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格雷和拉波因特一起下楼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我马上就回来。请等我一下。”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朝探员办公室走去。他突然想到可以找个人跟踪从卢浮宫商场出来的格扎维埃·马顿。但为什么会想到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首先,马顿可能在最后一秒改变主意,他第一次来麦格雷的办公室,麦格雷不在时他一声不吭就走了。又或者他妻子可能也正监视着他,因为之前她承认跟踪过他。

如果他们在路上碰上,难道不能是因为他去沙迪伦街上跟踪她?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即便是什么事也没发生,麦格雷至少知道了这个卖玩具火车的人在关键时候是怎么做的——他是不是犹豫不决,是不是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又或者喝一两杯酒给自己壮壮胆——也不会觉得白忙活一场而懊恼不已。

哈维尔再去有可能被认出来。可以让卢卡一个人行动,他现在正好没事,但是他从没见过马顿,在一大群下班的员工中,可能光凭警长对外貌的描述还辨认不出来。

“卢卡和哈维尔!你们俩去一趟卢浮宫商场。员工下班出来时,哈维尔指出哪位是马顿,认完就走,卢卡接着一个人跟踪他。”

卢卡有点不明不白,问道:“您觉得他会去很远的地方吗?会很晚吗?”

“应该是来这里。”

他又补充说:“记住,不要打车,没有报销。”

有些规定外界不知道但对于警局的人来说却非常重要。一旦有罪案发生,不管是重罪还是轻罪,只要警察按照司法机构的要求做出调查,所有警长、探员以及技术人员的工作开销按规定都由犯罪人负责。如果最后犯罪人没有被逮捕,或者法庭最后宣判他无罪,那就由司法部支付所有费用。

相反,如果案子是警察局主动跟进的,并且最后既不能定罪也没有抓住犯罪当事人,所有的费用都得由警察局,也就是内务部承担。

所以对于警察而言二者差别很大。司法部觉得犯罪的人最终都会承担责任,所以他们不会为钱斤斤计较,一般不会考虑乘不乘出租车这种问题。相反,警察局总是会严格审查各项账单,要求详细交代各项费用的使用情况。

而现在,难道找不到犯罪事实,找不出犯罪当事人,麦格雷就不工作了吗?

所以这就意味着不能有花费,甚至是一点点的消费,并且他也知道,即使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也必须证明他的手下工作了。

“去吧!”

正如电台最新播报的那样,外面没有下雪,但是雾霭朦胧,冷飕飕的。多菲纳啤酒店里面特别暖和,灯光下,他们俩没有点看起来不合时宜的小瓶酒,而是要了几杯开胃酒。他们臂肘支在吧台上,没有谈马顿,只是和啤酒店老板闲聊,聊了一会儿之后,他们竖起大衣衣领,回到河岸警局。

麦格雷决定让探员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安排拉波因特坐在门后面做记录,他可是个不错的速记员。这样做也只是谨慎起见。

七点差十分,他坐在办公室,等着老约瑟夫来敲门。七点差五分,他继续等,拉波因特坐在门后面,手握着笔,一切准备就绪。

七点差一分时警长先生开始有点着急,不过终于还是等来了熟悉的敲门声,接着他看到白色的门锁手柄转了一下。

是约瑟夫。因为之前就被告知谁要过来,所以他只是小声说道:“是您等的那位先生。”

“让他进来。”

“请您见谅,我来晚了……”马顿说,“我觉得这个时间点没有必要去挤地铁……结果两趟公交车都满了,所以我就走过来了,我觉得走过来可能会更快些……”

他微微喘气,看起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看起来还有点热。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把外套脱下来……”

“可能这样会好些。我觉得我有点感冒。”

他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坐下来。因为不知道该把外套放在哪里。刚开始他把外套放在椅子上,后来发现得坐在这张面对警长的椅子上和警长交流,所以又把外套拿到房间的另一边去。

他们终于面对面坐定了。麦格雷吸着烟斗,比前几天更加专注地看着客人。他觉得有些失望。过去二十四小时,他的所有思绪都围绕着马顿。在他心里,马顿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个会在街上或者在地铁里和他擦肩而过的成百上千个人的一个。

他觉得马顿太普通了,言行举止也太平常。

“我再次向您道歉,上次没能告知一声就走了。商场的规定很严格。我借口去看牙医才请到一个小时假,牙医诊所就在圣罗克街,离卢浮宫商场两步路。那时候我在您办公室突然发现时间飞快地过去了,我得在十一点到商场,因为我得亲自去发货。我本来想留条口讯给您办公室的员工,就是那个引我进来的老员工那时候不在。我本应该给您打个电话,但是我们不能用商场的电话打私人电话,大部分的电话机都与总机相连。”

“那今天下午您是怎么打电话的?”

“我是去楼层主管办公室打的,那里是直接接外线,他当时不在。您应该注意到我讲话很快,并且讲完就急匆匆把电话挂了……”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一切在情理之中。

但警长还是有理由反驳:“中午您去吃饭时……”

“首先,我觉得中午您也得吃饭。其次,我感觉您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您说的是认真的?”

“当然是了。您安排一个人去我工作的地方晃荡了几圈,是吗?”

麦格雷没有回答。他继续说:“您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很肯定那是位探员。”

他肯定之前就准备好了该说什么,就像上次来时一样。但这次他有时候有些迟疑,像是脑袋一下子空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问:“我妻子来找过您?”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我认识她很久了。我确信她起疑心了。女人总是很敏感。并且,以她的个性,如果感觉到一点点危险,她肯定会反击。您懂我的意思吗?”

他不说了,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麦格雷,好像是在抱怨警长没有对他坦白。

“她来过吗?”

这下轮到警长犹豫不定了,他意识到他担负着一个很重大的责任。如果马顿在某种程度上有心理障碍,他的回答可能会对马顿以后的行为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麦格雷刚才独自待在办公室时,差点儿就给朋友帕尔东打电话,叫他过来参与这次谈话。但是医生说过,他对精神病学不怎么了解。

格扎维埃·马顿就在这儿,坐在离警长一米五之遥的椅子上,言行举止和所有的来访者一模一样。可能他就是一个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而向警察坦白一切的正常人。

又或者他是一个强迫症患者,有被迫害幻想症,需要别人的安慰。

又或者他就是一个疯子。

又或者他是一个被各种可怕想法困扰的人,精神有点儿错乱,但有时候又意识清醒,非常聪明,能够制定详细的计划,还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它。

他长相普通。和所有人一样,有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外面的寒冷和室内的温暖反差太大,他血液直往头上涌,也可能正是这样他才两眼发光,但也许是他说的感冒让他眼睛冒光。

他真的有点感冒吗?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两眼发光,所以才用感冒来搪塞?

麦格雷感觉很不舒服。他开始怀疑这人来这里就是为了问关于他妻子的事。

他开始反监视妻子了吗?他知道妻子来过河岸警局?他想知道她都说了什么?

“她来过。”警长最后还是承认。

“她对您说了什么?”

“来这里的人通常都是回答问题,而不是问问题。”

“请您见谅。”

“您妻子非常优雅,马顿先生。”

他的嘴角僵硬地往上一扬,像是在笑,但是嘲讽的苦笑。

“我知道。她一直都想变得优雅。她铁了心要变得优雅。”

他说“铁了心”时语气很重,就像是一个文本中重点强调的部分。麦格雷想起他上次也强调过一个词。

难道他读精神病学专著时没发现在某些词上语气很重表示……

但他不想把谈话引到这个层面上去。

“昨天早上,您来这儿对我说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您对我说了您妻子最近一段时间的态度,给我看了您在壁橱里发现的有毒物品。您还对我说,您很多次吃完饭之后都觉得身体不舒服。之后,我被局长叫去,我们的谈话因为您的离开而没有继续。我猜想您应该还有其他细节想要告诉我吧?”

马顿苦笑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不公正对待。

“您以这种方式提问,我真的很难回答。”他说道。

麦格雷差点儿发火,他感觉对方在给自己上课,他还得虚心接受。

“您不是来告诉我,您来这里没有明确目的吧?您想起诉您妻子?”

马顿摇头。

“您不控告她?”

“控告她什么?”他问道。

“如果您对我说的是真的,您可以控告她蓄意谋杀。”

“您真的觉得这会有结果吗?我手上有什么证据呢?您自己都不相信我。我给过您一些含锌磷化物样品,但也可以说是我放在放置清洁工具的壁橱里的。因为我自己主动去看过神经科医生,所以别人可以得出结论,说我精神不正常,或者,更加合情理点的说法,说我是在说服自己相信有人要害我。”

麦格雷头一回遇到这样的访客,他一脸惊愕地看着马顿。

马顿每一次回答,每一个新的姿态都能改变他的思维方式。麦格雷找不出任何缺陷或弱点,并且每次都被他带到他的话题上去。

“我妻子肯定跟您说过我神经衰弱。她也肯定说过,有的晚上我修修补补,因为做不到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我会乱骂一通,甚至气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您对斯泰纳医生说过吗?”

“我都说了。他问了我一个小时,有些问题您想都想不到。”

“然后呢?”

他看着麦格雷的眼睛。

“然后,他证实我不是疯子。”

“所以您确信您妻子想除掉您?”

“是的。”

“但您还是不想我们展开调查?”

“调查没什么用。”

“也不需要我们保护您?”

“怎么保护?”

“既然这样,我再问一次,您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让你们知道。为了如果我遭遇了不幸,人们不会觉得是自然死亡,如果您事先不知道这一切,肯定会断定我是正常死亡。我看了很多关于投毒的案子。根据你们专家的报告,十起投毒谋杀案有九起悬而未决,犯罪嫌疑人被查出了却还是逍遥法外。”

“您是在哪儿看到的?”

“在一本科学侦探杂志上看到的。”

“您订了那本杂志?”

“没有。我是在一个公共图书馆看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我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下去的。”

“您想说什么?”

“首先,我会非常小心谨慎,我昨天也对您说过。然后,看到我刚引用的数据,我不再相信司法,如果我有时间,我要自己伸张正义。”

“我可以理解为您会先杀死妻子吗?”

“当然是在我死之前,但是也得等她成功给我下毒之后。几乎不存在一种毒药可以让人突然就死掉,而且这样的毒药一般人也很难弄到手。所以我知道我中毒和我没法动弹之间还有一段时间。我家里有一把手枪。我要说的是,我已经按规定申报过了,不信您可以去市政府确认。我妻子知道,但是这些年枪一直都是我保管着。只是不久前我把它藏到了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她现在还在找……”

有那么一瞬间,麦格雷在想是不是最好现在就把客人送到警察局拘留所的专设医务室去。

“今天晚上您吃完晚饭半个小时之后,觉得胃不舒服吗?”

“这点您不用担心,麦格雷先生。我能够分清中毒和正常的消化不良。并且,我的胃肠功能一直很好。”

“所以如果您觉得被下毒了,您会还击?”

“如果我感觉我中毒了,我会毫不迟疑地还击。”

“会对她开枪?”

“是的。”

电话铃响起,此刻在警长办公室,这一声响就像从一个被沉重紧张甚至不正常的氛围笼罩的房间里传来的罕见嘈杂声。

“头儿,我是卢卡……”

“嗯……”

“我现在才联系您,是因为我不想让她一个人站在外面……”

“谁?”

“一个女的。听我向您细说……我只能等到别的探员替我监视她,我才能给您打电话……代替我的是多兰斯……”

“说重点。声音别那么大,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马顿有没有意识到麦格雷说这话其实间接在说他在旁边?

“知道了,头儿……是这样的……您要我跟踪的那个人从商场出来后,哈维尔指给我看了……我开始跟着他,一个人跟,哈维尔等公交回去……”

“然后呢?”

“接着我们走到一群人中间,晚高峰时间人特别多,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当我们穿过卢浮宫广场,快要到警局时,我发现不止我一个人跟着他……”

“继续说。”

“还有一个穿高跟鞋的女的……她应该没有发现我,但是我不敢确定……她一直跟着他来到奥弗尔河岸警局,并且一直在距离门口一百米开外的地方等着……”

“具体点……”

“这不重要。托伦斯过来后我让他继续监视,然后我就上来让哈维尔下去确认一下外面那个女的,因为他跟进过这个案子……他刚上来,就在我旁边……您需要和他讲吗?”

“嗯。”

“喂,头儿……是他的小姨子,詹妮……”

“你确定?”

“千真万确。”

“她没认出你?”

“没有。我很小心的。”

“多谢了。”

“没有其他指示?”

“让托伦斯继续盯着她。”

“那个男的呢?他出来之后卢卡还是继续跟踪?”

“是的。”

他挂了电话,发现马顿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看。

“是我妻子吗?”这位玩具火车爱好者问道。

“您说什么?”

“算了。我应该猜得到您不会对我说真话。”

“您听到了?”

“没有。只是从您少量的话语中也不难猜到。如果是我妻子……”

“会怎么样?”

“没什么。昨天来拜访您真是一个错误,今天又来真是错上加错。既然您一直都不相信我……”

“我希望我能相信您。对了,既然您对自己非常有信心,我给你一个建议。斯泰纳医生以职业道德为借口什么也不肯向我透漏。”

“您是想我去另一个医生那里再做一次检查?”

“是去警察局拘留所的专设医务处。那位教授人特别正直,并且名声很好,享誉全球。”

“什么时候?现在?”

麦格雷弄错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惊慌失措了吗?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去打扰别人。他明天早上会在办公室。”

马顿非常平静地回答:“只要不是特别早,我都可以提前向商场请假。”

“那就是说您接受检查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那您也愿意签订一项协议证明您是自愿接受这次检查的?”

“如果必须签的话。”

“您真的让人捉摸不透,马顿先生。”

“您这样觉得?”

“我还记得您来这儿是心甘情愿的。因此您没有义务一定得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您相信我吗?”

“我尽量。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对您没有任何偏见。”

这一申明也只是让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像是早已看透世事,满不在乎。

“您爱妻子吗?”

“现在?”

“当然是说现在。”

“现在不爱。”

“她爱您吗?”

“她恨我。”

“您昨天上午离开这里之前给我描述的夫妻形象可不是这样。”

“昨天时间不允许,我们很多事情没有聊完,并且您也不是很想继续听。”

“您要这样理解也可以。我继续?”

“请便。”

“您之前爱过她?”

“我想是的。”

“可以跟我讲一下那时候您是怎么想的吗?”

“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一个人生活,所以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我非常卖命地工作,您知道的。我出身低微,只能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到达了现在的成就。”

“在遇到您妻子之前您从来没和其他女性交往过?”

“几乎没有。您指的这种风流韵事在我看来是种耻辱,而不是快感。并且,我遇到吉赛尔之后,就把她当做了我的梦中情人,我深爱着的梦中情人。夫妻这个词对我来说是非常神圣的。我幻想着结婚。我们最后真的成了一对夫妻。我就是夫妻中的一部分。我从此觉得我不是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有一天,我们还会生儿育女……”

“你们没有孩子?”

“吉赛尔不想要。”

“结婚前她跟你说过吗?”

“没有。就算她结婚前说过,我还是会和她结婚的,我只是想结婚……”

“她那时候爱您吗?”

“我之前是这样觉得的。”

“终有一天您发现自己错了?”

“是的。”

“什么时候?”

他没有立马回答。他仿佛被突然置于一个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面前,他得思考一下。而麦格雷也不催他……

最后他小声说:“我猜您已经做过调查吧?如果您能派人去商场监视我,同样也可以派人去沙迪伦街。”

“您说得没错。”

“如果这样,那我也没必要掩饰了。就您刚问我的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两年前。”

“准确地说,差不多就是您的小姨子住到你们家之后,您意识到妻子不爱你了,或者根本就没有爱过您?”

“是的。”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这很简单。我小姨子以前和她丈夫生活在美国。认识她之前,我经常觉得自己的家庭不幸福,但是我会告诉自己得知足,大家都一样。您明白吗?换句话说,我觉得我的失望是不可避免的,其他人和我的境遇也差不多。总之,我以前觉得吉赛尔的缺点是所有女人天生就有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他一直在纠结怎样措辞,在一些词上语气重,在另一些词上语气又很淡。

“和所有人一样,我以前也幻想过某种爱情和婚姻,或者叫结合更好,只是几年甚至短短几个月之后,我就发现那种结合并不存在。”

“所以,爱情不存在?”

“应该说是那种爱情。”

“您对妻子有什么不满呢?”

“您这个问题问得不高明,但是如果我不坦白回答,您又会得出更加离谱的结论。举个例子,现在我知道,当初吉赛尔从鲁昂离开家,只是因为她野心勃勃。并不是如她所讲,是为了追随一个她那时候追求的、几个月之后又把她抛弃了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巴黎的上层阶级。即便他不离开吉赛尔,吉赛尔也不会和他继续相处很久。”

他以一种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方式讲述这些,就像是在研究一种客观情况,尽可能把事情描述得清晰明确。这一点真的挺稀奇。

“只是她知道情况很快就会发生转变。她年轻、漂亮、性感。她不愿意从一个阶梯教室跑到另一个阶梯教室,不停地在报纸上刊登简历,结果却只能在一个大商场的内衣专柜做销售员。”

“您不一样有抱负吗?”

“这两者没有可比性。先让我把她说完。晚上她会和同事一起出去,尤其是部门领导,但是他们很多结婚了,没结婚的也没向她求婚。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老了没有魅力了,所以我登场了。三四年前,她还一直嘲笑我。经验告诉她我是一个万不得已的选择,而她只能这样选择。”

“这说明什么?”

“她让我觉得她是爱我的。这些年,我只关心我们组成的这个家庭,只会想到我们的安乐窝,想到我们的未来。我觉得她很冷漠,但是我会自我安慰,会对自己说女人又不是喜剧演员。我觉得她太自私,太追求利益,甚至到了贪财的地步,但那时我又会劝自己说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样。”

“那您感觉不幸吗?”

“我有工作。她经常嘲笑我,觉得我有躁狂症,我现在知道,她是因为嫁了一个卖小孩子玩具的人而觉得很丢脸。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麦格雷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您想说什么?”

“她认识了一个叫莫里塞·舒沃博的男人,那个人在商场工作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个男人。可能喜欢。至少那个人答应助她一臂之力,并且还是一个很大的忙。他娶了一个被包养的老演员,那个女演员很富有……”

“因为这个原因,您妻子没有向您提出离婚而去嫁给舒沃博?”

“我猜可能是这样。他们经常一起去逛大商场,每次都是花老女人的钱。”

“您觉得他们是情侣?”

“我知道。”

“您跟踪过他们?”

“我和所有人一样有好奇心。”

“但是您没有提过离婚?”

他没有回答。现在谈话似乎进入了僵局状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种局面在您小姨子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可能,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到这些。”

“您刚才说,自从您小姨子过来和你们一起住在沙迪伦街后,您开始意识到一些东西。您意识到了什么?”

“意识到还存在其他类型的女人,我梦想中的那种女人。”

“您爱她吗?”

“是的。”

“她是您的情妇?”

“不是。”

“但是您会在妻子面前回避她?”

“您也发现了?”

“我知道一家叫‘诺曼底之家’的小餐馆。”

“是的。热妮总是过来和我一起吃午餐。我妻子,她几乎一直都是和舒沃博去一些非常奢华的地方。她和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您懂吗?”

马顿重复了一遍最后这句话,就像是担心麦格雷跟不上他的节奏。

“您的小姨子也爱您吗?”

“我觉得她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只是刚刚开始?”

“实际上她是爱她丈夫的。他们是一对很幸福的小夫妻,住在离纽约不远的新泽西州乡下一个很漂亮的房子里。埃德加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了,热妮试图自杀。一天晚上她开着煤气准备自杀,幸好被及时抢救过来。之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回到了欧洲,我们收留了她。她一直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每天只穿黑色衣服。吉赛尔有时候取笑她,让她多出去走走,做点别的事好淡忘这个不幸。而我正好相反,我没有去安慰她,只是让她慢慢地感受生活的乐趣……”

“您成功了吗?”

他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脸一下子绯红。

“我觉得是的。现在您应该明白为什么她不是我情妇了吧?我喜欢她但是我尊重她。我不想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拉波因特还在记录吗?如果这次审讯走的是法定程序,麦格雷的行为会显得非常可笑。

“热妮知道她姐姐想要您死吗?”

“我没跟她讲过。”

“她知道你们不和吗?”

“她和我们一起生活。您知道的,我和妻子从来不吵架。表面上看,我们的生活和所有的家庭一样和睦。吉赛尔非常理智,她不会挑起任何争吵。更何况我们还有一千万的财产。这一千万和她在圣奥诺雷街内衣店拥有的股份相同。”

“什么一千万?”

“保险资金。”

“你们是什么时候买的保险?是在你小姨子来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买了差不多有四年了。那时候吉赛尔已经和舒沃博一起合作了。有一天一个保险推销员来到我们家,看起来像是很巧合,但后来我知道那是我妻子要求他过来的。接下来什么状况您就可以想象了。‘我们都不知道谁会什么时候死,’那个推销员说,‘这也算是一种安慰,将走的人知道活着的人还有点什么……’”

他笑了,和第一次一样,而且还是那种很让人不舒服的笑。

“那时候我完全不知情。总之,我们最后还是签了那份一千万的协议。”

“您刚说的是‘你们’?”

“是的,这份保险是双人保险,可以这

么说。”

“也就是说,如果您妻子去世了,您可以拿到一千万保险费?”

“没错。”

“同样道理,如果您不在了,她也可以享受到这些?”

“我不否认。”

“你们彼此恨对方?”

“她恨我,这是肯定的。”

“那您呢?”

“我不恨她。我只是自我防备。”

“但是您喜欢小姨子。”

“这一点我也不否认。”

“而您妻子是莫里塞·舒沃博的情妇。”

“这是事实。”

“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我觉得没什么了。我回答了您的问题。我觉得有些问题是没必要回答的,明天早上我会过来做您跟我说的那个检查。我该几点过来?”

“十点到十二点之间都行。看哪个时间点您比较方便。”

“会很长吗?”

“和您上次在斯泰纳医生那儿差不多。”

“也就是说一个小时。那如果可以,我们就定在十一点,这样我就不用再回一趟商场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可能是在看警长会不会有新的问题。他披外套时,麦格雷小声说:“您的小姨子在外面等您。”

他顿时愣了一下,衣服才套上一半,半边胳膊露在外面。

“啊!”

“您很吃惊?她不知道您要来这儿吗?”

他迟疑了一秒钟,但这个细节没能逃过麦格雷的眼睛。

“当然不知道。”

这一次,他明显是在撒谎。他一下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走,没有了之前的自信和从容。

“明天见……”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把手伸了过来,不能再缩回去。麦格雷和他握了握手,看着他走向楼梯,然后关上门。他愣愣地在门后站了好半天,最后深深吸了口气。

“喔哟!”他叹着气。拉波因特握着酸痛的手腕,从另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这是拉波因特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惊愕不已的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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