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猛然一醒。

怪了,眼下的我,竟然是靠着出租车的椅背,和巴洛挨着坐着。难道我刚才只是不慎睡着?明明前一刻还在苏活区的俱乐部呢……

我一时间真有如坠雾中的感觉,只得问巴洛道:“我为什么会坐在出租车里?”

巴洛大吃一惊,就像是有人突然在他耳边奏响了小号。他呆呆凝视着我。

“为什么?不是你说要去查查唱片的来路,所以我们才打车去我怀疑的那家夜总会啊!”

“我印象里,我们是去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歌手,然后……被两个拿枪的家伙威胁……我印象里似乎是有的……”

巴洛眉头一皱:“别胡说啦,那种事确实没有。你的脑袋不会又犯病了吧?你行不行啊?做梦了?”

他说的倒未必没有可能。我的大脑沟回只怕是尚未正常工作。适才脑海里浮现的那种行动结果,大概就是短暂的白日梦所造成的记忆混乱。

“行啦,别哭丧着脸了,看看风景,换换心情。你看,夜店今晚多热闹啊!”

我依言向车窗外面看去,把心思聚拢到苏活区上。

世界上的每个都市都会有一个不夜城——何止不夜,简直就是随着夜幕而渐渐清醒,恰如青楼里的花魁,以明艳夺目的媚态撩拨着你。

伦敦的苏活区正是这样的一片地方。上百年的时光以“秩序”和“传统”决定了伦敦的市容市貌,总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萦绕着深褐色忧郁的城市,唯有苏活区身披七彩霓裳,化着欢乐的彩妆,宛如妖冶的歌妓,向来访者送上勾魂的秋波。

追根溯源,十七世纪末的苏活区本来是欧洲亡命徒们的聚居地。这兼容并蓄的雅量至今犹存,所以不久前刚有大量的东方人自城东港区搬来住下。人种混杂的街上酷热难耐,挥金如土,尔虞我诈,物欲横流,是犯罪的温床。

——犯罪。对,犯罪。眼下的我正被卷进一场可怕的犯罪,在缓缓穿行苏活区的出租车中束手无策。

“不管基德他们,不会有事吧?”我问身旁坐着的巴洛。

“没事,爱德华法有效的七十二小时内,他们不敢动你。再说了,就算他们把你抓走,只要密室里没有凶器,就无法证明你杀了人——当然,警方里面讲这套的其实没几个了。”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想要让我安心啊?真搞不懂。看来,这家伙凡事都喜欢一意孤行,不掂量别人的感受。说好听些是冷硬派,说难听了那就是刚愎自用。

我们来到闹区的核心地带,被堵车羁绊住了。下午时,大概是这里挨着泰晤士河的缘故,这一带出现了罕见的浓雾,视野变得很差。司机启动雨刷,又把身旁的窗玻璃摇下一条缝隙,惹人厌的雾登时从那里钻了进来。司机的做法无非是要听别的车的引擎动静,是能见度极低情况下的无奈对策,应该予以谅解。

眼看着便要抵达“朗尼史考特俱乐部”之时,巴洛吩咐司机停下了车。

我们下了车,在大雾弥漫的人行道上竖起衣领,举足前行。往常的日子里,这一点就算是深夜都会人山人海,而今却被浓雾搞得门可罗雀。我们经过那些挂着可疑招牌的小剧场和夜总会,在中餐馆“庆花乐”前面一个转弯,便来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是后巷中最平常的一个角落。油漆剥落、略见破损的大门后面,隐隐有一条楼梯直通地下而去。门上的招牌同样油漆斑驳,深蓝的底纹烘托着一只灰猫和两根交叉的骨头,像极了妇孺皆知的海盗旗之猫咪版。招牌上的店名如下:

CatBones(猫骨头)

巴洛仰望着招牌,轻轻说道:“那唱片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我早就知道这家店的事情了,嘿嘿,而且是不太好的那一种呢。”

“嗯,布朗宁勋爵对勋爵乐明明没有很大的兴趣,却有这种地方的自制唱片,这确实很难解释、”我说道。

“分析得挺对的嘛。好了,再这样被雾抱着,我们肯定会得风湿病的,那就该被医院里的棉被抱着了——走吧。”

楼梯很窄,两侧贴满了各种演出活动的海报。下完楼梯之后,我们见到一个女子挨着一张桌子坐着,身旁有个魁梧的黑人靠墙而立。黑人穿得挺花哨的,桌子上有个小型的手提保险箱。只听那黑人男子颇懒散地说道:

“十镑一位,两位二十。”

“真他娘贵。”巴洛自言自语着掏出纸币,往保险箱上一丢。

“谁让咱这晚上是特别演奏呢?再说了,我们对刑警脸从来都是另收费的。”

巴洛摸摸下巴,哑然而笑:“我看着像刑警?”

男人打量着我和巴洛,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方才说道:“这年头哪还有穿风衣的侦探,都是些朋克小混混了……玩笑话,别往心里去。”

我们离开黑人,来到昏暗的店内。当先看见的是一个演奏台,上面是由黑白二人混合组成的四重奏《AFoggyDay》。年轻的墨镜黑人用萨克斯吹出雾一般迷蒙的音调,双颊消瘦的白人则以娴熟技法控制钢琴伴奏。音乐的声音、酒杯碰撞的声音和客人们耳语的声音交织错落,酝酿出勋爵乐夜总会所独有的意境。

店内的上座率可达七成,总共十张桌子。其中有半数客人都不是来听歌的,而是瞄上了美酒和谈笑。只要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舞台上的乐团一定是无甚名头。

巴洛带着我往右走去,到吧台的前方坐下。

酒保察觉了有人坐下,身体一扭,朝向了我们。那酒保阴沉沉的,让人一眼便忍不住想到德古拉伯爵城堡里面的大管家。

我们点了啤酒。两杯下肚之后,巴洛随口问那管家:

“生意不错?”

正弯腰擦着杯子的酒保冷冷回道:“你感觉呢?”

“这家店挺不错的。”

“一般人可没有这样说的。虽然他们很烦,但总归比你诚实一些。”

“哈,这样啊……其实呢,我是朋友介绍来的。”

“这种话有的是人说,但他们嘴里那些朋友我一个都不认识。”

“克里斯朵夫·布朗宁勋爵你都不认识?”

酒保擦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

“哦……布朗宁勋爵身体可好?有日子没见他了。”

“嗯,嗯,一般般了。”

“他是不是老样子啊,经常去皮卡迪利圆环的那个……靠,名字又忘掉了……对!是那个‘黑独角兽亭’——去那里醉得一塌糊涂?”

“是啊,就是那个黑独角兽亭,昨晚我跟着去了。”

酒保脑袋一抬,像罩了个面具一样狠狠瞪着巴洛。

“滚。”酒保冷然说道。

“啊?”

“皮卡迪利那一带根本就没有哪个酒吧的名字是‘黑独角兽亭’。而且,布朗宁勋爵根本就不喝酒!”

巴洛拿出一根烟放到嘴里,欣然说道:“怪不得,这我确实是不知道啊,难怪你不爱搭理不老实的人。好吧,我再喝一杯,就准备走了。”

“再来杯一样的?”

“不,换两杯野火鸡吧。”

酒保以受了侮辱的表情愤然说道:“我们这里只有苏格兰的威士忌,没有那种麦秆儿味的!”

“咦?亏你们还是提供勋爵乐的地方,这种想法真是挺罕见的。话说回来,我看你背后架子上那个瓶子的标签,明摆着就是火鸡呀……”

酒保看都不看身后的架子,直接说道:“那是炖火鸡汤。”

“无所谓,倒就是了。”

巴洛把硬币往吧台上重重一拍。

对视了好一阵子之后,酒保决定妥协,打开瓶子向酒杯里倒了下去。

巴洛欣然举杯,猛仰头一饮而尽。

犹如是有天使飞过,吧台上宁静了片刻。

突然,巴洛阴沉着脸对我说道:“真的是火鸡汤……”

酒保的脚紧跟着便离开了地面。

巴洛隔着吧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一下子将他揪到空中,牙缝中低吼着挤出几个恶狠狠的字来:“你他娘不惦着活了?说!不喝酒的布朗宁勋爵来你这里搞什么鬼!”

“我、我说就是了……你先松手……”酒保咳嗽着道。

巴洛将手一送,酒保的双足总算再度着地。只听后者咕哝着道:“我明明说了那是火鸡汤啊……”言语中的不满之意当真一览无遗。

正当那酒保要继续说话之际,舞台的方向突然有人说道:“几位老兄能不能安静些啊?虽然我看不清你们是谁,但是,该我唱歌了啊!”

我们一惊之下,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双手叉腰,愤然俏立台上。

她不是别人,正是照片上的贝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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