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格臬路216号,大理石台阶,汉白玉圆柱。硕大的铜铸大门紧闭,厚重的侧门半掩,隐隐可见里面水池珍木、奇花异草。这一切,都明确无误地告诉路人,此屋主人的身份不同凡响。日本人打进了上海,杜月笙远走香港,这里只有杜月笙的管家万墨林打理。但慑于房主杜老板在上海如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的势力,日本人和租界当局都需要杜老板的合作,对杜家势力都在竞相拉拢利用。万墨林秉承杜老板的风格,在各派势力之间游刃有余;暗地里则同特务处密切合作,积极投身抗日救国大业。所以这组大房子照样威风八面、四平八稳地矗立在租界里,威猛肃杀之气丝毫不减。

从黄包车上下来,叶独开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走进杜公馆侧门。门后闪出两个穿拷绸长衫的汉子,一左一右挡住了他的去路,一齐向叶独开彬彬有礼地鞠个躬,其中一个客气而文绉绉地说:“这是杜月笙府上,请问先生高名大姓?到此有何贵干?”

“叶独开求见!”叶独开冲他们抱抱拳,简洁地说。

“哦,叶先生呀,失迎、失迎!万总管有吩咐,快快有请!”

说话的汉子躬身在侧前方带路,两个人穿过花园,直奔第一进中式楼房一楼的大客厅。叶独开抬头一望,雕花红木木门两方,贴着一幅方正规整的泥金绣字对联,寥寥八个字,上联是“友天下士”,下联是“读古人书”,这倒跟一般暴发人家大贴名家长联有别。

跨过高高的楠木门槛,就走进了宽敞的客厅。这里面的布置跟门外的简洁形成鲜明的对比:暗红而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让人感到温暖而踏实,房间当顶一盏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发出沉稳而富贵的橘黄色光线;当面供着香火,蜡烛长明,香火下方放着一张红木炕几,垫着大红呢毡;两旁稳稳地卧着两张镶金嵌宝的红木太师椅,太师椅侧后方,是两块绣着山水仕女的屏风;前面则是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客厅两边各摆了一溜木椅,椅靠背上覆着绣有鱼虫花卉图案的湘乡围披。四面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了些名家字画、楹联立轴之类。当面左边一幅关公读《春秋》国画,右边一幅王羲之兰亭雅集彩色民画,都有真人大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长衫汉子把叶独开引进客厅,指了指右面的木椅,说声“请稍候!”匆匆消失在右面的屏风后面。旋即,女仆奉上热腾腾的龙井茶。叶独开捧着茶杯正想品尝,听到一连串轻快急促的跑步声由远而近,他刚放下茶杯,耳边传来一声娇呼:“哥哥——”一个女子如轻盈的燕子,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

这是妹妹吗?这是四年前在北平火车站送行时,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黄毛丫头吗?四年的时间,她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叶独开喜不自禁,用力摇着妹妹的双肩:“爸爸妈妈呢?他们好吗?”抬头间,看到父母正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眼里泪光涟涟。再后面,站着王树槐、万馨,还有他不认识的万墨林。

叶独开推开妹妹,跟爸爸妈妈一一拥抱。双亲都比过去更显老态了。父亲的右手袖管空荡荡的,那是在东北剿匪时留下的伤残,也正因为此,他才退出军界,带着一家四口回到妻子的老家北平。对于生长在东北的中国人来说,去国怀乡的伤痛尤为沉重。没想到逃到北平,还要继续迁徙、流亡。如果不是特务处北平站多方营救,他们三人一定陷在北平日占区脱身不得,一家四口音讯不通,全家团圆更是奢望。

叶独开看了一眼万馨,走上前紧紧地握了握王树槐的手,红着眼说:“谢谢你们!谢谢戴先生!”他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三个男女,连连拱手哽咽地说:“我叶独开谢谢大家了,我欠你们一份情!”

“不谢不谢,都是自己人!”万墨林上前一步,握住叶独开的手作了自我介绍,然后热情邀请大家去餐厅就餐,一则庆祝叶独开一家团聚,二则为叶独开接风洗尘。

一群人欢欢喜喜地朝餐厅走去。

原来,戴笠早料到万馨斗不过叶独开,临走时授下锦囊妙计。特务处北平站立即出动找到叶独开一家。叶独开的妹妹正在北大上学,但“七·七”事变后,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及天津的私立南开大学均搬到了长沙,合三为一称为长沙临时大学。南京沦陷,武汉、长沙震动,学校正酝酿更名西南联合大学,远迁云南昆明。妹妹失学在家,叶独开远在美国失去联系。全家忧心如焚,又无计可施。正在这时,北平站特工找上门来了,自称受叶独开委托,护送他们冲破重重关卡,从天津搭客轮来到上海。

戴笠坚信,叶独开知道特务处营救出了自己的家人,必然上门相见。换句话说,有四年不见的一家三口作诱饵,不愁叶独开不露面。

呵呵,到底戴老板计胜一筹,一切尽在掌握中。望着叶独开高大健壮的背影,王树槐钦佩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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