔。

玄关门前站着制服警察,似乎正与黑田管家有激烈的争执,我们急忙跳下车。

“怎么回事?”中村探长怒道。

警员回过头,愤怒地说明黑田管家不让人人内。

“这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逼问年老的管家。

“主人命令说,不可让警方进入宅邸。”黑田管家像戴了铁面具般表情冷漠,虽然客气,却顽固地拒绝。

“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田边律师过来了吗?”

“是的。”

“请让开!”中村探长说着,和我一同推开黑田管家,进入玄关小厅。

“请二位不要……”黑田管家紧追在我们身后,但我们毫不理会。

中村探长以命令的口气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这回轮到黑田管家不理不睬了。

“也好,我们自己去搜!”

我相中村探长一路大声呼叫田边京太郎、好子、志摩沼征一朗的名字,同时在一楼的客厅、音乐室、图书室、书房、饭厅、谈话室、沙龙间以及宽敞的建筑里搜寻。屋子里和走廊上的灯光几乎都尚未亮起,但在这个时间,每个角落都已被昏暗笼罩。

来到配膳室,女佣和惠与容子探头出来,中村探长问她们京太郎等人在哪儿,但没人知道。

从楼下大厅楼梯跑上二楼,冲入征一朗的房间,但房间里也是空的。

我们又再次下到一楼,听到扰嚷声,除了女佣,大厨饭山孝三也来到大厅。

“各位,家里人都到哪儿去了?”中村探长以坚定的语调问道。

但是,他们只是用下安的表情凝视我们,却没有一个

人回话。

黑田管家很难得露出激动的态度指责我们,“请各位别太过分,快离开!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太没礼貌了!”

中村探长只是斜眼瞄了他一下,完全不理会这个佣人头子,他令年轻警员到“黑色之馆”去看看,同时要我和他一起前往“白色之馆”。

我们来到中庭,在花朵盛开的花坛小径分成两路。两栋别馆所有的遮雨窗都紧闭关上,天空中还有一些残光,恼人的热浪和树林中的蝉鸣持续合唱。

“白色之馆”的玄关门敞开,檐下的电灯已点亮,感觉上好像有人刚刚才经过那儿。

接下的瞬间,我汗毛倒竖,不禁停下脚步。

清楚听见连续两声穿透腹腔的沉闷低鸣,不知哪儿响起的两声枪响!

所有蝉声完全停止,我和中村探长恐惧地互望。

“在这栋建筑里!”中村探长大声对我喊叫,神情凄厉地冲进去,我也紧跟在后。

这时,另外一颗子弹发射的声音从楼下大厅旁的楼梯上方传来,我本能地缩起脖子。

“在二楼!”中村探长一步并两步跑上二楼,我也抓住镂空雕刻的扶手,全速往上冲。

走廊最内侧房门半开,房间流泄出灯光,传来有人激烈却又压抑的呻吟。

中村探长和我完全没顾虑到里面可能有危险等在那儿,两人便焦急地冲进去。

瞬间,一阵极暖和的空气包覆我们,同时还嗅到兽皮烧焦般的恶臭与刺鼻的强烈臭味。目击眼前的凄惨景象,实在是一阵强烈的冲击。

志摩沼征一朗站在房间中央,双手紧握猎枪或来复枪,面朝这个方向。只见他双眼充满了血丝,很明显是处于激动状态,就这样注视着他和我们之间的地板上,那儿倒卧的是浑身鲜血的田边京太郎。

“志摩沼先生!”中村探长边叫边摊开双手,保护我似地挡在我前方。

“志摩沼先生,快把枪放下!”我被如此惨状震慑住了,完全无法出声。

京太郎双手按在肚脐位置,口中喷出鲜血,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的腹部化为一滩血,在腥红的鲜血中,可以看到三处遭子弹击中的黑色部位,嘴巴缓缓张开又闭上。但是,悲剧不止于此。

“美幸她……”征一朗踉舱地后退一步,苍白的脸孔勉强回头看着身后。

那是通往卧室的房门,敞开着。门内一位年轻女子双手遮脸,左右甩头,发出可怕的呻吟。由于身穿我曾见过的白色洋装,所以知道是她。从她的指缝间,微微冒出白烟。她左侧掉落大型玻璃烧杯,杯缘流出少许透明液体溅在地毯上,腐蚀纤维,和她的脸同样冒出白烟。

“是硫酸!”我内心吶喊。

美园仓美幸的脸遭人泼硫酸!

“就是他!”征一朗恨恨地凝视京太郎,“这家伙是凶手,毁掉了我所有的希望!”

但是,惨剧持续进行!

房间里空气之所以暖和,是因为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但是,另外还有一具女尸的上半身被塞入炉内。当然,死者从胸口以上与双手前沿都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所以传出兽皮烧焦般的恶臭。女尸身穿灰色套装,套上白色高跟鞋的脚伸出来,旁边掉落一顶加上面纱的宽边帽。

是田边好子!难道这就是兰子害怕发生的惨剧?

“志摩沼先生,快把枪放下,手移开!”中村探长往前移动叫道。

征一朗彷佛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握的是什么,吃惊地低头看手上的枪。

“快点!”老人将长枪丢在自己脚下,中村探长动作迅速地弯腰,伸手抓住。

这时,前往“黑色之馆”的警员与黑田管家听到喧闹声,赶了过来。

“喂,叫救护车,马上打电话和医院与局里连络。”中村探长视线不离两眼茫然的征一朗,朝着部属大声吼叫。

警员向黑田管家询问电话的位置后,便如脱兔般跑开了。

中村探长神情凌厉地回头,再度怒道:“黑田先生,浴室在哪儿?快带路!”

黑田管家一贯的表情崩溃了,因房里的惨状而哑然,但立刻又露出带路的态度,“喔,就在那儿,走廊的另一侧……”

志摩沼征一朗颓然坐在沙发上抱头。被子弹击中,浑身是血的田边京太郎脸朝天花板,整个人卷缩成一团,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黎人,快抱美幸到浴室去,快点!”中村探长说。

我回过神来,慌忙进入卧室,抓住呻吟打滚的美幸脚踝,中村探长则扶住她上半身,两人一起将她抬进浴室。

中村探长弯身单手扭开盥洗台的水龙头,将美幸的头移到水龙头下,开始猛冲水。

硫酸的亲和性很强,只要少量的水就会产生高热,所以针对硫酸烫伤的急救措施,重点在于只能像这样大量冲水洗净。极短的时间,与水产生反应的硫酸冒起白烟。中村探长握住她手腕,将手掌强迫扳离脸孔。美幸因剧痛而哀嚎,用尽全身力气本能地抵抗。我抓住她的脚,持续用力按压,她不断呻吟,令我不禁移开视线,因为浸在水中的脸庞、手掌与皮肤,都烧灼成不忍卒睹的红白色,连皮肤底下的嫩肉都看得见。

“美幸,撑着点,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我拚命叫着。

但是,美幸终于丧失了意识。

中村探长关上水龙头,我们和美幸全身都湿透了,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因为先前受到的冲击,已让我完全失去了理智,美幸将永远丧失那张美丽的脸庞,这让我感到绝望!

在隔壁房间濒临死亡的田边京太郎,是否真是这次事件的凶手仍未确定,但无论真相为何,连杀好几人、伤害兰子、如今又躁躏一位女子的肉体,这个如恶魔般的罪犯,我憎恨至极!

田边京太郎与美园仓美幸立刻由救护车送往兰子住院的府中国立医院。拾担架的救护人员见到京太郎的样子,惊叹表示这样还能活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他腹部承受了征一朗射击的三颗猎枪子弹。

隔了好久,壁炉里的尸体才被拖出。监识人员抵达,熄灭炉火,让尸体躺在铺于地板的垫子上,散发出皮肤、头发和衣服焚烧的强烈臭味。尸体从胸口以上与双手手肘以下被烧焦。但是,看到脸庞后更令人震惊。并非只是焦黑,而是受到火钳之类的重击,五官轮廓全毁。

“怎么会如此残忍……”中村探长叹息。

但是,凶手的意图本来就是令人无从理解!

志摩沼征一朗被带往本馆谈话室,接受大森警视他们的侦讯。

“发生了什么事?”警方的讯问让征一朗异常亢奋,“那正是我想问的呢!我知道田边京太郎在妻子好子的陪同下来到宅邸,因为黑田告诉过我,说他要来见美幸与加屋子。

“我自己也有事找他,所以等他到本馆这儿。但是,他隔了很久没过来,因为梅代今天不在,我又交代黑田去处理其他工作,不得已,只好自己到‘白色之馆’去见他。

“结果看到那家伙打死自己的妻子,把尸体丢人壁炉,还朝美幸泼硫酸。”

“长枪又是怎么回事?”大森警视愤怒似地问。

“以前迷上打猎时买的,最近才拿到自己房间来防身。”

“我是问你,为何到别馆还刻意带枪过去?”

“那很自然呀!”征一朗紧咬不放,“不久前我就觉得那家伙可疑,怀疑他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为了避免危险才带枪。但是,也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妻子如此残忍!”

“为何射杀他?”

坐在桌前的老人以侮蔑的眼神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大森警视,“我说过了,美幸受到威胁,如果视若无睹,接下来换我自己生命有危险。我进入那房间时,他正在晕倒的美幸脸上泼硫酸,一听到有人进入,便像野兽般回头大吼,朝我扑过来,所以我也本能地改变姿势,扣下扳机!”

侦讯持续进行,但中村探长朝我示意,我们一起走出房门。

“到医院去!”他说,“趁田边京太郎还活着,取得他的口供。”

我们搭乘警车,响起警笛,急速前进。抵达医院时,利用中村探长与医师办理手续的空档,我赶往兰子的病房。幸好她醒着,脸色苍白地听完我的叙述。

“黎人,带我去京太郎的病房。”她声音虚弱地说着。

护士小姐在一旁摇头示意,我也制止她,但是,她一旦话说出口就绝不退让。

“在他死之前,有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必须确认……”

我请护士帮忙借来了轮椅。

田边京太郎仍在动手术,我们在急诊室门外等待,兰子低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态度隐含着拒绝我们的询问。

获准进入田边京太郎的病房时,主治医师告知中村探长,京太郎只剩大约一个钟头的余命,因为送到医院时出血过多,再怎么输血也救不回。他全身插满各种医疗器材,脸和手上还残留淡淡的血迹,医师在病床内侧帮他量脉搏,我们看着他时,他眼皮微启,认出我们。

兰子坐在轮椅上,上伞身探前,失去光泽的鬓毛黏在她脸颊上。

“乐太郎,”她用力的让声音得以传人他耳中:“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你应该就是石川松子的儿子‘和美’吧!”

京太郎的眼皮跳动一下,似乎显示内心的不安。我和中村探长深感惊愕,望着兰子。

京太郎在氧气罩下低声说:“我最后……还是输了……无法达成……完全的……复仇。”

“兰子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语气亢奋,“他是松子的孪生儿之一?”

“我们完全受到先人为王的观念蒙蔽了,太拘泥于志摩沼传右卫门说过的话,他说,志摩沼家人永远离不开同卵双胞胎的诅咒。的确,传右卫门的女儿、孙女、曾孙都出现过同卵双胞胎姊妹,但京太郎的情况却不一样,石川松子生下的孩子是异卵双胞胎,而且是一男一女。”

“你……竟然注意到了……”京太郎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地说。

“可是有件事我还不明白,你真的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儿子吗?”

听了这句话,最先打岔的是中村探长:“喂!”

京太郎的脸略微颤动,大概想要微笑吧!

“告诉你吧!”他的脸孔痛苦扭曲,“我真正的……父亲并非……传右卫门……所以才……计划……这次的事件。”

“那么,‘串福之证’的两座纯金雕像呢?令堂应该从传右卫门那儿取得的。”兰子问。

“家母……立刻转手卖掉了……为了用来当做逃亡的资金。”

“令堂打从一开始就欺骗传右卫门?”

京太郎只是微弱地呼吸,并未回答。在詉访当女侍的石川松子,另外可能还有几个男人吧!然后以怀孕要挟,向几个男人骗钱,不,或许在孩子出生前,她也不知道是谁播下的种。

“传……传右卫门的那些女儿……雇用歹徒追杀我们……”

京太郎紧闭双眼,剧烈喘息,声音逐渐模糊了。

“幼时……我过着悲惨的生活……姊姊三岁夭折……所以,我要向那些家伙……复仇……”

“秋田县的矢作清老婆婆也是你杀害的?”

京太郎蹙眉,轻轻点头,“她知道家母的相貌……若看见我……立刻就会知道我的身世。”

“她以前曾与令堂连系过吗?”

“不……是传右卫门……他找到了‘泉’的坟墓……”

一定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直到最后都相信,松子的小孩是自己播的种,所以才委托寺院供养!只是他不希望让自己女儿知道。

“美园仓郁太郎是你杀害的吗?”

“不……不是……”他的呼吸逐渐微弱,间隔也拉长了。

“你岳父呢?田边善行的意外事故,也是因为你吗?”

京太郎紧闭的眼皮不停跳动:“该……该怎么说……”

医师在病床的另一侧摇头。京太郎只是再次微微张眼,但瞳孔已找不到任何焦点了。

“我……要死了。”他非常痛苦,“但我的……憎恨还……未死,我一定会……复活……因为我……是魔法师……”他丑陋扭曲的脸倒向一旁。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专注凝视他的脸,就这样,引发“恶灵公馆事件”的稀世大罪犯,直到最后的最后,仍对我们口吐诅咒,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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