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所在的地方感觉不到有风。但他能感觉到在溪流上有沿着山谷吹动的风。

带的三明治,下午又开始进行M40A1的调整。依次将射程变为二百英尺,三百英尺,四百英尺,最终调整到六百英尺。虽然那只有M40A1射程的一半左右,但是射击场的射程最大就只有六百英尺了。

在一百英尺瞄准的时候,对步枪的瞄准器进行上下左右的微调,十字线对准靶心的白底“×”后就可以击中。而在二百英尺之后就要计算风向和射击场的地形起伏产生的高低差、脱靶率等,通过移动狙击点来应对。具体要射击哪里,则要听从观测手黑木的指示。

黑木在射击场内拿出比平装本书籍大一圈、叫做“魔法箱”的掌上计算机。计算机里安装了弹道计算软件,将子弹口径、弹头重量、炸药量等和子弹有关的数据和气温、湿度、射击地点的海拔、风向和强度等数据输入后就会显示出按照射程距离区分的弹道一览表和图表。

使用带有测距功能的弹着点观测器或者双筒望远镜可以正确地测定标靶的距离,还有自带的温湿度计,加上黑木的手表安装有高度表,必要的数据应有尽有。只有风向和风的强度除外,那只能参照现场周围所有的线索来推测。所谓的线索,如果是在自然环境下就是树枝、树叶和草木的动向,在城镇区的话就是观测烟、旗帜、行道树等参照物了,而且要综合身体感觉进行判断。

如果不能正确认识风向和风的强度,就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和观测手。野野山一般都会根据黑木的指示调整准星。不仅是黑木,只要观测手没有说出跟自己的感觉不相符的数值,就要一直默默地听从指示。

在兵营里担任教官的时候,黑木就说过依赖电子机器的危险性,每次他自己亲自出战时,他都会带着记录着过去经验的本子。因此,当他插上掌上计算机的电源时,就会产生些许的讽刺意味。

“时代的潮流啊!”

“已经过了逞强的年纪了,就不要逆流而行了。”

无论什么样的强装弹,都会受到重力作用。所以子弹在飞出枪口的一瞬间就开始下落。根据黑木的“魔法箱”计算,七点六二毫米的子弹在射击六百英尺之外的目标时会出现六十二点七四五英寸,约一点六米的下落。而且根据黑木自己的判断和经验,弹道会发生向右五十英寸的偏移。野野山启动M40A1,瞄准靶心的左上角,一定会射中靶心“×”。接下来利用瞄准器的旋钮,对瞄准在六百英尺之外的目标上的十字线中心进行位置调整,以达到击中目标的目的。然后进行试射,每次缩短一百英尺的距离。当设定为一百英尺的时候,暮色就快要笼罩在整个射击场上了。

就在此时,传来了玛利亚的声音。不知她是偶然出现,还是一直在等待他们射击完毕。玛利亚用和朋友说话的口气,邀请他们明天一早一起去猎鹿。令人惊讶的是,黑木竟然欣然接受了,而且是喜形于色。而今天早上,到达射击场门口后,玛利亚从路虎揽胜越野车上下来将驾驶席上的大块头男人—她的丈夫赛陆奥·罗德里格斯介绍给他们的时候,黑木的笑容里明显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野野山怎么也想不通,黑木为什么要接受猎鹿的邀请。三十小时后,他们就要回到日本了,哪有时间去猎鹿,而且他们不是只要回国就行了,还要想办法把雷明顿M40A1带进国境呢。

罗德里格斯将车开进道路边的避让区后,熄灭了发动机。玛利亚扭头对着后车座说:“咱们在这里下车,走着去猎场。”

“走着?那大概有多远……”

黑木好像是要打断野野山的问题,马上回答道:“好。”

四个人下了车。罗德里格斯手里拿着一支没有瞄准器的大口径猎枪。黑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枪问道:“没有瞄准器能射中鹿吗?”

“因为视野会变窄啊,鹿乱跳的话就会看不清楚了,”罗德里格斯一边用手指在照门和准星之间滑动,一边回答道,“有了这个,连七百英尺外的猎物也能击中。”

罗德里格斯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吹牛,说到“七百英尺”的时候也没有虚张声势的意思。虽然外表上看是在享受狩猎的乐趣,但看上去像他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似的。

黑木把目光移到了玛利亚身上。

“你不猎鹿吗?”

玛利亚的腰间挂着一把带着鞘的大匕首,但手里没有拿着枪。

“狩猎是我丈夫的兴趣。我只要有纸靶子就满足了。不过打猎也算是一种训练了,所以我总是陪着他一起来。倒是你今天带了什么来啊?中午之前我们就会回去了,带盒饭干什么呀?”

黑木背着个小旅行包,包里应该装着那个叫做魔法箱的掌上计算机,还有弹着点观测器、温湿度计、M40A1用的七点六二毫米NATO子弹等物品。黑木的腰带里虽然连匕首都没挂,但他并不是轻装上阵。观测手的任务之一就是守在射手的身后,根据任务的内容会携带狙击枪、轻机枪、滑膛枪之类,断然不会空手前来。

“我们可是狙击专家啊。即便是打鹿,也要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来。”

玛利亚满意地点着头,罗德里格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野野山的身体中,有后天形成的双重人格,两种人格好像一直在互相侵蚀。身为教官的黑木十分清楚,只有但丁这一人格接受过狙击的训练,然而在军用射击场的野野山,没有变成但丁也能射击,打得还非常漂亮。把雷明顿M40A1交给他时,他毫不犹豫地操作步枪,完成射击。换作是以前的野野山,即使手里握有步枪,也不会拉动撞杆。

但现在,黑木望着走在斜坡上的野野山,心中开始暗想:野野山能杀人吗?

越南战争之后,美国的军工共同体亲手实施的计划,“毒”的目标就是制造杀人而没有压力的士兵。

杀人是违背人的生存本能的行为,用不着法律去约束,人的本能也会阻止我们这么做。而违背本能杀人的话,不仅会给自己带来很严重的身心创伤,有时还会造成不同程度上的人格扭曲。可以说射击的枪法跟杀人能力毫无关系。从这一点来讲,只满足于射击纸质靶标的玛利亚,对自己的认识就很准确。或许她杀不了人,她也没有必要杀人。她极有可能与黑木他们一样,并不是军人。

如果在野野山状态下也能同但丁一样杀人,这对黑木来讲那就是好事一桩。野野山比但丁更容易控制,但是如果谁也杀不了的话,那就毫无价值了。

昨天傍晚时分,玛利亚出现在射击场上,邀请他们一起去猎鹿的时候,黑木就觉得那是天赐良机。即使不能拿真人来试,但鹿也是活生生的动物,至少他能通过猎鹿,看清野野山和但丁之间到底有多大差异。

走在斜坡上的一行人,最前面的是罗德里格斯,紧跟其后的是玛利亚,接着是野野山,走在最后面的是黑木。虽然斜坡很陡,但他们谁也没有借助树木或野草,继续前行,大气都不喘一下。

看着罗德里格斯宽厚的后背,黑木心想:他究竟是什么人啊。他的英语有些口音,但不影响交流,说不定他就是墨西哥联邦毒品搜查员罗维所说的那种需要用英语工作的人,比如导游或毒贩子。罗德里格斯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体重在一百公斤以上,个头非常大,但动作敏捷,眼神和动作没有任何漏洞。左腿内侧带着个枪套,一支三八口径的旋转式短枪插在里面,如果想要制伏罗德里格斯的话,一般人怕都会觉得心里没底。

“到时候用打火机就行了。”黑木忽然想起了裤子口袋里的打火机模样的IC录音器。如果是但丁的话,徒手也能瞬间将罗德里格斯杀死。

走在前面的罗德里格斯停下了脚步,举起右手—“悄悄来这边!”

玛利亚、野野山、黑木悄悄走近了罗德里格斯的身后。罗德里格斯走到断崖边停了下来。山路旁边郁郁葱葱的树木突然消失,视野变得很开阔。朝下望去,在大约四五十米处有一条蜿蜒的溪流。断崖壁上几乎没有生长树木,一旦失足的话,想必不会遇到什么阻碍物就直接跌落下去了吧。“在那儿。”

顺着罗德里格斯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溪流稍稍下游的地方有一只鹿。它在溪流边低头饮水。罗德里格斯观察着猎物,数着分叉的鹿角,他断定这是一只值得猎取的公鹿。罗德里格斯向野野山望去,继而又望向黑木。黑木点头回应后,他又催促玛利亚的回应,想要下去。

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握着打火机的黑木看着野野山,虽然他知道但丁会轻而易举地杀死这只鹿,但这样一来他们就没必要特意攀登山路来到这里了。野野山的脸上没有血色,甚至有些苍白。嘴唇也是煞白。黑木总算明白了:野野山根本无法杀死对手,就算那只是只鹿。

尽管如此,野野山还是坐到了刚才罗德里格斯站的断崖边。黑木把小旅行包放在脚边,拉开拉链,掏出了带有测距功能的双筒望远镜。

“不愧是专业人士啊,装备就是不一样。”

黑木没理会罗德里格斯的低声自语,而是继续拿出了掌上计算机和温湿度计,在野野山身边趴了下来。打开计算机后,开始窥视望远镜。他转动着螺纹压圈调整距离,抓到了鹿的身影,然后对正焦点。尽管眼睛直接贴到了目镜上,但还是能够看清测定结果。

“二百二十英尺,俯角十一度。”

射手位置在比目标高的情况下,中弹点就会变为下方。虽然黑木通知了俯角,但还是要靠射手自己的感觉来修正。黑木放下望远镜后将测定值输入计算机中,也把温度、湿度、海拔数据输入了计算机中。魔法箱算出弹道,同时以图表的形式显示在屏幕上。罗德里格斯和玛利亚叹息着,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但好像用的是西班牙语,根本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黑木抬头瞥了野野山一眼。野野山手握瞄准器上的调节器,正在进行调整。一脸平静的表情,根本传递不出手持枪械时的兴奋与恐惧。

黑木再次窥视望远镜,观察鹿的周围环境。

在风速低于每秒一点五米的时候,身体是无法感觉到风的,但如果有烟冒出来,就能观察它的飘动方向。风速接近每秒两米时,面部就能感觉得到,超过每秒三米的话,树枝就会沙沙作响。风速达到每秒五米,干燥的地面上就会飘起沙尘。

如果射击方向和风向相同时,子弹就不会发生横向的移动,虽不能说对命中率没有影响,但是实际上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问题是必须在风向横穿的情况下进行射击的时候,子弹很容易受到侧风的影响。比如在使用口径七点六二毫米NATO子弹射击二百英尺外的目标时,横向风速达到每秒六米的话,弹着点会向风下侧偏移十厘米以上。

他认真地观察着鹿的周围的环境。地上的草随风微微颤动,而树枝一点也没有晃动。黑木所在的地方感觉不到有风,但他能感觉到在溪流上有沿着山谷吹动的风。

必须当机立断。

“风从右边吹来,风速四。”

“明白,进行调整。”野野山回答道。

步枪调节器转动一刻度,一度—在一百英尺距离里弹着点就能移动一英寸即二点五四厘米。风速每秒四米的话,子弹在二百英尺的射程里会向左发生七八英寸的偏移,增加一刻度的修正,或者将狙击点向右移动就可以了。

之后的事情就只能交给野野山了。

黑木双眼贴在望远镜上,对于马上就要震动整座大山空气的枪声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个时候,对一个观测手来讲,也只能等待。他静静地呼吸,吸足后马上停止。野野山将十字线对准在目标上,扣下扳机的时间也不过是七八秒。随着细胞内氧气的不断消耗,枪手将渐渐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不久枪口就会开始左右摇晃,当然就不能期望子弹命中了。野野山瞄准的时间很长。

不,是太长了。

刚要放下望远镜的刹那,枪声在黑木的头顶上响起了。黑木咬着嘴唇,盯着那只双眼间被子弹击中后当场倒地的鹿。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枪声并不是七点六二毫米NATO子弹的。

大家从断崖上下来,罗德里格斯肢解猎物尸体,将放了血的鹿尸抬到车上,再回到射击场。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野野山还是杀不了人。”黑木一次次对自己说道。即便两种人格相互侵蚀,即便他能使用其他人格学习的技术进行射击,但只能射穿纸质的标靶也无济于事。他终于明白了,不召回但丁就无法完成任务。这也算是个收获吧。黑木曾经在墨西哥边境附近的城市里亲眼见证过野野山—不,是但丁—在眨眼间将十几个人击毙的场景。那时候的但丁简直让在场的黑木不寒而栗。而且,那个时候的他,杀人时完全没有痛苦的样子。

“野野山不能杀人。”再次想到这件事情的黑木不禁偷偷苦笑。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

:如同但丁这一暗号只不过是兵营训练时随便起的名字一样,野野山这名字也是想要利用但丁这一人格的日本政府机关随便编造的名字罢了。

“毒”的训练大多是在十岁左右的孩童时期开始,通过药物和催眠术在他们心底种下快乐杀人者的心性,但同时之前的记忆也被删除掉,有时还需要施以脑外科手术。虽然但丁没有接受手术,但从记忆的起点从十岁开始这一点来看,他与其他的“毒”们大致相同。

但丁就是但丁,野野山这个名字对他没有特别的意义。黑木本该非常了解这一点的,但他不知何时开始想要接触野野山这个个体。那些游离在友情、爱情等常人的感情之外的,不就是“毒”们吗?

路虎揽胜越野车停在射击场前,黑木和野野山下了车。副驾驶席旁边车窗里,露出了玛利亚的笑脸。她叫住了野野山,说道:

“别灰心啊,你的枪法不错。只是杀生和射靶有些不同罢了。”“谢谢,”野野山点头答道,“我用瞄准器看它的时候,它的眼神和我对上了,所以我下不了手……”

玛利亚点了点头,好像很理解他。她伸手搂过野野山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他脸颊一口。

“习惯了就好,杀一次你就习惯了。当然,还是不习惯的好……”

说完,她又冲黑木摆了摆手,路虎揽胜越野车便开走了。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四轮驱动车,野野山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枪送走,”黑木看着手表,“没时间了,只剩下三十分钟,空军的直升机就来接我们了。”

“真厉害啊,不是射击场,就是直升机,这个国家的军队简直是倾囊相助。”

“这不是协助。”

黑木看着射击场的入口答道。门边建有一栋事务所大楼,里面拉了电话线。

“是我们付钱给将军,把这个国家包了。”

很多人来到新宿的公会堂,就是为了听听这位被称为非洲曙光的非洲某国首相的演讲,而这些到场者不得不在身穿制服、头戴钢盔、全身武装的机动部队队员中穿行。靖国大街对面的停车场本是为原来的使用者和公会堂相关人员而备的,但现在因为警戒的原因,禁止闲人进入,取而代之的是警备指挥车辆、机动队员乘坐的大巴、所属辖区警署的巡逻车和覆面车,还有面包车。

铁质的格子大门只是从中间开出一米左右的缝,从这里到公会堂的入口有一条通道,两侧站满了机动队员。到场者不得不在表情严肃的队员注视下低头前行。

穿过通道,混凝土台阶的尽头排列着的玻璃大门,今天竟然全数关闭,进入会场的听众必须逐一穿过带有金属探测器的门。手里的随身物品也都必须暂时寄存到主办方那里。大家好像都知道这次主办方会限制随身物品的携带,所以手持包袋类物品的客人很少。即便是带着物品来,无论男女也都很痛快地将东西交给现场的负责人,然后领取带有号码的塑料牌。警方不仅封锁了公会堂的后门,就连后门连着的巷子也禁止行人和车辆进入。在以公会堂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的各个重要地点都有手持杜拉铝大盾的机动队员把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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