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东岛的雕像般木然地坐着——海奇保先生和海玛萍太太——冷峻地望着我。我不能说害怕,但相当敬畏。

两个人都僵硬地坐着,我心中想他们在私下可也会有闺房之乐?她严肃而方正,他衣着一丝不苟,两人都有钢铁的性格。

当天早上十点钟我接到万奥森的电话。没有一点宿醉之意,没有道歉。他说话一板一眼,我猜是有人站在他旁边。

“白小姐,”他说,“海先生、海太太想在早上十一点三十分见你,地点是他们的公寓。可以吧?”

“见我?”我吃惊地说。“为什么?”

“啊……讨论些对你有益的事。能够去吧?”

“好,”我轻声说,“我会去。”

黄润碧在门口接我进入起居室。他们夫妇坐在绒椅上没有站起来和我打招呼。他们没有浪费时间立刻谈到正题。海太太主持谈话。我欣赏她说话时抬起下巴的样子。

“白小姐,”她清脆地说,“我——我们——对你印象很好,机警而聪明的小姐。”

她停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吶吶地答,“哦,谢谢。”

“我想,”她说不下去,“你已经知道纽约警察局的乔其安,和替葛氏父子保险的公司侦探马约翰所采取的行动。”

“我认识他们。”我说。

“一定也知道他们认为窃案是——我们家里的人做的。”

“胡说八道!”海奇保愤怒地说。

我没有答话。

“要考虑两个因素……”海太太又说,“第一,如果我们家人受到嫌疑,那么德玛丽新的破案必定会延搁费时。第二,内贼的想法对我们是一种侮辱。可怕的舆论!白小姐,我认为一位名家淑女一生只能让姓名上三次报:出生,结婚,死亡。我绝对否认海家人会做这种事。奇保,你同意我的话吗?”

“当然。”他说。

“我——我们想做个建议,”海太太说,“我们愿意私下雇用你去调查这件财物的失窃。”

我过了一会才懂得她说的是什么话。有如把“蒙娜莉萨”名画称之为“财物”。

我不快后又变得惊讶。他们要雇我去办案!她显然把我的沉默看作怀疑或反对,因为她又开始说:

“我们知道你在葛氏公司目前是在度假,你有的是时间。我们答应与你合作——不但我丈夫与我,而且全家每个人。你也会接到服务的报酬,我们认为两个正式侦探对于钱币世界内幕的知识还不如你。”

这时我的理智又恢复了。“海太太,”我说,“如果你要雇用我调查德玛丽新的失窃,我可以接受,而且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但是你们若是要我给你全家一张健康证明书,我无能为力。我喜欢这件工作——但是无法保证不会查出有家人犯罪。”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下。如果眼光中含有深意,我不知道。

“海太太,听我说,”我辩解地说,“你和你丈夫信任家中成员的忠诚。不过我不愿参与任何隐瞒的事。我不能那么做,因此这件事恕难从命。要是我可以查出任何人犯罪而不予掩饰,我可以接受。”

“奇保,”她烦恼地说,“你以为如何?”

“可以,”他说,“我认为白小姐的条件很合理。”

“很好,”她说了,又扬起下巴,“我们用你,而且对你的调查不加限制。我们给你每周四百元加上开支,为期一个月。期限结束时我们见面商讨看是否继续下去。满意吗?”

“是,”我说。“只要你们答应全家人都和我合作。”

“我可以答应你,”海奇保严峻地说,“但是有个条件,如果你查出海家有内贼,那么你在报警之前应该先通知我。”

我点点头,绝想不到这件同意会给我带来多大灾害。

我们谈妥后,他去书房拿回一张四百元支票,我感激地收下。我们又决定,他通知乔其安和马约翰,海家已雇用我作私人侦探,要求他们与我充分合作。

“你打算由那里着手?”海先生好奇地问。

我根本无需考虑。“我和你的家人大都已经见过面,只有海路特先生和太太还没见到。我想今晚与你儿子与媳妇谈谈,如果你能先打电话向他们解释,会方便很多。我再和他们约定时间。”

“我会安排,”海太太笃定地说。“没问题,他们会见你的。”

多坚决的女人!我对她的安排毫不怀疑。她是一家之主,如果她下令“跳下去!”家入会毫不迟疑地从命。

他们起立,我告辞欲去。我们握握手,答应定期向他们口头报告调查的进展。我们同意任何事都不形诸文字。

我走进走廊时,万奥森正在等我,他可能由锁孔窃听起居室中的谈话。他带我到大门,望了望周围,把一只热手放在我肩上,倾身低声说:

“是不是对你好,对我也好?”

“难以忘怀。”我说。

他奉承地笑笑。

我回去不到一小时,便接了些电话。前两个是乔其安和马约翰。我觉得他们对我接受委托,干预他们两人调查的案子感到愤怒,但是他们也不得不平等地对待我。

“哦,”其安说,“我戴了警徽,你比我方便接近他们。我们交换消息,好吗?”

“当然,”我说,“我也这么希望。”

“我们还是伙伴,对吧?”马约翰说,“我把我的进度告诉你,你把你的消息告诉我。好不好?”

“当然好。”我说。

他们的讲理态度使我觉得意外。我本来以为他们会把我看成眼中钉。我有什么侦探经验?我只是个喜欢吃披萨,四肢比头脑发达的女子。他们可能会利用我,但是不会把我看得很严重。随他们去,他们把我看成轻量级,没什么关系。

第三个电话是海凡妮,相当不愉快。事实上没讲两句话便吼叫起来。

“我接到通知,”她言语冰冷,“今天晚上我丈夫和我要向你回答些窃案的问题。”

“窃盗案,”我说,“海太太,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时间由你决定,我保证不会很久。”

“我们已经回答了警局和保险公司的无数问题。我们到底还要受困扰多久?”

我觉得火气上升,但是告诉自己要忍耐。和这个女人为敌对我一无好处。

“我知道对你是种麻烦,海太太,”我柔顺地说,“事实上,没人想困扰你。我们只希望多得到一些消息。”

“我一无所知。”

“钱币被偷时你也在场,”我指出。“你婆婆的生日宴会。你可能注意到什么,也许你当时并不在意,但是对破案可能很有帮助。”

停了一会,然后……

“你这么想吗?”她沉思地说,“我可能知道些我不知道有用处的事。”

“很可能,”我热心地说,“所以我想和你与你丈夫谈谈。希望你的回忆会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真是场恶梦。什么人都在问……连我的美容师也问个不休。好吧,”她说,“今天下午六点半。我们最多只能给你一小时。”

电话忽然挂断。我急着想见这个泼妇。我要打扮得很朴素,让海凡妮觉得处处比我优越,而低估了我,使她不会对我有防范之意。

我自己打第四个电话。因为海家给我的待遇相当高,我打给亚里桑纳州杜斯康的伍亦诺。自从他离开纽约之后,常常和我通信,每月至少给我一封信。我常请教他些钱币的事,一方面对我有用,一方面表示尊重他的专业知识。

三年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谈话,对两人都是很感动的。我知道自己哭了,他也同样激动。我们花了几分钟时间叙述别后情况,他的风湿,我没有人追求,他儿子和孙子的情形。

“亦诺,”我说,“对我说实话,你喜欢杜斯康吗?”

“这里不是曼哈顿,”她幽默地说,“如果半夜想吃热三明治,去那里找?”

“我知道,”我说,“在纽约,你知道。”

然后我转入正题。我已经写信给他谈起德玛丽新的失踪,他在报上与钱币杂志上也看过。我把最近的事告诉他,包括我接受海家的聘用。他对我忠告了。

“阿进亲爱的,”他说,“和你周旋的是一些偷了值大钱东西的人。请你千万小心。一些笨得做这种事的人还会做更不法的事。别置身险地。”

“别替我担心,亦诺。我会照顾自己。”

我又告诉他,我给了马约翰全世界钱币经纪商的名单,查访有没有人去兜售德玛丽新。

“你也知道没有什么作用,”我说,“有些经纪人是唯利是图而不问后果的。德玛丽新可能落入私人收藏而永不再出现。”

“你有理。”他悲哀地说。

我对他说,他在这行业中有很多老朋友,也许他可以打听一些德玛丽新进入市场及下落的蛛丝马迹。

“海家说付所有开支,”我说,“我认为对你是很重的工作。”

“工作?”他说。“不是工作,是愉悦。当然我要办,今天立刻开始。德玛丽新可能会在任何地方——瑞典,沙特阿拉伯,冰岛。走私件钱币过境真是不费吹灰之力,把它和别的钱币一起放在口袋里,那个海关会检查你的零钱?阿进,我愿意替你查查看,我也可以有事情做。我儿子叫我玩推移板,我不喜欢。”

我又告诉他,费沈保险公可接到的匿名信,问他们有无兴趣购回,他们表示愿意,但是还没接到第二封信。

“我不知道,”伍亦诺犹疑地说,“好像是帮会干的。这种案是巨头干的,可是有些小角色也想分一杯羹。谁知道,阿进,这是场冒险的追踪。我尽力帮助你。随时打电话给我,算我的账。”

“乱讲,”我说。“我有特支费。再见,亦诺,保重。”

“我会活下去,”他像个哲学家似地说,“我的年齢,活下去是种成就。”

下午我心中一直盘算该怎么问他们的话。即使我对凡妮说她可能知道一些重要的小事,事实上我并不期望能问出什么道理来。

娜蒂称她做母狗。乔其安说她人尽可夫。万奥森坚称她是个烂货。而且由各方面可以证实海奇保阻止凡妮和明洛达发生丑闻。

我穿得寒寒酸酸去见海路特夫妇,本来想带笔和记事簿去做笔记,后来打消了这个主意。因为不做笔记不用录音,可以使他们自由无羁地谈话。

他们会觉得我是个没有用的草包。随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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