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了那个惊天大事后,再没人理睬叶独开了。他重新被关进地下室又小又黑的看押室,门外加了双岗守卫。叶独开担忧着蒋介石的安危,关心着战局的发展,向看守打听,一律是无言地摇头。蒋介石是中国目前的抗战领袖,也是中国目前唯一领导全局、号令全国的最高长官。他如果离去,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抗日形势必将遭到破坏,中国必将重新回到军阀割据、各自为战的局面。日本人合纵连横、各个击破,那才真应了他们的美梦——三个月灭亡中国。

叶独开整整两天时间被关在看押室里,只能通过后墙上又高又小的一扇窗户,感受外面的光线和空气,也只有通过这些有限的信息,分析着时势的发展。直到两天之后的中午,戴笠满脸堆笑地在午餐饭桌上接待他。

“你们特务处的效率也太低了嘛,叶某人这么点底细,居然调查了两天!”叶独开大大咧咧地坐在戴笠对面,端起酒杯自饮一口,微笑着对戴笠说。

戴笠愣了愣,哈哈大笑:“你我都是明白人嘛,战争期间,进展自然要慢些。多多理解,哈哈,让兄弟你受委屈了,多多理解!”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我以为你最关心的是蒋先生的生命安全呢!”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没什么好问的。蒋先生安然无恙。”

“啊?你怎么知道的?有人敢违令向你通风报信?”戴笠举着筷子的手停在半路。

“应该说,是戴先生你本人最终告诉我的。”叶独开微笑着对怔怔的戴笠说,“当然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告诉了我,我也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这里接收了你们的信息。”叶独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优秀的谍报人员,都能从最不起眼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恰恰我对此也略知一二。”

“愿闻其详。”

“一、上海的战事还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没有树倒猢狲散地溃不成军。枪炮声越来越远,越来越零落,战火已经烧到北面去了。那边是长江口,日军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登陆。登陆与反登陆的战斗已经打响,中日之间真正的殊死搏斗开始了!

二、在这个特务处的秘密基地里,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不见丝毫忙乱,更不见国丧必有的哀乐啊、灵堂啊之类。

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还有闲情逸致跟我喝酒谈时局。所以我说是你最终告诉我的。”叶独开自顾自地大吃起来。

“分析得在理,不愧为亚德利的高足!”戴笠尴尬地干笑两声,不服气地说,“可是你知道蒋先生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吗?”

“这个倒愿洗耳恭听。”

“蒋先生怎么会搭乘英国佬的汽车来上海。你想想,堂堂一国之尊,在自己国土上,居然借别国国旗庇护,成何体统?蒋先生是这种为了个人安危,不顾国家声誉和尊严的人吗?他只是略施小计,引蛇出洞,最后确认了我们的担心。其实他已经决定冒险在夜间乘自己的车赴沪。哈哈,我们所有的人,包括蒋夫人和端纳先生,都被蒋先生瞒过了。只有白崇禧副总长,一唱一和地跟蒋先生演了个双簧。真不愧为‘小诸葛’!第二天一早,大使驱车来总统府接人,蒋先生称病推掉了大使的好意。倒是许阁森大使糊里糊涂当了一回道具,背骨受伤,肝部中弹,差点成了替死鬼。”

“蒋先生没事,真是国家大幸。但是不知道通过这出精彩绝伦的双簧苦肉计,戴先生抓住泄露天机的罪魁祸首没有?”

“这个……”戴笠立即苦了脸,“委员长的行踪,根本没通过无线电发送,总不能被窃听破译吧?只有一种可能,党国最高层出了日本奸细!”他倒吸一口凉气,恨恨地咬了咬牙,目露凶光,“这种恶贼,有朝一日落在我戴某人手里,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看来我正巧猜对了。我还猜,既然戴先生已经查实了鄙人的底细,想来该还我自由了吧?我还急着找温毓庆学长呢。”

“哈哈,这下你就猜得有些离谱了。现在战乱之秋,热血青年理当为国效力。何必非到温毓庆那里去?他们那样小打小闹搞点密码研究,能有多大作为?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倒是有个更好的去处等着你,这才是你真正发挥才干做大事业的地方。”戴笠先大肆营造一番气氛,才接着说,“我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军事委员会特务处,并做你的入队介绍人。呵呵,这可是大大的破例哟!”

其实,戴笠和温毓庆早就在明争暗斗了。先是哈佛博士温毓庆在南京建立了一个针对日军密码的破译小组,经过几年的努力小有收获。眼看中日交恶,战争迫在眉睫,戴笠在这之前犯了个大错,未能料敌机先,提前大规模收集日军情报,为此被蒋介石一顿臭骂。现在事到临头才临时抱佛脚,也迫不及待地想搞温毓庆这么一个破译机构。然而万事开头难,奈何没基础没技术没资源,只好屈尊找温毓庆商量,想把他的机构收编到特务处。温毓庆当然不愿意自己的成果被特务处夺去,也怕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被特务处一帮外行毁于一旦,断然拒绝了戴笠的提议。这温毓庆是国舅宋子文的姨表弟,一贯逞强耍霸的戴笠也奈何他不得,只好一边同温毓庆保持友好联系,一边另打锣重开张建立特务处自己的无线电侦破体系,急电命令远在驻美使馆任武官的特务处间谍肖勃,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想办法把美国黑室之父亚德利弄到中国来,帮助和指导中国黑室的工作。正在这节骨眼上,一个跟亚德利渊源深厚、受过良好训练的电讯谍报专家送到戴笠手上,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让他跑到竞争对手那边去。

戴笠这番话大大出乎叶独开的意料之外。他当然不知道戴笠同温毓庆的那一段过节。但叶独开岂会随意加入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特务组织?何况跟温毓庆还有约定在先,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敛起笑容不假思索地说:“多谢戴处长盛情。我跟温先生多年交情,双方又有言在先,实在不便他就!”

想不到还有这样不识相的人,敢违抗说一不二的戴处长。戴笠心头火起,一张本来就长的马脸拉得更长了:“你就不怕我强留你!”他满脸寒霜地拂袖而起,右手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手枪柄。

叶独开从来不能接受这样的威胁,此时他热血上冲,“叭”地一顿手里的筷子,呼地站起来:“青天白日,你还敢绑架我不成!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戴笠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吼道:“只怕这事就由不得你了。我戴某人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只怕你现在留得住,今后也留不住,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叶独开毫不示弱地吼道。

“来人!”戴笠对应声而来的两个持枪卫兵厉声道,“这个人掌握了重要的军事情报,事关党国存亡。给我关起来,拉到白云观死牢里关起来!”

叶独开冷笑了两声,在两个卫兵的押解下,傲然走出门去。

戴笠目送叶独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喘了两口粗气,长脸上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嘴里恨恨地念叨:“恃才傲物,恃才傲物!谅你逃不出我戴某人的手掌心!”然后重重地坐下来,继续这顿没吃完的“工作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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