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头只有左脚受了伤,他紧闭着嘴全神贯注地削着钢筋,脸上爬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能闻到城市的气息;记忆中的景象确实跟萨拉热窝很相似—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苏卡又看了看但丁。苏卡之所以一直喋喋不休,大概就是为了将安娜和但丁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

“刚才你提到了父亲。”

安娜摘下太阳镜,让苏卡直视着自己的脸,大概任何人看见这个没有眼球的眼窝,都会觉得很恶心吧。苏卡的表情变得很糟糕。

“你说你父亲研究的是身体机能,一旦失去某种机能,身体就会开发出更强大的能力?”

避开眼睛的苏卡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安娜又向前踏进一步,苏卡对着安娜的脚尖一直点头。

“是的。”

“你父亲在毒计划之后,有没有制作过其他试验品?他们就没有催他做出些成果吗?”

苏卡艰难地闭上眼睛。双眉间的皱纹很醒目。越来越多的汗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安娜继续向前踏进一步,终于苏卡慌张地开口:“我也不知道更加详细的事情,只是新的试验品,你应该比我清楚。”

体育场的景象在安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在步枪视线范围内捕捉到一个黑人大汉,他的头被打飞,随即倒在地上。枪声传到安娜耳中的时候已经是那个黑人中弹以后的事了。从摩天大楼到体育场有两公里的距离,而且从体育场到安娜的射击位置大概有六百米的距离。

“从摩天大楼射击的男人?”

一直低着头的苏卡点了好几下头。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卡伊说,这一次就是所有试验品的大亮相。但丁、安娜以及父亲完成的终极狙击手。”安娜扑地笑了。

“终极狙击手吗?能从距离两公里以外的地方将人的头击飞,的确不同寻常。”

“父亲做的狙击手,可以独自执行任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但丁也开始看向苏卡,但是,低着头的苏卡对此却没有一点察觉。

“狙击手是需要有后援的。你有卡伊,但丁也是和黑木一起的。但是父亲制作的狙击手,可以独自执行任务。”袭击了站在舞台上的音乐家之后,新摩天大楼的射手面对着陆上自卫队的攻击进行回击又将两架直升机击落。“那么,我和但丁以及你父亲制造的狙击手都是被同一个组织招募来的吗?”

“辛迪加不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个体,把它看做许多细胞的集合体或许会更贴切。细胞之间为了生存,会互相竞争。”“为什么?”

“据说辛迪加内部的势力图已经被涂改了,又加入了新的强大势力,整合整个组织。进行兵器开发项目的组织,也想获取新的力量。不对,与其说是新的力量,不如说是新秩序。辛迪加本身似乎也在变质。”

苏卡抬起头,眼圈泛红,流着眼泪。与此同时,飘过来一股恶臭。他的胯股间湿了,屁股下面染了一大片。“让你们袭击相同目标,互相竞争。可是‘毒’毕竟是最早开发的,技术比较落后。所以黑木没有选择狙击原定对象,而是选择了狙击你。但丁又出了问题,他就更焦躁了。黑木也不知道父亲制造的新狙击手。他只能拿你开涮,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即使是竞争对手,但大家不也同属于同一个辛迪加不是吗?”安娜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卡伊和黑木其实都不是单纯的观测手,他们也是新兵器的负责人。但丁的失败,也是黑木自己的失败。”

“辛迪加内部的新势力是什么?”

“不知道,”苏卡用他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看着安娜,“我真的不知道,卡伊也只是告诉我这些而已。”

但丁向这边走近,苏卡抱着头痛苦地大叫着。但是但丁只是走到了安娜的旁边。

“给我手铐的钥匙,把那两个警察放了。”

“为什么?”

“在渡过有水虎鱼的河流的时候,要先把牛放了。看来博士已经跟自己的同伴取得了联系,这里已经被包围了。”但丁收紧了视线。

“那些人在天完全黑之前应该不会采取行动。”

安娜点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但丁。如果苏卡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所在的位置传达给了卡伊,那来这里准备作战的,一定是擅长夜间战斗的特种部队。而且他们的登场,意味着他们将要抹掉所有的痕迹。

“看见了吗?”

但丁点头,走出这个小房间。

四目相对。拉开窗,年轻的男子站在那里。无处可逃的仁王头盯着男子的脸站了起来,越过窗户能看清他的样子,男子向门口这边走来,但是仁王头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就这样戴着手铐,像白痴一样站在那里。男子轻轻地伸出手,把仁王头往后一推,他左脚一用力,痛苦难耐,只听一声惨叫,摔在了地上。男子关上窗户,直接掠过仁王头,向停车的方向走去。仁王头觉得脚部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不由得呻吟出声,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半睁着眼睛,观察这个男子的样子。男子围着车子转,没有问上平的去向,好像也没有到外面去找他的打算,天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上平已经离开了,反正他对此漠不关心。

过了一会,男子回来了。仁王头仍然闭着眼睛呻吟着。他感觉到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虽然脚踝处的疼痛依然继续着,但其实也没有到一直呻吟的地步,这样反而弄巧成拙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这个男子正在盯着自己看。

“你的同伴逃走了?”

仁王头不由得点了一下头,但是男子对此并没有感到很吃惊。

“辛苦你们了,对了,你能站起来吗?”

仁王头停止呻吟,想要站起身来,男子伸出手,搀扶着他。“脚很疼吗?”

“好像是车撞在电线杆上的时候扭到的。”

“你是跑不了的,所以才让你的同伴自己离开吧。多令人感动的友情啊。”从男子的话语中仁王头听不出任何惊讶和讽刺。男子就这样瞅着仁王头。

“你叫什么?”

“仁王头,你呢?”问完才想起,他已经失忆了。但没想到他痛快地回答道:

“野野山。”

“你没有丧失记忆吗?”

“不是记忆丧失,是人格丧失。”

看着歪着头的仁王头,野野山苦笑着回答。

“你不明白就算了,解释起来太麻烦,今天没空说这些。”说到这野野山伸出右手,手中握着一把黑色的小钥匙。“我把手铐给你解开,你想逃就逃吧。但是,看起来你的这只脚似乎连走路都很难。如果你想脱险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先说,我听过再决定……”

还没有说完野野山就走到仁王头的身后利落地解开了手铐。手臂立刻轻松了不少,甚至能感觉血液流入肩膀和胳膊。仁王头揉着被手铐铐过的手腕。野野山把手铐扔在地上,站起身。

“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很难的事情,想让你帮我一些简单的琐事。”

“我拒绝,还是我自己先逃吧!”

“随便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被夜行者包围了。”“夜行者?是什么?”

“专门从事夜间战斗的特种部队。越是黑暗越能发挥他们的战斗力。如果我们一进屋,你的搭档就逃走了的话……”野野山做了一个用右手大拇指切割喉咙的动作。

“夜行者是扫荡的专业户,专门斩草除根的。”

仁王头一时间有些不相信他的话。野野山直接看着仁王头问道:

“所以……你现在选择站在哪一边?是决定帮忙还是决定逃走?”

野野山期望着也许能在这个储藏室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在停车的库房入口附近的一个棚子里,发现了一个手制的工具箱,里面有几个金属制的锉子,看到这些野野山心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他本想从车上拆一些铝制的零件,不过他另外找到了铝罐,再找到一个生锈的钢筋边角料就可以了。仁王头负责锉坚硬的钢筋,野野山则负责锉铝罐,两人将锉出来的金属粉放到报纸上。

仁王头只有左脚受了伤,他紧闭着嘴全神贯注地削着钢筋,脸上爬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安娜和苏卡还没有从那个房间走出来。

野野山的脑中闪过“试验品”这个词。从苏卡的话中可以得知,黑木似乎打算出卖野野山。苏卡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以及那个叫卡伊的男人对苏卡都说了什么,谁也不清楚。但黑木已经死了,无法直接问他,野野山也不在意这些。野野山问仁王头说:

“你是警察吧?”

仁王头有些吃惊地望着野野山。看那个表情就明白了,恐怕他在身处中间状态的时候,就见过仁王头了。野野山不管这些继续问道:“体育场狙击事件的那一天,你也在场吧?”“是的。”

“都发生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一瞬间仁王头就像内心深处遭受了很大痛苦一样,整张脸扭曲在一起。

莫非他是警卫人员中的一个吗?如果苏卡说得没错,音乐家就是在警方包围之下死的。

“发生了狙击事件对吧,而且是相当远距离的射击。”“两千米。”

仁王头一边说着一边用舌尖舔着嘴唇。他看着野野山,最终还是开口了。

“他们使用的可能是南非制造的步枪,是口径二十毫米的超远距离射击用步枪。”

“托莱百陆生产的啊。”

仁王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是有专门介绍枪支知识的杂志吗,我也使用步枪射击,所以我会特别留意奇特的步枪,所以对这个有印象。”自己明明失忆了,却对这些事情有印象。他苦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如果是托莱百陆制造的二十毫米的步枪的话,执行两千米距离的射击任务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野野山看着仁王头发牢骚,忽然想到,说不定这个男的也是一个狙击手。狙击手必须有自信才行。要自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优秀,否则无法平静地扣动扳机。自信虽然让人情绪稳定,但是有时也会变成一种傲慢。

野野山很想知道,仁王头究竟是不是狙击手。

“那个狙击手好像是一个人完成的任务,并没有观测手。”仁王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野野山。看到仁王头的这个表情,野野山更加确定了他就是一名狙击手,他接着说道:

“他一个人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从两千米以外将目标打死。苏卡说他是终极狙击手。”

野野山注意观察着仁王头的表情,问道:“警察有什么线索吗?”

仁王头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应该有一份嫌疑人名单吧,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觉得犯人可能是谁?”

“喜欢跳伞和滑翔翼的人,然后就是从事步枪射击的人,当然还包括进行过特种部队训练的队员……”

仁王头的话中途被打断,他张着嘴向储藏室的里头望去。储藏室的窗户被砸破,苏卡从里面跳了出来。可以看见安娜就站在窗口,但她对于苏卡的这种行为并没有感到恐慌,甚至没有追出来的打算。

正在锉金属片的野野山根本就没瞅仁王头。苏卡穿过车的旁边,将门拉开一条缝,溜了出去。

嗖的一声,那是消音器的声音。从稍微打开的门缝间,可以看见苏卡向后倒下的身影。

看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从旁边走过来的安娜看着野野山和仁王头手头的工作。“哦,这主意不错啊。”

仁王头紧皱着脸,看着安娜和野野山。可能是因为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可能也只是因为他听不懂英文罢了。

自从开始锉钢筋,野野山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储藏室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安娜和野野山也只说过一次话,而且好像也只是关于仁王头的左脚踝的话题。仁王头能听出来安娜是想要包扎他的脚。在包扎的时候,安娜使用的是左手。如果本来就是左撇子的话,那么即使失去右手和右眼,对狙击手也没有太大影响。可那就和仁王头他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同了。

安娜将抬野野山时使用的蓝色床单撕成细条,用这些细条把仁王头的脚包扎得紧紧的。虽然在缠的过程中仁王头也伸出了手,但是基本上都是安娜完成的。其实就是用布条代替绷带,通过挤压被扭伤的部位减少其一时的疼痛。给仁王头包扎的手,就是杀死芝山的那只手。这时仁王头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芝山的样子—他曾经在大型四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说,想要当回普通的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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