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处成立以来,一直忙于应对国内各派势力,对日本的研究分析严重缺失,更不用提军事情报的搜集了。这不能不说是戴笠的一个重大失误。好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眼看两国大战不可避免,特务处匆忙延揽精通日语、熟悉日本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的人才,但效果一时很不尽如人意。上海站处于对日秘密战线的风口浪尖,但勉强算得上“日本通”的,只有万馨和陈荣光两人。这两人甚至都没长住过日本,顶多也就是通晓日语,于公于私,曾经跟少数在华日本人有些接触。

叶独开要求学习日本人的礼节用语,特别是书面礼节用语。上海站站长王树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尽量满足叶独开的要求,立即指令万馨和陈荣光火速收集日本人的礼节用语。两个人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了一个小时,写出了三页纸的中日文对照礼节用语清单。

“很好,谢谢!”叶独开接过清单看了看,大体都能用原文读出来。他丢下两个助手,转身钻进自己的房间,刚进去又突然拉开门缝,伸出脑袋说:“我马上要做重要的研究,谁也不准打扰我!你!”他指着万馨,用强硬的命令式语气道:“负责二十四小时监听敌台,有了新的密报,立即给我送来!还有,你!”他指着陈荣光说:“马上给我督促测向仪的事。怎么这么慢?我随时都要使用那玩意儿!”也不管两人作何反应,“哗”的一声锁死了门。

此时此刻,叶独开的情绪高度亢奋。他知道,破开日谍密码的时刻,也许就在眼前,也许是明天、后天。尽管到目前为止,他对这套加密系统的分析研究所得十分有限;但他感觉到自己咬住了日本人的破绽。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思路。灵感往往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灵感往往跟机遇结伴而行,可遇而不可求。从下午看到两个日本军官用日本式客套告别开始,他知道自己的机遇和灵感来了,他知道那个凶狠狡诈的日本女谍输定了。

日本式客套就是他们致命的弱点。

日本人在生活中养成了不厌其烦的客套,必然体现在他们的书信往来中,必然体现在他们的无线电电报往来中。哼,这个表面礼仪有加、骨子里野蛮无耻的所谓“礼仪之邦”,必须为他们的虚伪付出代价。这第一个代价,就是他们引以为骄傲的战士、也是军统在上海地下战线最凶恶的敌人——“帝国之花”。

叶独开首先把过去收集的“帝国之花”与上级主台往来的电报,一一作了详细的对比研究。他很快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井田樱子尽管只有二十多岁,但她有多年的间谍经验,屡屡为日本人建立奇功,又是日本情报界引以为骄傲的绝世高手,更是日本间谍总头目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她的地位必然远远超过她的年龄和资历。也就是说,二十来岁的井田樱子,至少有中佐、大佐之类的军衔。那么她直接汇报工作、听取指示的上级,必然有大佐或少将之类的军衔。同时,她也是日本文化孵化出来的一个凶险顽劣的怪胎,面对上司和同仁,她必然在无意识中表现出那些繁琐的日本式客套。

密码破译工作,实质就是一个复杂的猜谜游戏。叶独开现在手里有了足够多的密报素材,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其实就很简单了。他只需按日本式客套的一般规则,在密报开头部分套入“尊敬的××大佐阁下”或“××少将阁下”,在结尾部分,则按日本军人最常用的豪言壮语和拍马屁用语,套入“恭祝将军(大佐)武运长久”,或者“大东亚圣战必胜”、“天皇陛下万岁”等语。他需要把这些客套用语,按不同的组合,一句一句套到密报的开头和结尾部分,最终找到那把打开全部密报的密钥。

此前的台情分析已经断定,由于女谍流动性和地下工作的特点,她不可能随身携带一本绝密的密钥到处乱窜。也就是说,她的密钥体系一定不会很长,便于她记在大脑里。再加上他们骄狂自大的本性,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有人在惦记和破解他们的密报。所以,他们注定又要在麻痹大意上栽跟斗。

这种破解密码的方法,行话叫“蛮力”破解法。它要求把所有可能的组合,全部导入密报进行试破,最终找到那个唯一的谜底。如果把这个破译过程比作一道数学难题,那么叶独开则:

已知:密报

或知一:日本式客套用语(种类繁多)

或知二:加密方法(复杂的数学运算)

求解:密钥(一段便于记忆的文字,可能由46对日文片假名组成)

现在,叶独开猜出了“或知一”的内容,应该说跨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在那片浩大的沙滩上,密钥——那唯一的一粒沙子,已经界定在了眼前一块铜板大的区域。从概率学上看,叶独开省下了99.9%以上的“蛮力”。

然而,就是这0.1%的“蛮力”,至少也是数万种组合。对于以坚韧品质著称的破译人员来说,区区数万种组合,简直好比一大早出门,就踢到个金元宝,捡了天大的便宜。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叶独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数万粒密钥的“沙子”,一粒一粒地捡起来,装进不同的运算方法里对应求解。他的运气不坏,在第二天太阳落下之前,他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一个点上的重大突破,他找到了密钥中的第一个日文片假名。在密码破译工作中,只要实现了一点突破,很快做到全盘皆解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仅仅用了十二个小时,他就完全复制了日本地下电台的加密密表。再用了五个小时,他就轻易破译出了所有密报素材的密电原文。

叶独开咧开嘴高兴地笑了。他想起恩师亚德利提起日本密电时那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想起亚德利在《美国黑室》中,提到日本密码时不屑一顾地加上引号,根本不承认它有密码特质的傲慢举动;他想起亚德利对日本人不屑一顾的鄙夷言论:日本人天生缺少数学天赋,他们永远不可能研制出真正意义上的密码。

无论如何,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解开了日本情报机构的高级密码,让叶独开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充分的自信。要知道,在密码破译界,对密电破译的难易有个众所周知的排序。最难搞定的,自然是情报部门,也就是黑室同行的密码。因为他们既然是破译对手密码的利矛,丰富的经验和超强的谨慎必然使他们成为防范对手破译的坚盾。所以无论从经验还是从理论上说,在同等条件下,只要破译了敌人情报机构的密码,解开其他机构的密码则相对轻松多了。

叶独开一直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他要亲自会一会井田樱子,他要让“帝国之花”心服口服地败在自己手里,他迫切地想体验亲手杀死“帝国之花”时那种报仇雪恨和痛快淋漓的感觉。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破译成功的消息,如果破译成功的消息泄露出去,日本人提高了警觉,他们会另换一套加密体制,会更加谨慎小心。那么以前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这条稳定可靠的情报来源就会中断。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从破译出来的电报看,井田樱子目前的首要任务,是策反党国要员及军统、中统特务,拉他们下水当汉奸,为日本人效劳。当然,她没在电报里暴露策反对象,但显然已取得了相当的进展。也许在叶独开身边,就有已经卖身投敌,并由日本人安插在军统内部的双重间谍。在生死系于一线的地下情报战线,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能是自己。所以叶独开不得不最大限度地保持谨慎。

当叶独开拉开门,跌跌撞撞、愁眉苦脸地走出房间的时候,万馨和陈荣光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仿佛眼前是个陌生人:两天不见,赳赳大汉的叶独开一下子变得弱不禁风了,他的体重至少减了十斤,面黄肌瘦、乱发如麻、胡子拉碴。硕大的眼珠在黑眼眶里一轮,他喃喃地说了句:“睡……觉……”便倚在陈荣光身上睡着了。陈荣光和万馨忙把他搀进卧室,叶独开一沾枕头立即鼾声如雷。陈荣光和万馨相视一笑,摇摇头走出来。他们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不可能猜到,叶独开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破解日本人的高级别密码。

“测向仪装配好了吗?”半夜里叶独开醒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荣光的门前,疾速地敲开门,对着睡眼惺忪的陈荣光劈头就问。井田樱子很狡猾,所有的往来密电,都没有透露她的住址和行踪。但这无关紧要,只要有了测向仪这个当今世上最新式、最神奇也最不为人知的设备,她的狐狸尾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刚刚装配好,还要……试用完毕!”陈荣光摘下眼镜揉揉眼,充满敬仰地说,“叶先生,我认为这是本世纪无线电通讯领域最伟大的发明!”

“哼哼,活该井田樱子倒霉,第一个品尝新设备的厉害!”叶独开咬着牙喃喃地道。他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再次现出了凌厉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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