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点半。闹钟的声音把睡得很浅的森隆弘吵醒了。

他在洗脸池前洗了脸,顺便把头发也洗了。从后窗进入102室的时候,只见亚里纱已经换好了校服,正坐在餐厅一角吃烤面包片呢。

“早上好!”森隆弘跟亚里纱打了个招呼,从她身后走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最近天天都会闻到的洗发香波的香味。亚里纱习惯于早上洗头。

亚里纱今天的心绪比哪天的都要好。

“咦,大森叔叔今天早上也洗头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上你的头发没有‘爆炸’嘛。”

这时候,雪绘正好从洗手间出来了。她刚化完妆,虽说由于睡眠不足显得没有精神,但猛一看上去还是很漂亮的,眼中依然存有昨晚那放心的神情。

客厅里坐着几个满脸胡须的刑警。一看这几个刑警的表情就知道,武内没来电话。如果早上不来电话,今天晚上很可能来。不再担心被警方拘捕的武内,没有理由不跟雪绘联系。所以,如果今天晚上还不来电话,就说明武内知道时效中断的法律条文。

“继续蹲,是吗?”森隆弘问道。

二班的植草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然得继续蹲啦。”

“楠见班长有什么指示?”

“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就是说,指挥官不在现场的异常状况还在继续。森隆弘虽然只是前来支援的,对这种状况也不免感到气愤。

“楠见班长到底在哪里呢?”

“鬼才知道他在哪里。这个干过治安的臭小子,谁也想不到他会钻到哪条臭水沟里去!”植草露骨地发着牢骚。另外两个刑警也是愁眉苦脸。

森隆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人际关系搞得很好的班是不存在的。刑警世界里的人都是非常要强的,县警察本部重案组的刑警更要强。只要有一点儿毛病或弱点被别人看到,就会马上被贬到下一级的警察署去。所以刑警们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哪怕是一个班的同事,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也会互相将彼此视为敌人。

尽管如此,只要有恶性事件发生,大家就会以抓获罪犯为绝对而唯一的目标,压抑自己要强的个性,团结合作,各司其职。警察组织就像一个大村庄,班,就是这个大村庄里最小单位——家庭。为了家庭的利益,为了不给班长丢脸,刑警们都要在心里给自己唱浪花节,把内心飞扬跋扈的要强个性压抑下去。

但是,二班怎么样呢?肯为了楠见卖力的部下一个也没有。这是因为楠见对部下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只把手下的人当作干事的手,跑腿的脚。森隆弘这次过来支援二班,马上就知道楠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楠见交给森隆弘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调查F县地方法院刑事部门的法官们经常去哪些地方。餐馆、俱乐部、高尔夫球场、围棋会馆、朋友的家……楠见让森隆弘全都调查出来然后向他汇报。森隆弘打心底里感到吃惊,心想楠见真不愧是干过治安的。但是,逮捕“出租车司机被杀事件”中逃亡了将近15年的凶手,为什么要调查法官们的行踪,这让森隆弘难以理解。森隆弘倒是问过楠见为什么要这样做,楠见没告诉他,只用深眼窝里的两颗毫无光泽的黑眼珠无声地命令道:“叫你去你就去!”

上级把楠见率领的二班投入这起事件,更叫森隆弘感到难以理解,因为楠见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所谓值得怀疑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三年前那次泄密。

是谁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情泄露给报社记者呢?

当时F县警察本部展开了彻底调查,力图把泄密者查出来。泄密者是刑侦一课的刑警,这是可以肯定的。理由很简单,为了防止泄密,刑侦一课没有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通知下属警察署。

结果呢,调查了很久也没把泄密者查出来。刑侦一课的所有刑警都坚决否认是自己泄的密。被怀疑之后的愤慨声与叹息声不绝于耳,森隆弘也是如此。在刑侦一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绝对不能把其他班的侦查情报泄露给记者”。因为一旦破坏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就会陷入互相报复的泥沼。虽说当时负责侦破武内利晴杀人案的是三班,三班的刑警最值得怀疑,但是,明明知道把武内给雪绘打电话的事泄露给记者会使所有努力化为泡影还要去那样做的傻瓜,是不可能存在的。

最后,刑警们将怀疑的目光集中在楠见身上,因为楠见是一个谁也看不透的“外来户”。没有任何根据,也分析不出他把情报泄露给记者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按照刑侦部门一贯使用的“排除法”,除了楠见不会是别人。当时三班的村濑班长就曾愤怒地逼近楠见,指着他的鼻子问:“是不是你?”楠见没说话,只用他那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威吓似的盯着村濑。

直到现在,人们也不能打消对楠见的怀疑,可是,上边竟然派楠见……

“我去上学啦!”

亚里纱向母亲雪绘打了个招呼,向大门口走去。

“‘一号’上学。”植草对着无线话筒小声报告。

森隆弘向植草行了一个注目礼,从后窗翻出去,沿着距离后窗很近的镀金工厂的围墙快步前行,绕过旁边的一个家具仓库走上大街,“二号”立刻进入了他的视线之内。亚里纱正在距森隆弘20米左右的地方向前走。从这里到她所在的中学走路不到10分钟。

与跟踪不同的是,森隆弘不必盯着亚里纱,而是要观察所有把视线投向亚里纱的男人们,同时要把那些男人的脸跟保存在自己脑子里的武内利晴的照片相对照。武内利晴长着一张看上去很和气的圆脸。15年了,不管他的脸有多大变化,他的大耳垂都无法逃过森隆弘的眼睛。

亚里纱脚上的鞋引起了森隆弘的注意,那是昨天刚买的一双新皮鞋。

森隆弘与亚里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自执行这个任务开始,森隆弘才发觉亚里纱是个非常吸引男人目光的少女。跟她擦肩而过的高中生、等公交车的公司职员、正拉开卷帘门的商店老板、开车的司机……谁都要停下看亚里纱几眼。以看漂亮姑娘作为人生乐趣的男人还真不少,有的只是单纯的心跳加快;有的想跟她打个招呼又不敢,急得浑身发痒;有的干脆就是在用眼睛强奸她。在亚里纱周围,许多马上就可能变成性骚扰者的男人们蠢蠢欲动。据官岛说,亚里纱的母亲雪绘年轻的时候特别风流,喜欢招惹男人。跟了亚里纱两个星期的森隆弘得出了一个跟宫岛的说法相反的结论,不是雪绘喜欢招惹男人,而是她周围的男人们不肯放过她。

亚里纱走上了行人较多的大马路。

两个……三个……四个……街上到处是二班的便衣刑警。伪装成一般轿车的警车从森隆弘面前开了过去,还有一辆伪装成一般轿车的警车停在路边,车上的刑警假装下车买烟。

亚里纱正在等红灯。人行横道对面有一个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男人,斜着眼睛在看亚里纱。附近的一个便衣刑警立刻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故意把手绢掉在地上,捡起手绢的时候看了眼那个男人的脸。

亚里纱过马路之后走的是一段下坡路,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加快了脚步。二班的刑警们给森隆弘使个眼色,四散开去。

快到学校了,亚里纱跟一个同学肩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聊。走在一起的同学越来越多了,亚里纱回头看了森隆弘一眼,跟同学们一起走进了学校大门。

森隆弘吁了一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向植草报告。

“‘二号’到达,无异常情况。我现在去A点。”

森隆弘转身往回走。所谓A点,就是顺着来学校的那条路往回走30米处的一座古旧的二层私人住宅。这家的男主人吉田是防范协会的干部,女主人是女司机安全驾驶俱乐部的成员,可以说,夫妇二人都在协助警察工作。这次警方在没有说明理由的情况下提出借用吉田家二楼的一间屋子,吉田夫妇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今天还要给您添麻烦。”森隆弘向女主人打招呼。

“你们每天真辛苦啊。”身材像个啤酒桶似的吉田夫人也向森隆弘表示慰问。

森隆弘顺着楼梯走上二楼,走进吉田家已经出嫁的小女儿以前住过的房间里,在挂着以前遗留下来的粉红色窗帘的窗前放了一把椅子,慢慢地坐在上面,开始观察街上的情况。上班上学的高峰已经过去了,街上的人稀疏起来。

森隆弘不认为武内利晴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干刑警的人都知道,在侦查的过程中,经常会发生“绝对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之类的情况。犯罪的本质本来就是打破现实中的常规和既成概念的行动,所以侦破任何案件都要把网撒得大大的。定点有A、B、C、D四个点,可以观察亚里纱所在中学附近所有道路。

此刻,A点观察的道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中学校园的一角有个男人,森隆弘用望远镜一看,是个体育老师。

30分钟过去了……1个小时过去了……

森隆弘转动了一下变得僵硬的脖子。

突然,他想起了秋子身上的香味。就在这时,站在路边的一个男人的后背映人眼帘,那人几乎就在窗户底下。

森隆弘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那人就像是听见了森隆弘咽唾沫的声音,扭过头来看了看森隆弘待的那间屋子的窗户。眼窝里是两颗没有光泽的黑眼珠。

事先没有任何通知,已经消失两周的二班班长楠见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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