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之中,下弦月若隐若现。红色的液体自月亮的上缘处汩汩渗出,覆盖住月亮那苍白的表面。

黑暗中浮现着红色的月亮。

细看之下,那红月亮竟然正微微颤动!月亮的颤动渐渐加剧,到后来更犹如新生的婴儿一般,开始蠢蠢蠕动。

颤动之余,那月亮亦缓缓弄出了动静。乍听之下,那仿佛是沉闷的雷鸣,却又随着月亮的颤动而渐渐变响。

我突然惊觉那根本不是雷鸣,而是令人厌恶的笑。那来自咽喉深处的笑,恰如是猫咪所特有的咕噜咕噜。

——没错,那分明就是猫的笑啊!而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红月亮则是猫的嘴巴。那嘴巴噙着鲜血微微颤动,充满了讥讽之意。

我望着黑暗中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嘴,不知为何竟隐隐觉得那就是我在镜子里的影子!

黑暗中,镜子里……“它”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否则怎么会那个样子一直地笑?那笑容状若疯狂……啊,猫的那个笑容,渐渐将黑暗给撕裂了……

从黑暗的裂缝之中,溢出了雪白的世界。须臾,那世界沾满了整个画面。直到眨了好几次眼睛之后,我才恍然大悟——那白得像雪一样的一大片颜色,其实就是天花板。

如此说来,我已经从梦的世界里醒过来了。

但是……这里……这里究竟是哪里……

印象里,曾几何时,我一度如此醒来。对了,那时的我同样是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然后……

布朗宁勋爵的房间里,我苏醒了。

我再度来到了布朗宁勋爵的房间里面,来到了这个可怕的地方,再度躺下——这样看来,恐怕我是又昏倒了。

这一切让人几疑是梦。距离我冲出只隔着一条走廊的那位侦探大师的事务所,到底有多久了?

我缓缓抬起身子,看了一眼手表——目前是下午四点有余。我上次苏醒的时间是早晨,而眼下却看见了窗外的夕阳。西方的天际一片嫣红,恰如是饮饱了这房间里遇害男子的血。

遇害男子——

我心头一惊,慌忙看向前方的地毯,只觉得喉咙被割断的布朗宁勋爵的遗体兀自继续存留……

然而,遗体消失了。地毯上只剩下黑涩的斑斑点缀,上面纵横交错着正对夕阳的窗户的影子。

不知道死者的留言是否尚存……我把地毯仔细看了一看。

的确是有的。淡淡的血字尚未被清理掉,依旧留存地毯之上。

正当我要念出那血字的瞬间,一个影子倏然扑来,盖住了血字。那影子形状甚奇,酷似棕榈树叶——我当然认得。

我忐忑着缓缓抬头,报出了对方的姓名:“基德……基德·皮斯克……”

只见那位朋克刑警背对着如血的残阳,凝立窗前,根根倒竖的朋克头一如既往,面上带着和三天前一模一样的冷酷笑容,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回头一看——不出所料,总是如影随形、犹如他孪生妹妹般的伙伴嫔克刑警挡住了通往会客室的门,而且依旧大嚼着泡泡糖。

“醒了?”基德问道。

“啊,我好像又晕倒了吧……”

“目前感觉可好?”

我不禁深深一叹,说道:“一点都不好!侦探大师彻底失败,爱德华法的七十二小时都结束了……完了,全完了,你们一定会抓着我去警署上刑逼供……”

基德和嫔克相继露出坏笑,没有只言片语的回答。

“咦?竟然不来捉我?唉,我不会再逃了,来吧,拿手铐来!”

基德微微“哼”了一下,说道:“美死你了——你要我抓,我就抓啊?更何况你根本不是‘猫’呀……”

我猛然一惊,赶紧问道:“你说我不是‘猫’?那……你知道‘猫’是谁了?”

基德点了点头,棕榈树叶般的头发晃动不休。

“对,我知道了。跟那些饭桶大师不同,我是当真动脑子的。”

“那你就快点告诉我呀——到底谁才是‘猫’啊?”

对我的问题,基德先是一笑置之,继而装模作样道:“好吧,那就让本人从头道来——有些时候,我确实挺想学那些侦探大师摆个架子。但是,我赖以破案的线索,跟那些侦探大师可是完全不同哦。”

“你依据的线索是……”

“哎呀,都让你先别急啦!要说我使用的线索嘛,其实就藏在我们初次在这里跟你相遇时,我和嫔克的对话里面。是不是呀,嫔克?”

基德说着向嫔克望去,后者笑嘻嘻点了点头。

“布朗宁勋爵之死其实有两个要点值得深思,但那位侦探大师竟完全没当回事——其中一个是布朗宁勋爵的遗体为何挪动了位置,另一个则是‘猫’为何只有这次杀害布朗宁勋爵时留下了两件象征物?而且,这第二个问题不但是对第一个问题的提示,同时更是对歇洛克·福尔摩斯二世被杀一事的提示。”

我只觉得大脑里一片混乱,茫然说道:“你说的那些,我根本就听不懂啊……你是不是说布朗宁勋爵的遗体被挪动了?”

“这个嘛,实际上倒不是那样。对了,你有没有忘掉我当时跟嫔克的对话?嫔克说血字明明是朝着走廊,遗体的头和脚尖却是朝着窗户,这是完全相反的姿势,很不自然,所以遗体的位置肯定是被谁给挪动了。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这事情虽然不太明显,但着实奇怪。如果真的有人挪动了遗体,那想必是有意图的……”

“意图?”

闻言,基德肩头一耸:“具体的就不知道啦。”

我惑然道:“你不知道?”

基德皱着眉头,那样子就像个挂科的学生:“没办法,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但是,我弘扬了朋克族的精神,没有被表面现象误导,决定换方向重新推敲,所以选了个跟一般人截然不同的角度。”

“你的意思是……”

“这样说好了——我假设布朗宁勋爵本来就是以别扭的姿势留下了那些血字。遗体下方的血迹没有摩擦痕迹,这说明布朗宁勋爵倒下时是面朝窗户。勋爵的确是以这种姿势留下血字的,换言之,文字就是他用那样的姿势反写而成!而且,布朗宁勋爵真的有理由不得不这样去做……”

我更加茫然:“有理由不得不这样去做?”

“嗯。我是思索另一个问题时想到这一点的——‘猫’这次为何留下了两件象征物?你肯定知道,除了那个猫木乃伊蜡像,另一件东西同样被留了下来,却完全没得到那位愚蠢透顶的侦探大师的重视。”

“啊?确实如此,你说的是死者上衣口袋里的大英博物馆明信片!”

“嗯,那张明信片上面画的是兼任月亮女神和狩猎女神的猫女神贝斯特。暗夜中闪闪亮光的猫眼是月光,而月光其实就是太阳光的反射。所以说,贝斯特其实就是太阳神拉的夜间使者。随着我对这件事的思索逐渐展开,我的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那美好的光亮,一定就是太阳神的启示!”

基德似乎挺兴奋的,一对眸子里精芒闪闪,恰如猫眼一般。

“布朗宁勋爵临死前面朝窗户,简直就是要祈求窗外的太阳神拉再赐予一些亮光。光——没错,就是太阳的光!总之呢,且让我们再去看看地上的血字。”

基德说罢便轻轻跃离了窗畔。如血的残阳再度自窗口洒至我的脚边,将一切照亮。我遵照基德所说,又看了看地毯上的血字。这一看不打紧,眼前的景物竟足以让我凝固结冰,动弹不得。

“猫”的真相,赫然就写在了那里——

克里斯朵夫·布朗宁勋爵

侦探大师

夕阳自窗口射进,投下的不仅仅是窗户本身的影子。虽然从屋里看去是难以识别的镜像文字,但玻璃上本来就用颜料涂着这房间故主的名字,此刻被如血的残阳一衬,当然就落下影子。那影子显示得清清楚楚,从位置上来看,就像是有意要贴近地毯上的血字一样。

“所以说,濒死留言其实早就完成了。这命案从一开始就告破了。”基德如是说道。

“真想不到……布朗宁勋爵竟然就是‘猫’啊……”

我喃喃自语,身体似乎不听使唤了,只好怔怔站立着一动不动。基德走了近来,和我一同看着地毯上的留言,说道:“之前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跟你一样大大吃了一惊呢。我是前天傍晚重返这里时看到的。”

“嗯……而我当初醒来时却没看见。”

“那时候毕竟是阴天嘛,而且清晨时的光线本就不强。这个窗户朝向西方的,纵然是出事那天,都只有日落时分——窗外的血红落日一如眼前——才会看见这早早竣工的留言。伦敦的冬日难得有太阳露面,能看破此事真是非常偶然,甚至可以说是奇迹。恐怕‘猫’本人都未曾料到,童谣里‘满月辉映’那句话竟然跟他所留下的明信片里面的猫女神贝斯特眼中的太阳神拉的光芒一同帮我们映照出了部分真相!总之,这留言其实从一开始就完成了。弥留之际,布朗宁勋爵的意识渐渐模糊,这时他突然看到地毯上的落日余辉竟然照出了他的名字,遂在影子上方用血留下‘猫是’二字,点破了‘猫’的真实身份。当时那种情况下,地板上的名字是固定的,无法变动位置,所以勋爵只好迁就影子,留下血字,甚至不惜采取别扭的姿势。这便解答了第一个疑问——遗体和血字的位置问题。这是闻所未闻的濒死留言,虽然某些侦探大师最喜欢对往昔的各种案件分门别类,但他们委实太刻板了,因而总是走上歧途。就拿这次的事件来说,根本没办法算到哪一类濒死留言里面——留言明明都完成了,最重要的部分却受到自然现象控制而时隐时现。这种情况从根本上摧毁了濒死留言的归类理论。”

我开始回想跟那位侦探大师共同出去调查的第一天晚上的事情。当时,我躺在沙发上望着事务所窗外的雾,隐隐有一种若有所得的奇异感觉,想来便是潜意识要我注意窗玻璃。

从布朗宁勋爵房间里醒来之际,我确实看到勋爵的名字被反着涂到了窗玻璃上,哪知却是“猫”的真面目从一开始就摆到了我的面前。如此贵重的线索,始终被封印在我潜意识的最深之处。

但是,倘若真是这样的话……

我向基德提出了由此衍生的一个全新疑问:“布朗宁勋爵为何要道明他的身份?”

基德似乎早就盼着我出此一问。

“是啊,这一点跟那些濒死留言的理论简直是彻底矛盾。说到濒死留言,只怕任何人都会觉得被留下的是凶手方面的信息,这未免太主观了。就拿这次来说吧,死者的留言其实是要向所有人公开其另一身份,具体缘由则是其强大的表现欲望。布朗宁勋爵利用‘猫’之面具,不断重复着充满表现欲望的罪行,这导致他模仿童谣杀人时总会留下和‘猫’有关的东西来署名,而当他看到世人对这种‘模仿’茫然无觉时,更特意把童谣的内容寄给媒体!再后来,‘侦探大师百年祭’上,他甚至打算利用录影带来做一次登场……那一系列的命案都是由‘猫’的表现欲望引出来的。所以,自知离死不远之际,他难免要拼尽全力,留下真实的身份。这不是挺合理的嘛。”

基德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虽然不太赶趟,但办案权毕竟归我了嘛,所以我立刻去调查了布朗宁勋爵的公寓,果然搜出了类似手札的东西。克里斯朵夫·布朗宁勋爵——不,这位勋爵的本名是克里斯朵夫·莫里亚蒂——本打算杀了福尔摩斯二世便将其秘密告知各大媒体,继而远赴南美洲的内陆藏身,所以‘侦探大师百年祭’的录影带里,‘猫’才会说不妨就摘下这面具云云。他房间抽屉里就放着准备寄出的媒体稿,其内容是:‘你们这些被疯狂追捧得不知道能吃几碗干饭的笨侦探狗所抓不到的杀人魔王“猫”竟然就是英国的头牌神探——“侦探皇帝”克里斯朵夫·布朗宁!这是何等荒滩又何等讽刺的事情!’这个克里斯朵夫·布朗宁勋爵十余岁时从瑞士来到我国,利用各种手段,摇身变成了名门贵族布朗宁氏的继承者。他公寓里那本半自传性质的手札上将这一切都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我张口结舌。紧跟着,一个疑问自我脑海里浮现而来。

“倘若布朗宁勋爵的确是‘猫’的话,他死了后又如何犯下第十三件命案,杀害福尔摩斯二世?”

基德微微颔首,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派头。

“没错,这正是本案的症结!且容我按顺次予以说明。虽然我从濒死留言得出了‘猫’就是布朗宁勋爵这一思路,但我当时的确很难接受‘布朗宁勋爵=猫’这件事情。我后来会确信了这个想法,完全是……”

只听基德身后的嫔克嘻嘻笑道:“是我告诉你的嘛。”

“是啊,幸好有她呢。昨晚那场变态的晚宴结束之后,你跟嫔克一同拜访了福尔摩斯二世的住

处,对吧?”

嫔克抢着说道:“喂,你有没有忘了福尔摩斯二世孙女当时说的话呀?她说福尔摩斯二世去伦敦的那天早晨,情绪不太好呢。”

“嗯,而且她说福尔摩斯二世长了口疮,抱怨红茶太烫不能喝,因而大闹了一番……”我说道。

“对啊,就是这件事!福尔摩斯二世那天早晨被口疮搞得喝不下热饮料,然后就去伦敦被假冒出版社员工的‘猫’给杀掉了,之前甚至没将此行的地址告诉别人。换言之,如果福尔摩斯二世跟‘猫’碰面前没见到别人,那除了她的孙女,就只有‘猫’才会知道他长口疮。所谓口疮就是嘴巴里有个破洞,喝热东西时会觉得刺痛。别人要想知道这种事情,恐怕只有一同喝茶、吃饭时吧。据我猜测,福尔摩斯二世被杀之前,肯定不知道就是‘猫’眼前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喝茶闲谈。福尔摩斯二世当时一定是带着糟糕的情绪,向‘猫’抱怨长了口疮的事……”

“然而,案件的相关者里竟有人知道他长口疮!”基德突然插口说道。

“讨厌,基德,不要抢话嘛,这是人家的台词!”嫔克说得兴高采烈,“我当时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个变态晚宴上不是有一群黑猫打翻了汤嘛,盖尔德夫总探长险些因此烫伤。”

我开始回想盖尔德夫总探长恼羞成怒,衣服上冒着阵阵白雾的样子。

“可是我的男朋友基德同样被汤泼到,说的却是太冷了,搞不好会感冒。”

的确,去福尔摩斯二世住处的路上,嫔克曾幽幽念叨此事。

“如此一来,我当然会觉得奇怪。淋到基德的汤就是端给福尔摩斯二世的汤,这就说明那天晚上给福尔摩斯二世准备的是凉汤!”

嫔克微微一顿,似乎是要看看这句话的效果如何。

“你知道上餐的讲究吧?那天晚上端给别人的都是热清汤,唯独福尔摩斯二世那里是洋芋冷汤,这是指示到底是谁给的呢?”

“布朗宁勋爵!”我冲口而出。

“是啊,盖尔德夫总探长说十日午后接到了布朗宁勋爵的电话,要他调整上给福尔摩斯二世的菜。这足以说明布朗宁勋爵是知情人。他当天中午跟福尔摩斯二世共进午餐,听他说了口疮的事情,所以打电话时才会随口指示盖尔德夫将汤换成凉的。对那位聪明绝顶的勋爵来说,这无疑一个重大失误——他之前可是跟盖尔德夫说当天晚上才会跟福尔摩斯二世联系。而且福尔摩斯二世的孙女亦没说接到了勋爵的来电。总之,福尔摩斯二世长了口疮的十日那天,布朗宁勋爵没到中午就跟他联系上了——这是不是很有可能?我由此想这到两人肯定是一同吃了午餐,搞不好勋爵就是‘猫’呢,所以就跟基德说……”

“她是不是挺聪明的?要我说,干脆别再来警署上班,弄个侦探大师执照去开事务所好了,肯定有的挣呢。”基德笑道。

“不要!人家都打定主意去搞摇滚乐团了呢!”

基德笑着点了点头,言归正传——

“听了嫔克那番话,再结合我刚刚说的那些濒死留言的推论,我最终确信了‘布朗宁勋爵=猫’这异想天开之事。话说回来,当我由那个濒死留言而怀疑布朗宁勋爵就是‘猫’的同时,我亦开始从另一个角度重新思索密室里的事情。结果,我想出了一个可以成立的假说——倘若那位被‘猫’杀害的第十二位名侦探布朗宁勋爵其实是‘猫’本人,而被怀疑是‘猫’的你反而不是‘猫’的话,那当然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而且,那房间里留有抵死搏斗的痕迹,倘若布朗宁勋爵是‘猫’的话,和他搏斗的又是谁呢?”

“是侦探?”我茫然问道。

“没错——被‘猫’选中的牺牲者,全部都是名侦探!那个变态猫晚宴上的录影带其实说得很清楚了,继承莫里亚蒂血脉的‘猫’对名侦探怀有刻骨仇恨,念念不忘寻机报复,所以才搞出了那种连环杀人事件。因之,我开始推测跟‘猫’搏斗的你会不会又是一位侦探。换句话说,名侦探布朗宁勋爵是杀人魔‘猫’,而被误以为是‘猫’的你反而才是侦探——这假说委实反常之至。但若当真如此的话,岂不意味着被杀的布朗宁勋爵其实是想要杀人的一方,而你这个活下来的侦探其实本该是被杀的一方?如此一来,你们的位置就完全颠倒了嘛。随着这种想法的成形,我渐渐领悟了密室里的事情。布朗宁勋爵想以‘猫’的身份将你这个侦探杀死,他就是怕你跑掉,所以才关门上锁。然后,勋爵出手了,你们开始搏斗。结果他死掉了,而你磕到了头,就此晕去……”

“那不就是正当防卫了?”我不禁喊道。

“对啊,虽然没有目击证人,不好说得太绝对,但基本上就是那样。而且,提出这个假说之后,又有一个问题获得了解答呢。”

“是不是那两件凶器呀?”嫔克插嘴问道。

“嗯,我之前就很纳闷了,为何持枪的布朗宁勋爵竟会被用刀杀死,但他既然是‘猫’就解释得通了。此前‘猫’杀人时,对童谣的模仿几近偏执,对凶器和杀人方法更是很有讲究。如果他死活都要用那个酷似满月、遍布利刃的铁轮来杀人,以兑现《十三个猎人之歌》那句‘满月辉映’的话,他会怎样做呢?一般说来,用刀会比用枪更容易受到对方反击,更何况普通人根本就玩不转铁轮这东西呢,万一弄砸就更麻烦了。所以,他决定一手持枪指住对方,另一手拿着铁轮,就这样缓缓靠近——我做了这样的设想。布朗宁勋爵明明拿着手枪,却被持刀的‘猫’给杀了,这未免太不合理;但若是具有‘猫’之身份的布朗宁勋爵同时拿着两件凶器,以绝对优势迫近着下一个猎物,不料竟突遭反抗,落得那般下场……”

基德嘿嘿一笑,这才接着说道:“虽然我讲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对这个铁轮嘛,我们可真的是像布尔博士那样从‘满月辉映’的角度思索,查了个水落石出。我以前去伦敦塔的兵刃博物馆时就很喜欢那东西,印象很深,后来更从海斯曼馆长口中得知这东西被一位齐塔维克夫人给带走了;而我又知道命案次日的早晨,路易斯从现场拿走了某个东西——这是从布尔博士的助理那里听来的。总之,上述情况促使我们调查了路易斯,获悉她就是那位齐塔维克夫人,跟着当然就喊来她跟她丈夫齐塔维克先生,进行了一番紧急盘问。这位侦探大师路易斯按说是不会同意被盘问的,但她当时满脑子都是空想出来的巴洛凶手论,结果竟对我和盘托出——她不想背负杀害布朗宁勋爵的嫌疑,所以就把铁轮装到十英寸唱片的封套里给带走了。”

“路易斯真是布朗宁勋爵的情人?”

“嗯,是真的,而且似乎就是布朗宁勋爵唆使她去伦敦塔偷铁轮的。按说,现场既然出现了铁轮,她首先就该怀疑勋爵才对,而她却完全不知道那只恐怖的‘猫’就是勋爵,真让人无话可说。盲目的恋爱固然无可厚非,但我们那位骄傲的女侦探大师尚有一点不足——缺乏对现实的认知,根本没看出所爱的男子很可能就是骇人的‘猫’,反而打定主意要把罪名安到另一个知道她持有铁轮的家伙头上——讨厌的巴洛。”

“你说布朗宁勋爵利用了路易斯?”

“恐怕是的。如果布朗宁勋爵没死,搞不好会将她灭口,以免她说出凶器来路。当然,如果他准备杀了福尔摩斯二世之后就隐居遁世的话,大概会直接将她抛弃,让她饱受耻笑……反正女人就是蠢啊。”

嫔克眉头一皱:“哼!”

基德没有理她,继续说道:“总之,凶器的问题至此就算了解决了吧——既然要用那种不顺手的奇门兵刃,不难理解一贯谨慎的‘猫’会同时持枪。这样想来,密室内的布朗宁勋爵双手分持枪和铁轮这种画面不就呼之欲出了嘛。”

这话题虽好,但我有件比凶器更着急知道的事。

“你说我大概是个侦探,这一点我理解了。然而,我始终想不出我的名字……”

“啊,我正要说这个呢。我假设你是失忆的侦探,让部下拿着你的照片四处打听伦敦市内的失踪人口,尤其是消失了的侦探。而且,我注意到了一个跟你真实身份有关的情况——你昨天赶去福尔摩斯纪念馆的晚宴时,是不是按错了电梯的楼层?”

的确,我昨晚走错了地方,乘电梯直接上到三楼,跟基德碰个正着。

“我那时非常奇怪你为何会搞错电梯的二楼和三楼,答案是习惯不同——英国和别的国家对楼层的算法是不一样的。”

我登时省悟。

“咦,你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嘛。英国的楼层跟别的国家有着‘一’的数字差距,美国的一楼是英国的groundfloor,而美国的二楼才是我们口中的firstfloor——一楼,美国的三楼则是我们口中的sedfloor——二楼。电梯上标着的数字当然亦是如此,这就导致……”

“导致我想去二楼,却按下了标着‘二’其实是去往三楼的按钮,由此可知……我不是英国人。”

“是呀,虽然你的英语特别流利,似乎是被英国教育而出,但我当时估计你其实是个外国人,所以重点查询了有没有前来英国的外国侦探失踪。”

“那……那结果呢?有没有查清楚我是谁?”

我猛然站直,抓住基德的衣襟一阵摇晃。

“喂,你先别激动,再搞坏我的脑袋就不好啦!我早晨时才接获报告,不出所料,你果然是个侦探。你是来自日本的ChikamatsuRintarou——近松林太郎,报纸上都有你的介绍呢。对了,昨晚的宴会上不是有个日本侦探缺席了嘛,那个人就是你哦。”

近松林太郎!听到这名字的刹那,我脑袋里登时有了种令人眷恋的甜美之感,险险便要醒来,只可惜这感觉没有凝固成形。近松林太郎……这就是我的名字?

基德不容我说话,径直说道:“你的眼睛是蓝灰色的,又讲英语,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你是个日本人。你父亲是日本驻英国使节,你母亲则是英国人——你的发色和眼睛正是遗传自她。你幼年时不断往来英、日两国,说英语当然易如反掌,哪知却在用电梯时露了破绽!近松先生,你几个月前就来到了英国,置身伦敦城东的小旅馆内,暗中调查‘猫’之连续事件。具体的缘由嘛,似乎是第四宗命案‘颠倒房间’中被杀的艾瑞克·詹森勋爵的夫人跟你父亲认识,求你着手调查,所以你才会持续追踪‘猫’的案件。我们去了一趟你的住处,看到了你查获的一部分证据。那些证据表明詹森勋爵的命案和另两三宗命案都是布朗宁勋爵下手做的——你真是个高人!话说回来,布朗宁勋爵的行程表上标明四点时‘和C碰面’,我一开始理解成了‘猫’(Cat)的‘C’,想不到却是‘近松’(Chikamatsu)的‘C’呢。你之前是不是打算当天会面时一举抓住布朗宁勋爵的‘猫’尾巴呀?唉,始终记不得了吗?”

基德肃容凝望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我的记忆兀自深藏着不肯出来,虽被基德刺激得有了些恢复迹象,但跟全盘复原毕竟仍差着一段距离。

我双头抱头,苦思了许久许久,结果只得一叹,对基德说道:“不行……我的脑袋到底是有问题了……但我依然要谢谢你,基德,谢谢你给了我寻回记忆的线索,甚至是帮我解答了这个难题……”

说着,我伸出手来,想要和他握手示意。哪知他却不肯握我的手,反倒冒出一句话来:“嘿,我竟然忘了一件事呢……”

话音未落,基德挥出一个右直拳,狠狠问候了我的下巴。

我的脖子登时“咔吧”一响,紧跟着腿就软了。正面受到拳势袭击的我摇晃着向后退去,后脑勺结结实实撞上了背后的窗框,一时间只觉得脑浆就像布丁一样晃悠不休。

基德嘿然长笑,俯视着颓然倒下的我。蒙蒙胧胧之中,我好像看到了基德背后的嫔克正高兴得手舞足蹈……这群该死的朋克刑警!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依稀听得基德说道:“握手之前,不平了旧账哪行?”

紧接着,黑幕落了下来,我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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