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波斯尼亚巷战时的长官。他自己的枪法很好,可在战后却毅然成为观测手,陪伴自由狙击手安娜闯荡在暗黑世界。大到任务的交涉,使用伪造护照,小到每天的饮食,一切的一切都由他来处理。

克里切库夫对安娜来说,曾经是她应对这个世界的防波堤。在她刚刚失去右手和右眼的时候,是克里切库夫抬着她逃了出来,又是他在进行了简单的应急处理之后,找到守口如瓶的医生为她实施手术。就连谷间教堂的激战和那个将她右眼和右手击飞的敌人的一切,也是他告诉她的。

如果没有克里切库夫,或许那晚安娜已经死了,即便是活下来,想必也会被日本的警察抓获吧。

而克里切库夫却因为肝癌离开了她。一个在战场上几度死里逃生、高大威猛的男人,最后却以一副骨瘦如柴、肤色黯淡得让人害怕的样子死去。

“这样我就可以去她们那里了。”

弥留之际,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可以猜到他所说的他们是在波斯尼亚内战中被杀的妻子和女儿。克里切库夫的战斗在他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终于告终。

而身体上的缺陷却救了安娜一命。虽然从成田机场出发驶向市中心的机场大巴受到了自杀式爆炸袭击的牵连,但按照计划,也不是不可能应对。

车里事先安排了一名和安娜穿着同样衣服的东方女人。安娜上车后,马上换下牛仔裤,穿上裙子。由于乘客很少,没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虽然司机为躲避爆炸,急转方向盘,并导致大巴翻滚,这一点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正因为如此,安娜的替身—在车里坐着的那个东方女人在翻倒的冲击下面部受到重创,不仅当场死亡,脸部还受到了很大的损伤,省了她不少工夫。最初的计划是安娜将这个女人杀死,再弄成自己的样子,现在她只要把牛仔衣换成白色夹克,再将那个女人迸出来耷拉在外面的眼球塞进自己塌陷的右眼窝里,再把右手弄得满是血迹就能够瞒过急救人员的眼睛,送到医院之后,在那种极度混乱的环境中再逃走并不困难。如今,安娜戴着红色皮革手套的右手上安装着人造手指。人造手指可以将大脑的命令转化作电子信号,让右手能够达到握住纸杯的程度。但是这样的动作太过迟缓,根本达不到安娜的要求,最多也就只能捏个纸杯罢了。

“次品机器人……”

每次看到自己的右手,安娜都会这样想。

她的右眼并没有换成机器,这是因为即便手指活动的信息可以转换成电子信号,但视野中获得的信息却不可能传达到大脑。而且活动手指的信号也不能全部再现,更达不到狙击手所要求的精细动作。

“差不多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

一个男人声音的传来。这个不可思议的声音好像不是她听见的,而是直接在她大脑里响起的。

安娜看着左手中的步枪。

这是一把位于俄罗斯图拉市的兵器公司—KBP公司所生产的狙击用枪ADDR05。

KBP是生产OSV-96等超长距离射击反装甲半自动步枪的公司。全长超过两米的OSV-96使用的是十二点七乘一百零七毫米子弹,能击穿一千米之外的装甲式防弹车。该公司致力于出口,OSV-96的出口版使用的十二点七乘以九十九毫米子弹,就能够使用过去西方国家所说的五零口径的子弹。ADDR05是使用口径为七点六二毫米NATO子弹的出口型,是以德拉贡诺夫步枪为基础研发出来的半自动式步枪,以前安娜在波黑的时候就经常用它。ADDR是“升级版德拉贡诺夫”的首字母缩写。

从枪身到机关部分设计为直线型,手枪式的枪把后面延伸出玻璃纤维材质的枪托是沿袭德拉贡诺夫的设计,但外形更加简洁,而且重量也减轻了。德拉贡诺夫使用的特制子弹是钢圈弹夹配铁芯弹头,而ADDR与之不同,主要面向出口,可以使用在欧洲各国流通的子弹。半透明的玻璃纤维弹仓可以填装十发子弹。

狙击兵大多不喜欢使用半自动式步枪。从手动填装第一发子弹,到通过气压填装第二发子弹之后会产生很细微的偏差,狙击手却无法忽视这些可能导致子弹的弹着点发生偏差的误差。然而,在巷战中射击敌兵的安娜,并没有工夫使用每发一枪就要进行长时间填装的手动机枪,速度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拉紧操作杆,放手。通过复座弹簧的弹力,游底后座反冲将位于弹仓上部的第一发子弹带入后闭合。

安娜抬起脸。

眼前展开了一幅奇妙的场景。安娜站在一个天花板和地板雪白、隐约发光的空间中。前方、左右无限地延展,根本看不到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在很远的地方混为一体变成一条细线。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位于前方六百米,风从左边刮来,风速五米,明白?”

“明白。”

安娜坐在地板上,伸出左腿,支起右腿。右肘拄在右膝盖上,右手支撑着ADDR05前部的枪托。虽然有四倍到十六倍的可变倍率观测器,但为了尽可能获得最大的视野,还是将倍率调到了最小。

看着被十字线分开的圆形视野里的目标,安娜咂舌,低声骂道:

“低级趣味。”

目标是一个五岁左右梳着马尾辫的金发小女孩。她穿着衣领上带有荷叶花边的罩衫,还穿着带围嘴儿的裙子—鲜红的裙子。

“六百米,子弹下降七十二厘米,向右偏移五十二厘米。”男人再次告诉她。

“明白。”

安娜用缺乏抑扬的声音回答,然后将十字线从小女孩的头上向左上侧移动。

安娜用食指扣紧扳机,慢慢地吸气,然后停止。感觉到嘴唇轻轻地碰到了左手。

十字线停止晃动。

安娜扣下扳机。

前冲的撞针声音在左耳边响起,左手食指的力量一下子消失。接着撞针打穿雷管,炸药破裂,枪托在左肩上弹起。此时膨胀的气体将子弹弹出,之后气体与活栓发生撞击,马上传出游底后退的声音。

因为血液中流动着大量肾上腺素的缘故,时间变得特别漫长,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瞬间发生的一切。

安娜的眼睛离开了步枪的观测镜,穿过硝烟向目标望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看到目标的头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安娜忍住胸口的绞痛,吐气,吸气。为了补充射击时造成的供氧不足、心跳变快。但那个男人连充分调整呼吸的时间都不打算给。

“下一个,七百二十米。下落一百厘米,向右偏移八十五厘米。”

安娜再次端起ADDR05,瞄准了下个目标,然后又开始低声骂着。虽然四倍的观测镜里目标很小很模糊,但是能确定这第二个目标也是孩子。

当她一枪击碎目标后叫了起来。

“状况有变,巷战。”

在战场上,狙击手最大的优势是可以利用野战中的树丛和树荫、巷战中的建筑物等巧妙地隐藏自己,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进行射击。因此,狙击手会尽可能仔细地寻觅藏身之处,寻找一个敌人难以发现、又能很好地观测敌人的藏身之处。而且为了探察敌人在战场上如何行动,狙击手还必须洞悉敌军的习惯,熟知人的本能。

藏身之处一旦被发现,敌人便会投入尽可能多的火力。如果狙击手在一座快要崩塌的楼房中的一间屋子里进行狙击行动,那么敌人可能会将这座楼房连根拔起。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应该会要求空军进行轰炸。

狙击手一般会和观测手两个人组队行动,所以即便对手只不过是一个小分队,在所持武器上的差距也是很明显的。一旦失去“对手看不到”这一优势,狙击手就会变得脆弱无比。就算观测手为备用携带了突击步枪或短机枪,狙击手顶多也就带着一挺半自动式步枪。在现代战争当中,即使是一个六人的小分队,最少也要配备五挺带有手榴弹投掷装置的步枪和一挺轻机枪。正面交锋的话毫无胜算。

然而,狙击手也是很难成为俘虏的。

只要是疑似潜藏狙击手的地方,敌人就会把树林夷为平地,把高楼夷为废墟。因为对步兵来说,狙击手就是他们的噩梦。听到划破空气的声音时,同伴就已经倒下了,没有任何前兆。听到枪声时,恐怕已经是中弹之后的事情了,即便倒在地上四处查看,自己也早已身陷困境,根本无法冷静地观察四周。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袭击—这就是狙击手和隐藏炸弹的共通之处。

恐惧的反作用就会产生过强的攻击。因此在战场上被俘虏的狙击兵几乎没有被送回后方的,他们会受到残酷的私刑,最终被折磨致死。

在楼顶上采用伏击姿势的安娜俯看到街巷的位置上架起了ADDR05狙击枪,观测器的圆形视野捕捉到两个男人。虽然倍率依然只是四倍,但因为射程距离只有九十米,所以能够交互地瞄准在他们的上半身。

总比射击孩子要好—安娜在心中想道,她用拇指拆掉了ADDR05的安全装置。

左手拉紧扳机对她来说已经非常熟练。而为了支撑住顶在右肩膀的枪托,右手只需要紧紧贴在上面即可。

安娜移动着枪口,检查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人。

那几个男人带着全黑的装备,他们戴着面罩,外面还套了一个钢盔。他们在身前架起一挺枪身上凌乱地安装着闪光灯和光点瞄准器的自动式步枪,枪口向下。这是现代警察特殊装备队的基本装备,世界各地的反恐部队大多如此。安娜终于决定要瞄准后面那个男人了,这时却突然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身影在移动,她惊讶地吸了一口气。转动枪口。

特殊部队队员不止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安娜咬紧牙关,默念道。

一九九×年,波黑,萨拉热窝。

自己出生的城市成了战场,安娜在自家的一间屋子里放了一把德拉贡诺夫SVD,用来射击在她窗下来回走动的士兵。曾经有一天她一举击毙了三个人,这应该是成为狙击手后最高的纪录,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但对安娜来说,那也是一个最血腥黑暗的日子。

过去和现在混在一起,差点就操作了手里的ADDR05,但她克制住了。她紧贴在楼房的墙壁上,想要找到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的身影。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她早就死在萨拉热窝了。

十字线受到安娜晃动的影响,在三个特殊部队队员头上颤动。

她张开嘴,一次将肺部的空气吐尽,然后再慢慢地吸气。观测手又在她耳边说话了。感觉从后面传来微暖的气息,使得后背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勉强,安娜,对手是三个人呢。击毙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两个人总会有时间藏身吧。被发现的话,你就无处可逃了。”安娜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继续吸气。大脑非常清醒地注视着观测器里那几个蠢蠢欲动的男士兵,他们的动作,就像慢镜头一般清晰可辨。

当年那个贴着墙壁,手握着婴儿车推手的女人也受到了枪击,婴儿车滑到路上,随后也被击中,鲜血喷涌……那幅场景渐渐退去、消失……三个特殊部队士兵紧紧地挨在一起。如果顺利的话,安娜可以一枪放倒两个。没有必要一枪毙命,只要先封住他们的行动,再一枪一枪地击毙就行。

从安娜的方向看去,三个人都望着左边,一直没有抬起头。可能他们需要对付的对手在他们前方吧。安娜看到他们匍匐在遮蔽物后面,脸都快贴在地面上了,可见他们一定能看到他们的敌人。

安娜瞄准了三个人中后面那个男人的头部,扣动了扳机。ADDR05步枪发出巨大的声响,枪床在肩膀上弹了起来。视野一下子变得浑浊,在稀薄的硝烟中看到了飞出的弹夹。安娜敏捷地松劲后躲开了射击时的反冲力。伏地射击时,因为要趴在地上,造成身体不容易活动。一旦过分紧张,就有可能造成锁骨和肩膀的骨折。

弹起的步枪又落回到安娜的手里,观测器的视野里再次捕捉到那几个男人的身影。枪声应该已经传过去了吧。那几个男人好像能够清楚地看见安娜的藏身之处,但他们却没有藏身的时间了。在他们架起枪之前,安娜已经用第二发子弹放倒了第二个人,第三发子弹击中了最后一个男人的头部。三发子弹之后,三个人都动弹不得,为了保险起见,她往每个人的头部又打了一枪,保证击毙目标。

突然,耳边响起了观测手的声音:

“十一点,距离三百二十米,供水塔的背面。”

安娜惊讶地抬起头。

她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大楼楼顶的米黄色供水塔的底部,有一个黑色扁平的身影。是敌方的狙击手,和安娜采用了同样的伏地射击的姿势。

“妈的!”

安娜咂着舌头。

话音刚落,她的头部就感到一阵冲击,安娜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野慢慢地

被染红了。

狙击手的天敌,终究还是狙击手。

安娜睁开眼。

头顶上的圆盘里安装着几盏照明灯,但全都熄灭了,是手术时使用的无影灯。毫无疑问,安娜睁开眼睛时,躺在手术台上。虽说是手术台,但并不是完全平坦的,倒像个巨大的躺椅。安娜的双臂被放在手臂靠垫上,一个女助手正在解下固定在她手腕上的宽皮带。安娜又向脚下望去,一个年轻的男人把手放在绑在她脚腕上的皮带上。他的手一动不动,极其认真地看着安娜的胯股间。安娜将双膝一靠拢,那个男人惊讶地抬起头,他们四目相对,眨眼间那个男人的脸变得通红,开始慌忙地解开脚腕上的皮带。

固定在手腕、肩膀、腰部、大腿、脚腕上的皮带是用皮革制成,还用柔软的羊毛材料进行裱褙,即使动作再粗暴也不会伤到安娜的手脚。在恢复训练中,虽然有时会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但安娜几乎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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