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感觉上却一点都不舒坦,只得呻吟着坐起身来。我身上穿的就是昨天那身衣服,显然是睡觉前忘了更衣。

头继续痛着,我完全忘了昨晚是怎样睡着的,这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让我不舒坦的不仅是头痛——我身上的衣服有些湿,一定是昨晚睡觉前忘了把窗户关紧,导致衣服被大雾濡湿。

才刚刚略一思索,脑袋就再度隐隐作痛。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着向隔壁的房间走去。

“睡够了?”桌后的巴洛抬头冲我笑道。

隔壁的这房间里飘香袭人,桌上的盘中显然乃是美味,上面冒出阵阵白烟。眼看着就到十二点了,我的肚子当然早就饿了,当下立刻落坐。

“来,就吃这‘橘汁鸭’吧。我的理念是,只要下了床就先要大吃一顿!”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跟他的“理念”有了共鸣。巴洛请我吃的这道菜看得出是很花功夫的,英国菜的难吃众所周知,但这道菜似乎例外。

我瞄了一眼犹自穿着围裙的巴洛,问道:“你做的?”

巴洛竟有些羞涩之态,望着别处说道:“没办法啊,这国家的东西简直难吃死了,弄得我只好自给自足。话说回来,这年头像我这种会做菜的侦探其实常见得很,但有些闲人就非要拿我消遣,说我的教名那个D是Domestic(家庭的)……”

巴洛边说边递给我一把叉子。

我吃着用橘汁泡制的鸭肉,百忙中又问了一句:“那你的教名到底是?”

“达许……”巴洛近乎嗫嚅着道,脸又有些红了。

达许?难道是那个冷硬派的开山祖师夜达许·汉密特?想不到这个满脸横肉的硬汉侦探也有着挺可爱的一面。

吃完了饭,我问巴洛:“账簿的密码解开了?”

“嗯,解开了。”巴洛立刻说道,顺手拍了拍桌上的一本巨厚著作。那封面上规规矩矩印着“密码大全”的字样,作者是宋戴克博士。

巴洛突然劈头说道:“喂,我解开个暗号难道很奇怪吗?昨晚身体运动够了,所以决定再动动脑子,毕竟大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嘛。话说这动脑可真累人,往后的侦探们都该让大脑经常去健身才行。”

说完这些,巴洛又回到正题:“我用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做了各种探索,哪知道这只是一种最基础的密码,宋戴克博士著作‘基础部分’的第三页就讲到了。反正呢,知道这些就足以解密了。我目前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了,果然就像贝蒂说的,要留心身边的人……具体情况等我有了新的进展再告诉你。像我这种硬汉风格的侦探,一般都会像出汗那样一点一滴解开案件;但有时则会像打牌那样,直到最后才把王牌翻开,来个大获全胜。”

“说到出汗,我才真是浑身上下冷汗直流……”我忍不住嘟囔道。

“总之,等我再查查再说——要不,我把这本《密码大全》借你看看?”

巴洛卖了个关子。我知道再追问肯定是没用的,巴洛办事自有一套风格。

但是,他倒是告诉了我一个新消息。隔壁事务所布尔博士的助理格林伍德太太跟巴洛的助理关系甚好,所以她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巴洛的助理。她如是说道——

简·格林伍德太太的证言

闲话就不说了,我直接讲讲和布朗宁勋爵有关的那件事情。

三天前,我正要离开布勋爵的事务所时,竟然听见走廊上有人争执。我一想反正是出不去了,干脆就把门打开条缝……嗯,这有点像是窃听,但我平时当然不会这样的啦,只是那天刚好……

走廊上的争执似乎是男女的情感纠纷问题,女方的情绪尤其激动,双方有一段对话如下:

“你烦我了?”

“我说,你干什么要在这里闹啊,我们回头再谈谈吧。”

“我不想再谈了,我不会原谅你这种脚踏两只船的人!”

“你别再胡思乱想了,现在这段时间对我很重要,等咱们两人都冷静下来再说吧……”

“不!你最好赶紧从这世界上消失!你赶紧死了算了!”

这段对话之后,我便听到我们事务所对面的门和右方的门被关上了——换言之,男的是布朗宁勋爵,而女的则是我们隔壁事务所的贝芙莉·路易丝。虽然我当时没有确切地看见,但他们的声音肯定不会有错。而且,盛怒的女方确实说了一句:“你赶紧死了算了!”我当时忍不住想,平时那般沉稳、贤惠的路易丝小姐,竟然会像只母狗一样……啊,抱歉,我的意思是说,竟然会说出那样粗暴的话来,真是吓人。

说到他们两人的关系嘛,大概是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吧——我很早就察觉了,毕竟我一向都很关心这种事嘛,但他们两人不知为何都不太想把这关系公开。总之呢,布朗宁勋爵常常会把事务所和走廊之间的门偷偷打开,以方便路易丝小姐进出。嗯,你看,那扇门正对着这个事务所,所以就算不想看都难免会看到的啦。

对了,有关路易丝小姐的事情,还有另一件要说给你听。

昨天早晨,基德他们赶来之后,不是跟布鲁先生你无理取闹,嚷嚷了好一阵子吗?其实那时我已经来上班了,所以,当听见对面房间的大吼大闹之后,我很吃惊,打算去看看情况……大概就是基德刚刚离开的时候吧,我看到了路易丝小姐,看到她从布朗宁勋爵的事务所里四处张望着走了出来!而且,从她弓着背、偷偷摸摸的样子来看,她的衣服下面似乎藏着个很重要的东西——虽然详情不明,但那真是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

“这……难道路易丝就是凶手?”听完格林伍德太太的消息,我大吃一惊,赶紧向巴洛确认。

“不,听完这个消息,我们只可以确定她曾经是布朗宁勋爵的情人,以及案发后的转天早上,她从现场带走了某个东西。就我看来,凶手肯定另有其人,不会是路易丝。”

巴洛说完这些,便不再谈布朗宁勋爵的案件了。

当天下午,巴洛招来了平时常用的情报人,又给好几个地方打了电话,独自进行着调查。爱德华法生效的七十二小时内,他当真可以破案?我心下甚是不安。虽然爱德华法规定侦探大师享有七十二小时的优先办案权,但若后天中午前无法破案,主导权就会落到那个朋克刑警基德的手里面了。当真到了那般境地,谁告诉我该如何是好?

何况,杀人狂“猫”同样让我很是不安。莫非我真的知道“猫”的身份?虽然眼下忘了,但难保“猫”不会赶在我记忆复苏之前夺走我的性命。

和我对案件的忐忑彷徨形成鲜明对比,今日的“侦探大师会馆”似乎特别忙碌。下午的时候,有一个高傲的男人来访,察看了布朗宁勋爵的文件等物。据说那就是苏格兰场的阿道夫·盖尔德夫总探长,是布朗宁勋爵的办案助手,受命担任明天举行的“侦探大师百年祭”之执行委员。勋爵横死之后,一切事情都必须由他打点,据说他因此非常焦虑。

而我则是跟昨天一样,躺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怔怔出神。

我想出席明天的“侦探大师百年祭”——而且,我已经请他们帮忙安排,让我以相关人士的身份出席。

但是,我是不是太悠闲了?时间不断流逝,案子当真可以解决?

“猫”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呢?

这些事情,我昨晚都曾经一一思索。只要若有所得,便继续狠究内心,想要打捞出记忆的碎片和沉淀深处的星星点点。我心下清楚得很:不管我是谁,我首先不会是那个杀人凶手!然而,我对此又不是真正的信而不疑。

现时的“意识”只需一瞬间便会成为“记忆”,所以这应该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带子。然而,我的带子竟然出了毛病,使“意识”和“记忆”间的桥梁崩塌——我的意识会突然中断,这空白期里当然会存有无论如何都忘掉了的记忆,而错误的记忆亦难保不会混杂进来。这到底……

等等——错误的记忆?

此时、此刻、此处的我之“意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该如何确保眼下的“意识”不会变成日后的“错误记忆”?

刹那间,我又被新的不安给包围住了。“错误的记忆”姑且不论,我会不会还有些忘掉了的“记忆”?今早醒来之际,我的衣服有些潮湿,原以为是被窗户渗进来的大雾给弄湿了,但会不会是我昨晚外出了呢?失去“这个”意识的那段时间里,我体内会不会又有别的意识醒来,促使我走进伦敦的雾夜,暗暗徘徊……

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剧烈的头痛再度向我袭来。布朗宁勋爵那骇人的死相,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猫”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激起了层层的旋涡。

同时,我的意识再一次渐渐失去……

请续看:

“侦探大师百年祭”之特大悲剧

OR

歧路一:侦探大师亨利·布尔博士的调查

歧路三:侦探大师贝芙莉·路易丝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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