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了布尔博士的事务所。

博士续上话头:“所以,我打算把这次的密室杀人冠以‘临界密室’之名。第一,犯案的地方是密室的内外临界之地;第二,死者毙命于亲自构建的密室里面,这符合‘出事时,死者不在屋子里面’一项,但从凶器的去向来看,这又同时符合‘出事时,凶手不在屋子里面’中的‘隔空杀人’情况。因之,本案中的密室,就归类来说是临界状态的。”

“一派胡言。”基德突然说道。

“啊?”这句话大大弄糟了布尔博士的情绪。

只听基德叹息着道:“那我问你——凶器呢?凶器跑到哪里去啦?根据你说的情况,密室里该会找到凶器才对。”

“哦,这个嘛,我跟布鲁昨天晚上就查获了。你看——”

布尔博士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我们昨晚自路易斯事务所带回来的日记本,以及唱片封套里装着的真铁轮。

“这些证物都是路易斯小姐事务所里的东西,你们可要善待一些哦。话说回来,这凶器会从密室里跑到路易斯小姐手中,基德你同样是要担干系的哦,懂不懂呀——那好,我们言归正传,继续密室的话题。我之前的教程说凶手制造密室一定是有用意的,实际上未必皆然。”

“比如说碰巧变成了密室?”基德问道。

“太对了!基德,表现得很好嘛——那个密室其实不是凶手设计的。路易斯小姐对准布朗宁勋爵丢出铁轮,不料勋爵竟从内侧把房门给锁上了。她事后当然想进去一趟,没准曾打算使用会客室的那扇门,可惜那里亦被从内侧锁住。这使得她无法立刻回收凶器。路易斯小姐又惊又怕,大概一整夜都没睡吧——她知道跟死者一同被锁到密室里面的凶器非常特别,只要稍微查查就会真相大白,所以次日一早……”

“哎呀,她竟然是那个时候给拿走的!”嫔克不禁大呼。

“不错,直到次日一早,路易斯小姐才抓住机会——冲进密室的基德跟布鲁大打出手,你们后来是不是追着布鲁跑远了?当时,没有任何人留下来呢!路易斯小姐当然不会错失良机,她走进房间,把铁轮塞进音响附近的十英寸唱片封套,带了出来。万幸,这一切全被我那位可靠的助手看个正着。布朗宁勋爵死前曾用左手将铁轮从喉部拔出,然后直直扑倒,所以铁轮才会被他身体的左胸一带压住——想想看,死者胸前是不是有一片没染上血的半圆形?我想就是那个地方。那天早晨,布鲁和基德都没有翻动死者吧,所以没看见凶器。”

嫔克索然问道:“就是说,你觉得凶手是侦探大师路易斯小姐?”

“是啊,路易斯小姐和布朗宁勋爵有点不清不楚,那本日记和我的助手都可以证明此事。我怀疑就是感情危机使她动了杀死布朗宁勋爵的念头。你们都知道勋爵当天的安排里有一项是跟‘B’晚餐吧?那不就是贝芙莉的‘B’嘛。所以说,她是想把勋爵喊到她的办公室里,晚餐之前就结果了他,哪知却不欢而散,布朗宁勋爵离开路易斯的事务所,来到走廊,正打开他事务所的门要进去时,路易斯动就用了那件邪恶的凶器!”

“嗯……这可不太像是‘猫’做的事情啊……”嫔克茫然说道。

基德对之深表赞同:“确实不像‘猫’啊。别的不说,如果路易斯是‘猫’的话,她的行动就是有矛盾的。”

“矛盾?”布尔博士只惊得表情都变了,慌忙问道。

“是啊。你推理的基础,就是‘猫’赖以布置命案现场的那首鹅妈妈数数歌吧?那同样是‘猫’选择象征‘满月’的铁轮来当凶器的理由吧?但若路易斯小姐就是‘猫’的话,她为何要将呈现童谣内容的凶器带走?好不容易想到的凶器,如果不留下来被我们看见,童谣杀人不就没了意义?要不然就是‘猫’这次破例放弃了对理想的追求?”

布尔博士首次表现得有些惊慌失措。

“这……这个……但是,布朗宁勋爵的口袋里面确实有‘猫’玩偶啊!那种小东西,布朗宁勋爵去路易斯小姐的事务所时,她随手就能塞进去啦……”

“我问的不是那个。我是说,如果路易斯就是‘猫’的话,她把凶器从现场拿走,是不是太奇怪了?”

“啊……那个嘛……对了!”布尔博士紧张的神情突然一舒,“那个铁轮是路易斯小姐从伦敦塔的兵刃博士馆里亲手弄出来的,一旦留了下来,就会被查到身上,所以……”

“所以这就矛盾了嘛。我要说的就是,既然那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能留下,那又如何用来模拟童谣?”

布尔博士如坠深渊,惶然答道:“那是……哎呀……我哪知道路易斯小姐到底是不是‘猫’啊……咦,有了!就算她不是‘猫’吧,但她要解决和布朗宁勋爵的孽债,兴许就会想到借用‘猫’的罪行来搞伪装……我想想,这样是不是就不矛盾了……靠!”

布尔博士说至此处,突然灵光一闪。

“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啊!我要做的只是破解密室对吧……”

“且慢。”基德打断了布尔博士,“我没问完呢。”

只见他将手一抬,枪一般指向了我,紧跟着嘿然笑道:“然则这位密室里的小哥又是谁呢?当时的动向如何?”

这问题大出布尔博士的意料,登时将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只怔怔盯着我看。

“有道理……我一直盘算着密室的事情,一个不留神竟然把这家伙给忘掉了。”

你大爷的,开玩笑总要有个限度才行吧——我忍不住想。

“假如是这位小哥杀了密室里的布朗宁勋爵,那就完全用不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密室理论了嘛。”

基德的话带给我无限恐慌。

我仅存的救命稻草布尔博士尽管左支右绌,兀自奋力迎战:“这……这我当然知道……嗯,对,我确实设想了这个可能。但是,假如布鲁是‘猫’的话,福尔摩斯二世的命案又该怎样解释?杀了布朗宁勋爵之后,布鲁离开密室,跑去福尔摩斯纪念馆杀死第十三个牺牲者——福尔摩斯二世,由此完成连环杀人,随后冷冻好遗体,跑回布朗宁勋爵的事务所,小心弄好密室,再去撞脑袋直到撞昏,故意把自己弄成最有嫌疑的人,等着你们一早赶来?而且,他后来一直跟着我,你随随便便就说他是‘猫’,这让我无法接受。”

基德穷追不舍:“那你说——他是谁?”

“啊?这个……我想想……有了,我知道了!布鲁的真正身份……”布尔博士重拾了些许自信,略一凝思,冒出一句神来之笔,“就是路易斯小姐的丈夫嘛。”

这下子,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的人变成了我。

我是路易斯小姐的丈夫?这到底……

布尔博士继续解释着:“这个布鲁,就是正跟路易斯小姐协议离婚的埃德蒙·齐塔维克。布朗宁勋爵的行程表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嘛,四点时要跟‘C’碰面,这肯定是勋爵要跟‘C’——齐塔维克——谈谈路易斯小姐的事,所以约他来事务所碰面。这时,路易斯小姐打电话喊勋爵去她那边一下,他就过去了,后来的事情就跟我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啦!而同时呢,独自等待着勋爵回来的齐塔维克先生肯定是骤然一惊,想不到从走廊上回来的勋爵竟然浑身浴血。齐塔维克先生大惊之余不慎被某物绊倒,结果脑袋磕上办公桌直接晕了,是不是很悲剧呀!再然后,磕到脑袋的布鲁——不,齐塔维克先生——就忘掉了一切……”

这时,门铃响了。博士的助理今天没来,所以访客似乎是直接来到了这个房间门口。布尔博士喊了一句“请进”,门便跟着开了。来者是一位驼着背的重度近视眼男子。

“打扰了,这里是不是路易斯小姐的事务所?”

“你走错门了,路易斯小姐是隔壁。”布尔博士冷冷答道。

男子道了句谢,正待离开之际,基德上前喊住了他,说道:“哎呀,这不是齐塔维克先生嘛!昨天麻烦您啦。”

那位“齐塔维克”见是基德,登时露出一脸苦笑,说道:“嗯,基德先生,你好啊。”

布尔博士大吃一惊,看着他俩。

“齐塔维克……难不成竟是我们刚刚说到的路易斯的前夫……齐塔维克?”

基德微微耸了耸肩,仿佛是以此向博士致歉。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但他的确——来得正是时候呢。好了,布尔博士,就由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货真价实的爱德华·齐塔维克先生。”

“但是……这……”布尔博士没话说了。

“实际上呢,我们擅自做了一些调查——说白了就是跟踪你们。你觉得我们不知道铁轮这回事,其实我们早就去伦敦塔的兵刃博物馆调查完了,而且从博士的助理——格林伍德大妈——处获得了和路易斯有关的证言。”

这时,我忍不住将一直挂虑的事情问了基德:“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但我总觉得‘猫’曾经在伦敦塔的城墙上袭击过我……那就是你吧?虽然我的记忆很模糊……”

基德露出狡猾的笑容,故作神秘道:“是啊,大概是吧。做了某个选择之后……兴许确实是有一个朋克族拿你寻开心来着。”

“某个选择?”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别问啦。重要的是路易斯的事情。我们询问了路易斯小姐和这位齐塔维克先生,前者承认将凶器带离了现场。据她说,那天早上她偶然看见那房间里的情况,只觉得惨不忍睹,大感震惊之余,想要上前唤醒地板上的布朗宁勋爵,却瞧见他身下压着她从伦敦塔弄回来的铁轮。她唯恐惹祸上身,决定先把凶器藏好。但是,布朗宁勋爵遇害的十日下午直至晚间,她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得到了证实——是不是呀,齐塔维克先生。”

齐塔维克先生尚自没搞明白情况,只好眨着眼睛回答:“对,正如我昨天对基德先生说的那样,我跟贝芙当天下午在谈离婚的事情,就在我位于国王十字路的公寓里面,一直谈到晚上。此事千真万确。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冲着离婚的相关文件……”

布尔博士对这些完全是置若罔闻了。穷这位密室流侦探大师的一生,只怕都未曾如此现眼——才刚刚提出假设,都没有余裕站稳,真正的齐塔维克先生就出现了。

一时间,但见安乐椅上的他浑身松懈,瑟缩着喃喃不休。

只可惜他遭受的打击尚未结束。

一旁的嫔克进行了天真却又冷酷的落井下石:“布尔大叔,你先别忙着消沉,更震惊的总是留到后面的嘛——有一个侦探大师检举了你,说博士你才是杀害布朗宁勋爵的凶手!”

我彻底混乱了。如此一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才行。我的不安达到临界状态。我眼看着就要崩溃了。

“猫”的真面目、我是谁、布朗宁勋爵被杀疑团……这一切再度被迷雾笼罩。

这些丧心病狂的侦探大师到底是不是相互陷害?我委托的布尔博士竟然就是凶手?我是不是选错了侦探大师?啊……如果一切可以倒退重来的话……

我无法继续待下去了,伸出手一把推开愣愣站着的齐塔维克先生,就这样离开房间。

我只觉得胸口中翻江倒海,而且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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