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樱田门警视厅之后,他们就上了首都高速公路,进入长磐机动车道后又从谷田部的高速公路出入口下来。仁王头一路上一直在按照导航系统的女性声音提示前行,途中的景色和特别的建筑物几乎都没有记住。唯独记得一条“科学大道”,这搞笑的名字让他苦笑了一下。

副驾驶席上的芝山将拐杖放在膝间,胳膊抱在胸前。他一直没有睡觉。他看了看后视镜,只见上平和苏卡两人都在闭目养神。躺在担架上的男子没有任何变化。

“系长。”

“什么事?”

“听说这次押送任务完成后我们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所属地区去了。您听说什么了吗?”

芝山看看后面,又转回头来。

“是的,这是最后一次任务。所以我才主动请缨的。唉,其实也没这么夸张啦。”

驾驶座上的松久右手捂住脖子,向后仰去。副驾驶座上的芝山握住方向盘,大声吼叫。

“两个多月,真是累死人了。”

芝山的话重重地压在仁王头的胸口上。两个月前,为了监视到达成田机场的安娜,上平和仁王头从北海道警局调过来。他们的目的是限制安娜的行动,如果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话,他们还会再次调回北海道。然而,从那时开始,混乱就接踵上演。

这次行动究竟死了多少人?不少人因公殉职,受到牵连的一般市民更是数不胜数。虽然美国总统和非洲曙光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国,而那位音乐家却在警方的包围下惨死。“十五战全败……”芝山嘟囔着,“即便不是全败,也是惨败啊。”

“有没有关于新摩天大楼狙击犯的新线索?”

芝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罪犯在狙击完毕之后可能用自带的炸弹将自己炸死了,也可能是逃走了。从陆上自卫队直升机被击中,到新摩天大楼坍塌只不过三分钟而已。而大楼废墟下的遗体大多损伤严重,已经不能确认身份了。”

“如果要逃走的话,会用什么方法呢?”

“应该没有用电梯,在爆炸的同时,到四十八层的电梯和向上运送建筑材料的货梯也都自动停止了。”

“不是说在七十一层吗,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走楼梯也要花很长时间吧。”

“我也不清楚。十五分钟之后所在辖区警署和千叶县警局的警备科就包围了新摩天大楼,估计他在那之前就逃走了。”“十五分钟……不可能是走楼梯的吧。”

“是啊,如果他没有被炸死,也没有乘坐电梯的话,那就是从楼上跳下去了。可能用的是滑翔机或降落伞,但是,连习志野的空降部队的队员都说这个非常难。现场周围也没有发现坠落的尸体,更别说滑翔机和降落伞了。”

“现在有嫌疑犯名单吗?”

面对仁王头的问题,芝山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习志野空降部队队员和一些前辈,或是对跳伞运动和滑翔伞运动感兴趣的人。自卫官当然接受过射击训练,但是他们当中,也很少有人能射中两千米之外的目标吧。”

仁王头心想:“芝山真的不知道吗?”警署本来就是崇尚秘密主义的地方。对外是这样,对内也是如此,即使是同一个警署部,不同科或者是小组之间也不会开诚布公。而公安部的秘密主义色彩在整个警署中更为浓重。

芝山看着前方继续说着:

“仁王,你想回札幌吗?”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现在居然完全适应北海道的生活了。系长是福冈吧?”

“嗯,是单身赴任。我在这里有自己的家,女儿也读到中学了,临近升学考试,妻子也说想留在东京。知道要去福冈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单身赴任的心理准备。”

“那接着这次行动,您也能和家人多聚聚吧。”

“也没有团聚啊,我一直住在警备队里,之后又住院了……”嘴角带着苦笑突然消失,芝山露出了一副可怜的神情。“在自己的家里又能怎么样呢?上中学的女儿越来越难懂了。总觉得我是个脏东西,即使聊天也没有共同话题。对了仁王,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连女朋友都没有呢。”

“过了三十岁还没结婚的人,人家总会让你好好考虑考虑将来的事的。但是将来是什么样子呢?结婚、生子、买房……”芝山摇了摇头。

“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还是一个人方便点儿,我是实在没什么可干的,只能结婚了。”

“总能回到本厅的吧。还是和家人在一起的好啊。令媛只是不习惯和您一起生活吧。当然,我这个没结过婚的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只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总会回到过去那样和和睦睦的。”

“天知道,”芝山歪着脑袋,“我也想过离开特装队。最近我都没练过射击。县警本部的警备科大多是文案工作,放在以前我早就忍不了了,可现在大概是上了年纪吧,眼睛也不好使了,狙击的时候连目标都看不清楚,不中用了。有时候觉得就当个普通的巡警,平平淡淡过下半辈子也不错。”这时,后方传来一阵电子音。抬眼一看后视镜,只见苏卡转身取出手机。旁边的上平睁开眼睛,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芝山和担架上的年轻男子。仁王头心想,你要看,也该先看看那男人吧!

苏卡突然喊了起来。

上平接着喊道:“立刻停车!”

“怎么了?”芝山回头看了看,“出什么事了?”

上平盯着苏卡,表情严肃地说道:

“是安娜。是安娜打来的电话,让我们立刻停车。”“不行,仁王,全速前进,鬼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车内突然的爆炸,打断了芝山的话。炽热的空气不断膨胀,仁王头被冲到了车门旁。

车子离电线杆越来越近。

赶忙踩刹车,拔钥匙……

还是没赶上。

驾驶座上的松久右手捂住脖子,向后仰去。副驾驶座上的芝山握住方向盘,大声吼叫。

踩着油门,不松脚——

不对,松久已经死了。失血过多,没等到救护车,就命丧黄泉了。

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根歪歪扭扭的电线杆。前车窗布满裂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驾驶座上,而美国车的驾驶座在左边。爆炸的冲击把他震到门边。转动眼睛,引擎停了,驾驶座附近没有碎片,干干净净的。看了看右边。车窗右边也碎了。仔细一看。放射状的裂纹,中间有个洞。移开视线……芝山靠在副驾驶座上,怒目圆睁,眼珠子眼看着就快掉出来了,歪着嘴巴,咬紧牙关。脖子以下一片血红,窗上满是飞溅的血液。

他被打中了。

听说在密闭空间中弹时,无处可跑的空气会被压缩,造成瓦斯爆炸一般的效果。紧闭车窗的车内也能产生这种现象。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车里被敌人攻击。

记忆的碎片渐渐苏醒。苏卡的手机响了,上平的怒吼……安娜。

他赶忙坐起,却被安全带拉了回来。他摸索着寻找搭扣,却怎么都找不到。正要呻吟,却感到太阳穴处顶着一样坚硬的东西。剧烈的疼痛让他差点闭上眼睛。可看着一动不动的芝山,他还是忍住了。

女人说:“不许动(freeze)。”

这一句简单的英语他还是能听懂的。他想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可被那坚硬的东西压得动弹不得。一阵呻吟传来,那是上平焦躁的喊声。

“别反抗,仁王,照她说的做。”

缓缓举起双手。他没有受重伤。上平又说道:“是安娜。”

仁王头点了点头。他明白,自己遭到了狙击。安娜通过苏卡的手机,命令他们停车。芝山怒吼了。目的地就在眼前,只要全速前进,五分钟就能开到了。

仁王头举着手,看了看车窗玻璃上的弹孔。只有一个弹孔。可就是这一个弹孔,就要了芝山的命,膨胀的空气还把仁王头震晕了。

安娜低声说了些什么,上平回答道:“仁王,把枪放到后面。用左手解开保险扣,拔出枪,丢到后面去。”

为了防止警官的枪被盗丢失,或是不慎掉落,枪上装有保险扣。

“她知道有保险扣吗?”

“指着你脑袋的,是我的枪。”

仁王头刚咂了下舌,枪口就重重地顶了一下。他咬紧牙关。“别想搞小花样。安娜身上绑着C4炸药。”

听到高性能炸药C4,他又想起了东关东车道上的自杀式恐怖袭击。卡车消失在大巴之后,就爆炸了。他甚至没有感到震动,听到声音。可能因为他只能通过电视回想起那幅画面吧。

他老老实实地伸出左手,拉开夹克,打开枪套的搭扣。太阳穴的枪口没有动过。他连枪带套,卸了下来,拉开安全栓,用大拇指和食指抓住枪把,拔出P220,刚想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丢过去,就被安娜抢去了。

他不禁起身,抬头看了看站在驾驶座后的安娜。

皮肤很白,戴着半框墨镜。镜片的颜色很深,看不清她的眼睛。右边太阳穴有一块白色的伤疤。黑色的头发,发型和成田机场时一样。

黑衬衫加背心。背心上绑着四四方方的盒子,写着黄色的“C4”字样。上平说得果然没错。

仁王头举着手,盯着安娜,问上平说:“没受伤吧?”

“我没事,就是从位子上跌下来时撞到了担架,额头磕破了。”“博士呢?”

“没受伤,抱怨我们不听话,才会变成这样。”

他又看了看上平,舔了舔嘴唇,压低嗓门说:“系长他……”

“我知道,”上平打断了他,“子弹都穿过座位了。”“那男人呢?”

“还在睡。估计是打了药了,完全没有醒的样子。”安娜挥舞着枪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仁王头装作没看见。上平低声说道:

“仁王,别反抗。你看看她绑了多少C4,都能把这一片地方都炸平了,全车的人都会死。我可不想死,况且还是炸药,死无全尸啊!”

“看引擎还能不能点上……”

安娜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只要扣动扳机,就能发射子弹了。这个动作,只是一种威慑罢了。

威慑还是有效果的。苏卡倒吸一口冷气。

仁王头转身坐了回去,扭动车钥匙。美国车的引擎又响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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