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六天,即3月20日夜,8点左右。

杜林甫刚看完谈岳送来的一份密电,就接到了手下打来的电话,说郑少青击毙了冯儒。他搁下电话,欣喜之余,又有点不解:“怎么这么巧?”

据手下讲,这个郑少青是监察局的,陪女友汪碧茹上街闲逛,与汪分手后,不久便在普渡寺附近遇到仓皇逃窜的冯儒。两人交火,郑击毙了冯。在交火之前,冯儒可能为了保护机密,烧掉了什么资料,还对着特工机开了两枪。

杜林甫闻此消息,思量了一会儿,就打电话给宁默之和汪碧茹,想以祝贺的名义,探听一下情况。然而,他没有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此时,杭苏追捕冯儒未果,被杜林甫一顿臭骂后,正呆坐在侦讯科抽闷烟。突然,电话铃响了,他抓起电话。

“杭苏吗?”

杭苏一听是杜林甫的声音,刚刚松弛一点的神经又骤然紧张起来。

“处座。是我。”

“带两个弟兄,跟我出去一下。”

“是!我马上到!”

不到20分钟,杜林甫、杭苏,还有两个特工就赶到了普渡寺门口。

此时,破庙内外已恢复了一贯的死寂。20分钟前,郑少青和冯儒被闻讯而至的军警抬到了附近的医院。冯儒进了太平间,郑少青躺到了病床上。现在,这里仅残存着死亡的气息,空无一人。

“打开手电筒。”杜林甫说。

杭苏将手电筒的光在庙门口晃了两晃,杜林甫顺着光柱察看了一番。

“你和我进去!你们两个站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杜林甫命令。

“是!”三个人应道。

杭苏和杜林甫小心地跨进庙门,一番逡巡到了后殿。

“把手电筒给我!”杜林甫说。他对杭苏不能及时照到他要想看的地方有点恼火,而这样的差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如杜林甫所愿。所以,杜林甫并没有发火。

杭苏求之不得,连忙将手电筒交给杜林甫。

杜林甫的目光随着手电筒的光柱在后殿仔细搜寻着。破败的佛像……蜘蛛网……灰烬……血迹……损坏的特工机……

忽然,一块木板进入手电筒的光柱下。木板上积满了灰尘,那上面有些脚印,好像还有一些符号。

长期从事特情工作形成的职业敏感让杜林甫心里一动,他连忙将目光停留在那块木板上。

但他一时看不明白那是什么符号。

“你先到殿外去。”杜林甫边说边将手电筒的光照向殿门口。

杭苏出了后殿,心里嘀咕道:“又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神神道道的。不让我知道也好。干我们这行的,知道的情况越多越危险,还是不知道的好。”

杭苏出殿后,杜林甫弯下腰,捡起那块木板。看不懂。

转了一下角度,还是没看明白!这是由于冯儒写得弯弯曲曲的缘故。

他摇摇头,又换了个方向,终于发现了!那是三个阿拉伯数字:“122。”他立即想起了来普渡寺前刚刚收到的那封由谈岳解密的电文:“俯冲二号令立即将俯冲计划存档本密藏于一二二号楼之黑室……”

杜林甫望着眼前残损的特工机,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特工机肯定是冯儒的,我认得这种特工机。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将它弄到手的?共产党真的很厉害。相比之下,我们的漏洞就太多了……冯儒用这台特工机收到了刚才的那封密电?完全有可能!电文中提到了‘122号楼’,这个木板上的‘122’很可能就是冯儒写的。肯定是他写的!决不可能是郑少青写的!冯儒为什么写,而没有说?他很可能中弹之后说不了了……他想告诉郑少青?……”

“可是,郑少青为什么要杀冯儒呢?郑少青知道了‘122号楼’的秘密吗?或者说,他知道这封密电的内容了吗?”

杜林甫望着地上的血迹和灰烬,虽然理出了点头绪,但并不完全肯定。

“秘密消失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扔下那块木板,然后用脚在上面碾了两下。

“122”不见了。

“走!上医院!”杜林甫出了后殿,对杭苏说道。

话休絮烦,回到眼前。

郑少青出了122号楼大院,警惕而自然地观察了一眼周围的情况,随即上了“大鼻头”,发动车子,直往家中驶去。

到了家,他脱下军服,穿上便装,把微缩胶卷从“骆驼”烟盒中取出来。微缩胶卷只有铅笔粗细,比香烟的过滤嘴还要小。郑少青又将它密藏在香烟烟丝里,然后出了门,拦了一辆黄包车,向城西赶去。

不一会儿,他在建邺路口下了车,钻进巷子,走不多远,便看见一个昏暗的灯箱,上面几个红漆写的字隐约可见:莫愁烟酒。

“她在家里。”他在心里说。

郑少青代号“夜行”,原来只和孙英平单线联系。孙英平和阿芳是两口子,所以,阿芳也知道他的身份。应该说,这仍然属于单线联系的性质。郑少青有了情报,就秘密赶到西郊孙英平的家,将情报交给孙英平或阿芳,再由孙英平交给陈言。一般的情报,传递到此就行了。如果情报重要,陈言再向上级党组织汇报。

那天夜晚,郑少青在孙英平家门口的麦田边遇见了孙英莲和阿芳,知道这个情报中转点不能再用了,于是三人约定以后没有重要情况就不要见面,有了情报就到城里建邺路“莫愁烟酒”店孙英莲的住处交接。如果店面烟酒货架上放着“哈德门”香烟招贴画,就说明安全,可以进屋。郑少青听了姑嫂两个的建议,认为很好。一是因为孙英平壮烈牺牲,他对她们俩人的信任更深了;二是由于暂时没有更好的联络点。

现在,郑少青到了店面门口,透过窗玻璃看见了约定的“哈德门”香烟招贴画,就回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然后敲了两下门。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神色警惕地走进柜台里面。郑少青一看,是阿芳。阿芳略一伸头,借着灯光,也看见了郑少青。两个人都不做声。

阿芳打开门。郑少青再次回身张望了一下,随即跟着进了屋内。阿芳拉灭了电灯,和郑少青一起来到里屋。孙英莲从房间走出来。三人并不多话。

阿芳拉了一把椅子让郑少青坐下。

“有一个重要情报,你们有没有办法送出去?”郑少青此时还不敢一下子说出是什么重要情报,他要听听这姑嫂两个的办法是否可行。斗争太复杂了,他不能不小心,而且又是如此重要的情报!

阿芳和孙英莲对望了一下。

孙英莲开口了:“如果情报是写在一张纸上的,我有办法把它带出城外。”她指的是像上次那样密藏于发卡之类的东西上。

“到了城外,你交给谁呢?”郑少青刚说完,觉得不妥,就又补充道,“对不起。我是说交给哪一级组织呢?这个情报太重要了,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孙英莲从郑少青的语气中感到事情非同寻常,就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说道:“交给江宁区委代理书记。”他指的是原江宁游击总队一支队队长钱同志。陈言出事后,他被组织委任为中共江宁区委代书记。

郑少青一听,摇摇头,“级别太低了,出了事损失太大。还有没有其它渠道?”

孙英莲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随后又反问道:“你想送到哪种级别的组织?”

“最好是省委以上的组织……”

孙英莲苦笑了一下,又摇了一下头。

三个人一时都不吭声。

是的,无论是孙英莲还是郑少青,甚至钱书记,他们都只能算基层地下党,他们根本不可能和省级以上的党组织发生联系。这中间可能还要经过一两个环节的中转。在国防部,可能只有代号“深剑”的那名同志才能直接和如此高级别的党组织联系。

孙英莲当然想到了“深剑”。但是,她不知道“深剑”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深剑”在哪一个部门潜伏。她只和“深剑”见过一面,而且还是化装成账房先生后的“深剑”。

那次见面对“深剑”来说,其实是一次无奈的冒险。

“深剑”是我党潜伏在国民党内的高级特工,身负重大使命,他唯一的直接上级就是上海的“米先生”。“深剑”只和“米先生”发生联系,或者说,“米先生”是他接受指令的上线,传出情报的下线。而孙英莲只能算是他的间接下级。“深剑”了解孙英莲的底细,但孙英莲不了解“深剑”的底细。他那次去烟酒店,把情报密写在纸上交给孙英莲,是紧急情况下的冒险行动,那关系到几十名同志的生死,到上海向“米先生”汇报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情报这么重要,要不这样,我亲自送到江北去,怎么样?”孙英莲说着,眼里放出明亮的光芒,望着郑少青。

郑少青一听,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孙英莲:“好啊!可你去过江北吗?”

“没有。”

郑少青的目光又黯淡下来:“恐怕不太……你没去过江北,找组织非常困难,要不断地打听,再加上要过江,敌人的检查非常严,不容易过关,而且路上艰险极多,一有闪失,这个损失就太大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时间非常紧迫!”

“发电报行不行?”孙英莲问。

“这个情报无法用电报传送。或者说,电报只能传送一部分内容,而且,既不方便,效果也不好。”郑少青说。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情报烂掉吧?”

郑少青咧了咧嘴,微微笑了一下。他历尽艰辛谍取到如此重要的情报,怎么甘心让它烂掉呢?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把情报送到钱代书记那里,然后让他派两个同志护送我们到江北,而且他可能知道江北党组织在哪里。”阿芳突然说道。

郑少青一听,面露喜色,说:“这主意不错。对了,还有一个渠道,就是直接让钱书记带你们去上海。据我所知,除了中央外,上海的机关是目前情报工作的最高组织,由‘米先生’直接领导,主要负责重大情报的中转处理。他们收到这份情报,就会很快汇报给中央,或者相关的部门。他们有这个条件!”

“那你知道上海党组织的地址吗?”孙英莲问。

“我不知道。不过那没关系,钱书记或许知道。嗯……反正……去上海、去江北,这两个办法都行。让钱书记看着办,他觉得哪个渠道可行、方便,就走哪个渠道。我们定法不是法。”郑少青说到这里,从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纸质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根香烟,掐破烟纸,吹掉烟丝,微缩胶卷露了出来。

“这是微缩胶卷。怕光、怕潮,总之,不能打开,要密封保管好。这里面拍摄的是敌人的‘长江防御计划’,专门针对我解放军渡江的。一定要安全地送到首长手中,级别越高越好。它关系到几十万将士的生命,还有渡江战役的成败,或者说,是代价。”郑少青强调着。

“你放心吧。我们明天就去找钱书记,尽快将它送到组织那里。我们知道,你得到它非常不容易……”

当郑少青出了烟酒店,往家走去的时候,三个黑影出现了。一个留在烟酒店附近继续监视,另两个悄悄跟在郑少青的身后。

其中一个是杭苏。

自从郑少青调到保密局以来,杭苏就一直极其秘密地监视着他,几乎掌握着他的全部动向。除了郑少青在家里的情况他不知道外,其余情况都了如指掌,包括他在办公室的一些情况。当然,这一周来,要杭苏一个人昼夜不分地监视郑少青的动向,时间和精力都是不允许的。但他有一个小组。譬如今天,从郑少青早晨到办公室上班,然后到了监察局,后来又去了宝华村,直到进了122号楼,再出了大楼到了莫愁烟酒店,再到眼前郑少青走出烟酒店,杭苏都带着三人盯着他,眼睛眨都不敢眨,只在轮流吃饭的当口稍微放松一下。

因为,杭苏不敢大意。杜林甫郑重的布置、鹰隼的目光、干瘦的手指中掌握的杀机都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郑少青枪杀冯儒后的第二天晚上,杜林甫将杭苏叫到了小红楼。

“处座叫我?什么指示?”杭苏站在杜林甫桌对面问道。

“坐吧。”杜林甫说,“华雄飞为国捐躯了,你要挑起侦讯科的大梁。”

“谢谢处座的栽培。”

“先不忙谢。任务很艰巨,也很重要。你先给我说说,你有没有胆量接受这个任务。”

“愿以死报效处座的提携。”

杜林甫轻轻地笑起来。他需要的就是这种不怕死的特工。

“说得好。不过,我不希望你死。但是,把事情搞砸了,你倒真有可能去死。因为交给你的任务关系到党国大业!这么说吧,你行动的成败关系到千军万马的成败,甚至是

党国的兴衰!懂了吧?所以,出了纰漏,我不会轻饶你,局座也不会轻饶你。因为这都有制度,制度不饶人。毛局的名言你是知道的。”

“卑职知道。‘出了问题,把气留下,身子回家’。”

“知道就好。不过也不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样也会把事搞砸。你的优点是做事谨慎,考虑问题周全、细致。但是,你缺少华雄飞的果断和魄力,还有……必要的手段、狠一点的手段。你有时婆婆妈妈的,抹不开情面,优柔寡断,这是特工大忌,尤其是侦讯特工的大忌。在这一点上,你和谈岳很像。不过,你要比谈岳好,我说了你能改;谈岳仗着自己是东吴大学出来的,假清高、死脾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不悔改。你要学习华雄飞,扬长避短。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讯特工。”

“卑职牢记处座的训诫。”

“这件事做好了,我会向毛局举荐你做副处长甚至是……处长。以你的才干,你应该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杜林甫恩威并重地说。

“请处座明示,卑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杭苏说得铿锵慷慨。

“好啊,是有改观。”杜林甫点上一支烟,又扔给杭苏一支。

“那个郑少青,后天将要调到我处做副处长,负责你们侦讯科的工作。而你要做的是24小时监视郑少青!”

杭苏心里一惊,郑少青刚刚除掉了冯儒立了一功,怎么要监视他?既要调来特情处负责侦讯工作做我的上级,怎么又让我反过来跟踪他?此时,他只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但还没有联想到这事和杜林甫昨晚带着他到普渡寺有关。不过,他出了小红楼就联想到了。

“当然,24小时是强调性的说法。也就是说,到了实在不能跟踪的时候,你们就可以不跟踪了。比如,他到了家里,你们就不能也到他家里;他到办公室了,你们也不能坐在他的身边吧。”杜林甫觉得自己为了把任务布置得清楚,讲得啰唆了一点,就话锋一转,“这样的事情你一个人吃不消。我要给你成立一个行动小组。你说说小组人选吧。”杜林甫不是在征询杭苏的意见。

杭苏想了一下,说道:“刚才听处座训示,事情这么重要,就不能按常规来跟踪了。行动小组的人不能从处里的弟兄中选用。郑少青后天来处里上班,又主管侦讯工作,侦讯科就这几个弟兄,几天一过,他必然会对处里的弟兄很熟悉了,这就容易让他识破跟踪他的人,会坏了大事。建议处座从局里其它处室抽调几个人过来,最好是军队系统的侦察兵。另外,我在小组行动时也不能太靠前,必要时,还要化一下装。”杭苏平静地说道。

“好!好!”杜林甫忍不住击掌赞叹。他问杭苏行动小组的人选,其实就是考察他的对策。现在,他一听杭苏的想法,大为高兴。杭苏说的,就是杜林甫想的。他为属下缜密的思路和严谨周到的措施所折服,杭苏甚至还有前瞻性的计划:郑少青还没有来处里,他就考虑到了行动的对策。短短两分钟,杭苏能想这么多,实不平庸。

“好,你没让我失望,我也没有看错人。”杜林甫面含嘉许,“好的。我会安排好小组人员的,明天就到位。你要把我的话传达给他们。”

“跟踪多长时间?”

“时间不长,大概半个月左右。哦,对了,说‘跟踪’还不太准确。应该是‘跟踪’加‘保护’?”

“保护?”杭苏又纳闷了。

“对,保护!严密而巧妙地保护。前一段时间是跟踪,后面是保护。这其中有两个关键的地方。一是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要让他有绝对的自由,无论他到哪里,他干什么事,你们都不要管,你们只管监视,每天向我汇报两次,异常情况随时汇报。方便打电话就打电话,没有电话,就派人回来向我汇报。”

“是!”

“第二,要切实保护郑少青,或者和他联系过的所有人的安全!不管这个人是谁,都要让他们畅通无阻!必要时,牺牲小组弟兄,或者党国其它人员都是完全值得的!我担心你的就是这一点,有时候你下不了手,狠不了心,这是特工的致命弱点。切记!”

“卑职记住了!”

“关于第二点,我先说到这里,到时候我会详细向你交代的。”

“是!”

“至于这个行动的最终目的,你就不要思量了。你知道了,这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到保密局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懂的。”

“我只管行动,不拘手段!不问目的!”杭苏挺胸说道。

“很好!很好!不枉我这一席谈话。”杜林甫站起来,禁不住拍拍双手赞叹,眼里放出欣喜的光。

杭苏出了小红楼,心里想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奇怪。”

时间上推10小时左右,也就是杜林甫向杭苏布置跟踪任务的当天早晨。杜林甫一上班,就直接去了二厅厅长办公室。前面说过,国防部第二厅主管情报工作。

“我要找侯厅长!”杜林甫刚进门,就对办公室主任刘江海说道。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因为他昨夜几乎想了半宿,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并且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对策!或者说妙计!

刘江海一听杜林甫的话心中冷笑一声:“侯厅长是你随便见的吗?你不过是一个处长。”但他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杜处长,你有事可以先和我讲?……”

刘江海的话还没有说完,杜林甫就打断了:“不行。我要直接和侯厅长谈。”

“可是,侯厅长出差了,大概要五六天才能回来。”

“五六天?”杜林甫有点失望。他本想享受一下在厅长面前提供重要资讯的成就感。

“情况相当重要……”杜林甫说。

“那好吧。等厅长回来,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刘江海一副公事公办,且又十分严谨的样子。

“那太迟了。这事儿一刻也耽误不得。”

“那你说怎么办吧!”

杜林甫想了一下,随即说道:“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我们共同完成一个重要的事情。”杜林甫对刘江海即将分享秘密情报心有不甘。

“呵呵,究竟出了什么事?”刘江海十分感兴趣。

“我想,昨天傍晚时分,你们肯定收到了‘俯冲二号令’。”

“是的。保密局肯定也收到它了吧。这有什么值得杜处长如此郑重其事的?”

“你们把‘长江防御计划’存档本放到哪里了?”

“原来是为这件事。机要室昨天收到电文时,已是下班时间了。我是10分钟前刚刚收到电文,正准备和三厅,还有你,联系这事,你来了。”

“这么说,‘计划’还在三厅?正好,你和我一起去三厅。你把这事办好了,厅长肯定会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杜林甫以赏赐般的口气说道。

随后,他就把自己的发现和计划详细告诉了刘江海。

不一会儿,二人一起出现在二厅的楼梯口。杜林甫健步上了二楼,刘江海紧随其后。

二人刚从楼梯拐角处向西走去,就见章天翼迎面而来。

“哟!二位这么早啊。”章天翼寒暄道。

“哎呀,章科长。失敬失敬。”杜林甫伸出手去。刘江海也客气地和章天翼打着招呼,他们都不敢怠慢这个科长。

“二位有事吗?”章天翼关心地问道,好像这两人是来找他的。

“嗯,是有点事。我们来找一下毕厅长,他在办公室吗?”杜林甫应酬道。

“在。我刚从他办公室出来,二位请便吧。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章天翼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杜林甫来到毕胜威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毕胜威的秘书把他俩让进门,然后带着他们来到里间。

“毕厅长。”

“这么快就到了。看来这一定不是小事。”毕胜威说。

“是的。厅长料事如神。这事确实不小。”杜林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秘书给他们泡上茶,随即带上门到外间去了。

“毕厅长,卑职请示三厅重做一份‘长江防御计划’!”杜林甫在毕胜威的对面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

“什么?”毕胜威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得前倾,头部差点越过桌子右侧的地球仪。

“杜林甫!你在说什么?你没有发高烧吧?”毕胜威有点愤怒地说。“一个小小的处长,竟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而且竟是说这种离谱的话!”他在心里嘀咕。

“厅长,我是说,为了党国的大业,三厅最好再做一份‘长江防御计划’。”

“叫毛人凤来!你没资格和我讲话。你以为你是谁啊?何部长?陈总长?‘长江防御计划’是你说重做就重做的吗?你疯了吗?”毕胜威忍受不了杜林甫的说话口气和说话内容,双重不能忍受!他咆哮道。

“毕厅长,我没疯,你听我说完。毛局不在家,要不他一定会亲自来的!现在,他令卑职相机处理紧急事务!”

“你快点说吧,究竟是什么劳什子紧急事务让你如此嚣张?”

“你一定听说了,监察局的机要员郑少青击毙了逃窜的冯儒。冯儒在临死前收到了密电,就是上峰昨天发给我们的‘俯冲计划’二号令。他可能知道了密电的全部内容或部分内容。因为他将‘122’号写在了木板上暗示给郑少青。而郑少青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杀冯儒,是误杀,还是灭口?不太明确,但确实是郑少青杀死了冯儒,他自己也负了伤,现在还在医院。我推测这个郑少青极有可能是共产党卧底……”

“理由?”毕胜威问道。

“理由只有一个,冯儒为什么要告诉他122号楼?”

“冯儒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而是在临死前写在木板上?”刘江海说出了他的疑问。

“那只能说明双方交火的时候冯儒还不知道郑少青的身份,他是在临死时才知道郑少青是他的同伙。”

“这个姓郑的是不是共产党卧底,你们保密局好好查查他不就行了?”

“当然要查。可是我想,他最好就是共产党卧底!”杜林甫在“就是”二字上用了重音。

“什么意思?”毕胜威刚说完,联想到杜林甫说的“长江防御计划”,就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是说,逆用?”毕胜威随即反问道。

“逆用”是情报工作的一个专业术语,指利用敌方谍取己方情报的时候,把己方故意编制的假情报通过敌方间谍传递给敌人。

“是的。”杜林甫这才轻轻地笑起来。这种笑是一个人的智慧被他人理解后而产生的欣慰和得意的笑。

“这就是你刚才气粗如牛的原因?”毕胜威也笑起来。

刘江海也笑起来。三个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我的想法是,弄一份假的江防计划,就按照密电所说的放在122号楼黑室,让郑少青去取,原件暂时仍然放在三厅档案室,过几天送到紫室去……当然,这要得到毕厅长和江海老弟的支持、配合。这也是我今天急忙赶来拜见厅长的原因。”

“可是,122号楼那么保密,他能取得到吗?”刘江海问道。

“我昨夜想了一宿,还是有这种可能的。我们既要协助他取到计划,为他取到计划提供方便;但是,又要不露痕迹,不能太明显。那样,他就会怀疑。我已想好了办法,滴水不漏。只要毕厅长再提供一个支持,剩下的事都由杜某来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什么支持?”

“通过部里将郑少青调到我身边,再给他弄一个特别通行证。”

“这个问题不大。”

“将‘黑室’的重要文件全部转移到‘紫室’,再将假计划和一些普通的文件放在‘黑室’。同时,让‘黑室’的那个祖什么丁的听我的安排。”

“这都不成问题。”

“杜处长真是诸葛再世啊。前几天刚刚设计伏击了共产党游击队,今天又……呵呵呵……”刘江海恭维道。

“哼哼,林甫不是诸葛再世,而是想效法周瑜,让那个郑少青当蒋干。此计基本可行,但能不能成功,还要有赖‘蒋干’的能力。‘蒋干’太平庸了,此计枉然。懂吗?”毕胜威以睿智的口吻说道。

“毕厅长所言极是。”杜刘二人附和道。

“不过,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借机考察他,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这个事情的关键是保密,一旦泄漏,就不妙了。”毕胜威说。

“厅长放心,各个环节我都想好了。每个环节上的人只知道按我说的去办,但都不清楚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有一个人例外。”

“谁?”

“祖佑丁。事情瞒不过他。不过,他出不来,事情就不会泄露。”

三人计议已定。

这就是后来嘉奖、调动郑少青,并给他配车发证,让他

到黑室送绝密文件的一个原因。而诸如:宴会时杭苏附在杜林甫耳边说“122号”来了电话、郑少青在机要室看《唐诗三百首赏析》时谈岳的神秘笑容、出现在中华大书店的神秘跟踪者、祖佑丁开档案柜时复杂的表情等等,都是杜林甫巧妙安排的结果。而所有这些过程,又做得那么合情合理,不露痕迹。

杜林甫的想法是,如果郑少青不是共产党卧底,这样做对党国、对自己、对郑少青不但没有任何损害或不利,相反,给他这些晋升、荣誉和便利正是恰得其所。

郑少青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历尽艰险谍取到的竟然是一份伪造的江防计划。

“假的情报”决不等于“没有得到情报”!!

要命之处在于,伪造的计划一旦传送到我方,并不是不起作用的几张废纸,而是会给我军的渡江战役带来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这就是逆用情报的“核点”所在。我方会据此做出完全错误的军事部署!而这样的错误布置将正中敌人的圈套,给我军带来意想不到的重创!

与此同时,几十米外,章天翼的办公室,门紧闭着。

章天翼戴着耳机,听到了毕胜威办公室内绝密巧妙而又充满杀机的对话。声音比较清晰,那是地球仪里的微型拾音器发射过来的——具有磁性的拾音器吸附在铁素体不锈钢制成的地球仪空腹内壁,而球体表面的那些孔眼正好加强了绿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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