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太妃娘娘给您备了上好的平江春,命臣女给您送来。”王芍深吸口气,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笑吟吟唤道。

戚北落没有应声,目光只在她脸上定了一定,便收了回去。

烛火映照下,他双瞳沉淀着雪夜的漆黑和冷淡,冻得王芍浑身起栗,脸庞红热,有些难堪,心生退意。

离幕后头射来两道阴厉目光,王芍本能地抖了抖,手指不安地捏着漆盘盘沿,心一横,强笑着坐在戚北落边上。

“这就同照殿红齐名,殿下多少尝一口,定不会失望。”

戚北落敛眉,压着心头的不耐,沉声道:“不必。”端起酒杯欲换个位子。

王芍却仿佛没听见,赶在他前头,夺走酒杯,自顾自斟满,笑吟吟递去。

戚北落不说话,神色慢慢绷紧。

恰好此时,歌舞停歇,殿内静默了一瞬,这处的气氛便如冰泉冷涩凝绝。

王芍面肌笑得僵硬,手不由往后瑟缩了下。离幕后头的目光愈盛,如芒刺扎在她背后。既然都已经上了贼船,她心一横,将酒又往前递了递。

“好歹是太妃娘娘的一点心意,殿下若是一口也不喝,终归说不过去。殿下就......”

戚北落面色罩上一层严霜,她手随之一抖,声音越来越小,几滴醴酒从杯中飞溅到手背上。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错开眼,目光越过戚北落,停在顾慈身上。

顾慈今日穿得随意,奈何天生丽质,不过随随便便一穿,就随随便便把盛装出席的她给比下去了。而此时,她还摇摇头,望向这边叹了口气。

像是在同情。

王芍心头蹦了蹦,重新琢磨方才的话,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众所周知,东宫一系与太妃娘娘势同水火,她方才光想着让戚北落喝自己递过去的酒,情急之下,竟拿太妃娘娘的身份威压戚北落,摆明了就是往枪口上撞!

隆隆心跳声中,王芍赶忙俯弯下腰背道歉:“殿下,臣女......”

“知错”二字还没出口,劲风便刀一般杀到她手上。

咣当——

杯盏滚了几圈,怯怯藏到角落。

王芍愕着眼睛瞧他,不知所措。几缕发丝黏过了酒水,黏在苍白面颊上,滴答落下几滴在宫裙上,裙面湿了大片,娇俏的海棠绣花被酒渍浸染得毫无生机。

“滚。”

一个字,压着声音,从腹喉深处发出,无情无绪,却比任何有实质的利刃还扎人心。

四面静了一瞬,后排几位贵女瞧完全程,各自围成小团体,窃窃私语,偷笑她不自量力。

王芍面庞通红,恨不得将头埋入胸口。

她是名门大家教养出来的闺秀,读书启蒙也是《女戒》打底,为自己这行为深感不齿。

太妃娘娘昨夜拿自己当年和先帝“相识”的事,苦苦劝了她一宿,她才勉强放下心里包袱,过来做这些出格的事。

原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只要放低身段,让戚北落喝一杯自己呈上去的酒是没问题的,可现实却朝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羞得无地自容,一叠声道“对不起”,不顾身旁宫人劝阻,横冲直撞往外跑。

顾慈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由不得又叹口气,想斟一杯酒,安抚一下边上这只炸毛的狼狗。

手才刚动了一下,就被他抓得更紧。

“我是让她滚,你松什么手?安生些!”

他犹似不放心,趁这会子没人瞧见,抓起她的手就往怀里揣,抱得紧紧的,跟揣着好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全去了九霄云外,又变回那个霸道的三岁孩童。

顾慈:......

这个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同样的问题,岑清秋也在琢磨,枯着眉头,耷着眼角,一副不慎吃着姜丝的模样。

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这副模样,当真是前所未见。不过是一个顾慈,有那么大的魅力把他变成这样?该不会被人调包了吧?

边上传来一声看透了的轻笑,“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都会变傻。”顿了片刻,又转头望着她,深情又玩味地道,“朕也是。”

岑清秋嗤之以鼻,慢条斯理地举筷挖了鱼眼珠子,丢到他碗里,乜斜凤眼,嘴角噙着优雅的笑,“那正好,陛下快吃这个,补脑。”

宣和帝眉梢抽搐,平了平腹内之气,亦举筷,将鱼腰腹处的肉剜下来,搁在她碗里,笑容意味深长。

“这鱼下锅前活蹦乱跳,腰力定然不错。吃哪补哪,皇后也补补腰,免得整天喊酸,还要埋怨朕不好。”

岑清秋蹭的涨红脸,抬脚狠狠踩住他的脚,用力一碾。

宣和帝身子猛地僵住,咬牙忍笑,待她没力气时,又把另一只脚也伸过去,勾摇着脚尖,贱兮兮道:“再来。”

上头桌案官司打得正热闹,北戎使团这厢,气氛则略微凝滞。

赫连铭捻着小胡子,目光在顾慈喝顾蘅身上来回穿行,“大哥,那两丫头的身份也太不一般,只怕这中原皇帝不会把人赏给咱们。”

赫连铮摸着下巴,脸色难看,“你要是怕,那姐姐归你,妹妹归我。不就是戚北落吗?这儿又不是战场,他能把我怎样?美人和边界那几个城,我都要定了!”

说完,他一拍桌案,朝戚北落抱拳道:“久闻太子殿下箭术超群,今日难得,可否与我比试一二,让我们兄弟俩开开眼?”

戚北落放下杯盏,轻慢地掀开眼帘看去,勾了下唇角,懒怠开口。

什么都不说,比说什么都厉害。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

世上谁人不知,整个北戎都是戚北落的手下败将。就连北戎的不败将军,都不敢跟戚北落提什么比箭,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王族人士,竟敢说这个?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赫连铭原本还有些忌惮,见大哥被这般轻视,心头刷的拱起火苗,跟着拍案而起。

“那日便是你伤了我三弟吧?莫不是怕我们从箭法上看出端倪,才不肯应战?既如此,那便赔给我们北戎十座城池,这事我们既往不咎,若是不赔......”

兄弟俩相视一笑,齐声道:“那就只好战场上见了!”

论打战,有戚北落在,十个北戎也不是他的对手。可要紧的是,百姓该怎么办?无论输赢,最受苦的都是他们。

满座陷入惊慌,戚临川哼笑一声,老神在在地歪斜着身子瞧热闹。

顾慈攥紧帕子,忧心忡忡地望向戚北落。

宣和帝收起玩笑,望着那两兄弟,神色凝然,“你们当真以为,大邺无人。若真要打,那朕便......”

“父皇。”戚北落起身,拢袖拱手,笑意轻松,“既然两位使者执意要比试,那儿臣自当奉陪到底。许久不曾碰这些,全当热身。”

北戎人天生善战,同他们比箭,竟只是热身?

宣和帝嗤笑,扬了下眉,“那热完身便好,点到为止,免得再弄伤个什么,又被人赖上。”

父子俩说话,一个赛一个气人。

满座笑得花枝乱颤,赫连两兄弟气得双颧晕红,命人取来自己惯用的弓箭。

一番折腾后,大殿中央辟出一块空地,正中桌案上摆置一个柑橘,还不及拳头大。旁边是满满三壶烈酒,为输家准备的,便是酒圣来了,喝上一杯也会丑态百出。vx公号:books186

赫连铮扫了眼,不屑地笑道:“摆在盘子里有什么意思?不如摆在人脑袋上。”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赫连铭颔首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柑橘顶在头上。箭风呼啸而过,正中柑橘中心。

橘汁哗哗淌下,赫连铭抬手一抹,混不在意,为自己大哥鼓掌。

赫连铮倨傲一笑,转向戚北落,“殿下,请。”

戚北落耸了下肩,让王德善过来。

赫连铮冷哼,“比试讲究公平,我方才可是让我至亲至爱的弟弟来冒风险,殿下却叫一个太监来糊弄事,算什么本事?你若真对自己有信心,就让那位姑娘过来。”

他赫然指向顾慈,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戚北落抓紧弓箭,想也不想便要将箭头对准这两人,宣和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勉强压住火气。

顾蘅气急败坏道:“你们欺人太甚!你弟弟至少会武,慈儿她半点武功不会,凭什么要她来!”

赫连铭捏着胡子,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要不姑娘你来?”

顾蘅被盯得腹内恶心,别开头,“我来就我来。”

她提着裙子绕过去,正要拿橘子,却被顾慈抢了先。

“姐姐回去吧,这点事,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顾慈避开赫连两兄弟恶心的目光,将顾蘅推回去。顾蘅抓住她的手不让,顾慈好一阵哄才安抚好。

“头顶柑橘,说到底,还是静止不动的,即便射中,又怎能显示殿下与两位使者的本事?”

顾慈捏着橘子回到殿中,看一眼戚北落。

旁人还没听懂,戚北落已瞬间领悟她的意思,含笑点头。

顾慈微微一笑,闭着眼睛,随手将柑橘往后一丢。

橙黄的一点在空中才打了半个旋儿,便“咻”的一声,牢牢钉在了正门外的廊柱上。两个内侍过去,一块使劲拔了半天,硬是没能□□。

众人瞠目结舌,赫连两兄弟齐刷刷变了脸色。

“这把算谁赢?”戚北落漫不经心地抚着弓箭,懒洋洋道。

赫连铮咬牙,头别到另一边,不情不愿的朝他抱拳,“算殿下的。”

满座振奋起来,顾蘅小小松了口气,捧着脸得意洋洋地欣赏。宣和帝靠回椅背,见岑清秋还捏着手,淡淡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轻拍。

戚临川冷哼,心底暗骂“没用的废物”,闷下一口酒,没眼再看。

戚北落朝顾慈挑了下眉,邀功似的,同她比口型:“我厉害吧。”

顾慈忍笑,嗔瞪他一眼,懒怠搭理。

赫连铮看在眼里,腾在心里,扬手道:“二弟,把那一盘酸橘子都给我扔咯,我一个不落,全给它射下来!”

他正要张开弓,却听顾慈道:“北戎勇士都是骑射好手,方才使者只射了静物,不服气是自然。不如第二回合,咱们就比这飞花如何?”

赫连铭拧眉问道:“什么飞花?”

“就是这个。”

顾慈行到殿角,将花架上的一盆香雪兰推翻。

花束摇摇欲坠,才刚歪下半分,银光一闪,花叶飘零,瓷盆尽裂。一朵茜色小花并一片嫩绿叶尖被齐齐钉在墙角。

气势太足,边上几个小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飞溅的泥土,仿佛迷瞎了赫连两兄弟的眼。他们使劲揉搓眼睛,不敢相信,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小的目标,一起射中,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慈镇定自若地站在花盆边,心头一点也不慌乱。

从前秋狩时,她曾见过戚北落一箭同时射下两只南飞的大雁,且都正中眼睛,相较之下,这些真不算什么。

“同时射中花和叶子,这便是第二回合的规则。”

赫连两兄弟面面相觑,一脸菜色,急吼吼嚷着要比第三局。

戚北落扬手打断,指着桌上的酒,昂着下巴兴味道:“先把这两局的酒喝了,孤再同你们比。”

赫连铮“嘁”了声,上去拿酒,赫连铭拦住他,“大哥,你箭术比我精进,在赢他之前,你不能倒下,这酒,我来喝!”

说罢,他便抄起一壶酒,揭盖要喝。壶身上还有一抹嫣红,像是姑娘的口脂。

他抬指抚了抚,由不得心神荡漾,眯着眼回头打量顾家两姐妹,心头血潮狂乱,几欲决堤,张口便开始狂饮,烈酒烫入心脾,**蚀骨。

正当迷乱之际,腹内骤然灼起火烧般的痛意。血潮涌至喉咙,“哧”的一声,喷在地面。未等反应过来,他便先晃晃悠悠倒在血泊。

“酒里......有有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久等啦!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们,每个出现在评论区的我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没时间回,我错了qwq

想对你们说的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就是我专栏里写的那句:谢谢你们来看我写的文o(≧v≦)o

所有出现过的,没出现过的,哪怕只是过客,我都由衷感谢,么么哒,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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