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罗史伏尔说。

他穿着的雨衣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上,上面还有雨水的反光,他戴着一顶?帽,帽檐底下是一双深色的眼珠直盯着眼前。深褐色的脸上清晰地显出锯齿状的刀疤,浓密的黑胡子更加强他南欧人的味道。门开着,他站在门口,手插在雨衣口袋里,脚底下还在滴水,就这样站了大约15秒,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我很高兴看到你。”琳娜终于说。刚进门的人作势同意,没回答。琳娜仍坐在床上,她指着科尔索说,“他们之前可说是无礼至极了。”

“希望他们没太过分!”罗史伏尔说。他的音调听来既愉快又有礼,没有特别的口音,就像他在辛特拉听到的那样。他还站在门口,直盯着科尔索,好像其他人不存在一样。他的下唇肿胀,新近的伤口上缝了两针。科尔索心想,塞纳河畔的纪念品。他存着坏心眼,偷偷看女孩的反应。但在刚开始的惊讶之后,她又回到旁观的角色,对眼前的场景并不太感兴趣。

罗史伏尔边看着科尔索,边问米莱荻:“他们怎么知道这里?”

“他们很聪明,”她回答,“至少其中一人是如此。”

罗史伏尔点点头,眯起眼睛,像在分析当下的情势。

“这会让情况变复杂的。”他说着,把帽子扔在床上。

琳娜深表同感。她抚平裙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这动作让科尔索半转向她,紧张,却又不知该做什么。罗史伏尔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来,科尔索猜他是左撇子。这样的发现一点用处也没有,他是用左手没错,手上还拿了一支枪管平坦、小巧且擦得光亮、深蓝色的左轮手枪。这时,琳娜走近拉邦弟,拿走那份手稿。

“有种的话,”她距离他这么近,她睥睨他的眼神像是想要在他脸上吐口水似的,“再叫我荡妇试试好了!”

拉邦弟当然没那个种了。他是个天生的幸存者,那些什么大无畏的鱼叉手精神,只有喝醉酒时才存在。

“我只能算是路过。”他宣告和解,只差没找个脸盆来把手洗干净,把自己与这些事的关系推得一干二净。

“唉,拉邦弟,”科尔索无奈地说,“没你我可怎么办喔!”

书商用识时势的表情辩解道:“你可别说我什么。”

他皱着额头,觉得受到侮蔑。他往女孩那边靠过去,那是他觉得房里惟一看来比较安全的地方,“看清楚,科尔索,这些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冒险故事……死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什么也不是,一种过程罢了。而且,你为这些事也收过一大笔钱了,不是吗?反正人生是痛苦的。”他看着罗史伏尔的手枪,然后用手圈着女孩的肩膀,悲哀地叹口气,“我希望你没事,但你若出事,我们一定会怀念你的。”

“你这只猪,墙头草。”

拉邦弟遗憾地看着他。

“朋友,我不会跟你计较,你太紧张了。”

“我当然紧张了,混帐!”

“这我也不跟你计较,朋友就是这样嘛!”

“恭喜你们。”米莱荻辛辣地讥讽道,“你们真是团结啊!”

科尔索的脑子快速地运转,这时候想什么都没用,脑里也缺乏如何从别人手中夺下手枪的技巧。虽然罗史伏尔并没有认真瞄准着什么人,一副只想用它来主导整个场面的样子。排除拉邦弟,那女孩是惟一能改变目前情势的人。

然而,若这不是演技的话,也不能指望她什么了。他光是瞄了她一眼,就死了心。爱琳·艾德勒把拉邦弟的手拿开,重新靠在窗上,她以一种令人难以解释的态度离得远远的,看来像是荒谬地使自己跳出那个场景。

琳娜手里拿着手稿靠近罗史伏尔,她为了这么快又夺回它感到心满意足。科尔索觉得很意外,他们竟然对《幽暗王国的九扇门》并不感兴趣,它还在床脚边的帆布袋里。

“现在呢?”他听到女人低声问另一个人。

科尔索惊讶地发现,罗史伏尔表现出不确定。他移动着手上的手枪,不知该瞄准谁,然后,他和米莱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从口袋里抽出右手,抹了一把脸,犹豫不决地说:“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他说。

“也不能带他们走呀!”她说。

那个男人点点头,握着手枪的手也显得坚决多了。现在它对准着科尔索的胃部。科尔索在脑里用着主词、动词、受词,尝试着组织一句像样的话来,同时也感受到胃部肌肉的一阵抽搐。最后他只是咕哝了一声。

“你们不会杀了他吧!”拉邦弟问道,并非出于关心,而是想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置身事外。

“拉邦弟!”科尔索口干舌燥,这时终于能说话了,“我发誓若能活着回去,就把你碎尸万段。”

“我是想帮你啊!”

“帮你老妈的忙吧,她生了这么个笨儿子。”

“好吧!我闭嘴就是了!”

“对,闭上你的嘴!”罗史伏尔威胁道。接着,他和琳娜又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他们刚达成了什么协定。他头也不回地关上身后的门,手上的枪一直对着科尔索,然后把房门钥匙放进口袋。

科尔索心想,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太阳穴和手腕上的脉搏狂跳着。滑铁卢战场上紧密的擂鼓声从意识里的某处传来,预见自己绝望的结局,他算着枪口和自己之间的距离,需要多少的时间他才能逃过它、何时它会发出第一声枪响,还有他会怎么样倒下去。想要毫发无伤地逃过此劫是不可能的了,但也许五秒钟后这些人会突然消失也说不定。于是,司号兵吹了号,安排赖伊元帅在前线,在皇帝疲惫的眼中,他是勇士中的勇士。面对罗史伏尔,而非苏格兰的炮兵,但是同样真实的枪弹。一切都显得荒谬,他自问,在这一连串戏剧性的事件中,在几秒之后他就要接受的死亡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也不禁揣测,接下来他会不会浮游在虚无之中。但愿他感觉到身后的那双眼——皇帝?恋爱中的魔鬼?——会在夕照中等着他,引导他走往河边黑暗的那一头。

接着罗史伏尔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举起右手,像在要求暂停,同时拿着手枪的左手晃了一下,像是想要把它收回口袋里。这犹豫的动作只维持了几秒钟,接着他又重新瞄准好,却不像之前的肯定了。科尔索的心脏狂跳、肌肉紧绷,几乎想要盲目地跳起来,他压抑着这股冲动,困惑地了解到自己的死期似乎还未到。

他还犹疑着,只见罗史伏尔穿过房间,走向电话,拨了几个号码。他可以听到话筒中另一头的电话铃响,直到哢嚓一声。

“科尔索在这里。”罗史伏尔对着话筒说,接着沉默下来,等待着,就像对方也沉默了似的。那手枪继续懒懒地瞄着空中不明确的一点。然后,那脸上有刀疤的人点了两次头,又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接着喃喃道,“是,知道了。”

这才挂上了电话。

“他要见他。”他对米莱荻说。两人都转身看着科尔索,女人看来很气愤,罗史伏尔则显得焦虑。

“这太可笑了!”她抗议道。

“他要见他。”他重复说道。

米莱荻耸耸肩。她在房里踱着步,怒火中烧地翻着手稿。

“至于我们……”拉邦弟又说话了。

“你留在这里。”罗史伏尔边说边用手枪指指,他摸摸嘴上的伤口,“女孩也一样。”

虽然嘴曾被踢成两半,他似乎并不对她记仇。科尔索甚至觉得在他把手枪交给琳娜之前,还好奇地深深看了女孩一眼。

“别让他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由你来看着他们?”

“他要我带他去,这样比较保险。”

米莱荻绷着脸同意了。从表面上看来,她并没预料到今晚得扮演这样的角色。

但就像她在小说里的翻版一样,她是个绝对服从的部下。她把大仲马的手稿交给罗史伏尔,然后打量着科尔索,说:“希望他不会给你添麻烦。”

罗史伏尔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动小刀,看着它一会儿,好像之前完全忘了它的存在一般。

“不会的。”他回答。他把刀子收回口袋里,对科尔索做了一个既亲密又阴险的手势,然后拿起放在床上的帽子,用钥匙打开门,然后指向走道,还敬了一个夸张的古礼,像是手上还拿着一顶插着羽毛的软帽似的。

“法座在等着您呢,先生。”他说。然后爆发出一个典型的魔头手下爪牙的笑声。

离开房间之前,科尔索看了女孩一眼。她背对着米莱荻,米莱狄用枪指着她和拉邦弟,她只表现出对那里发生的事毫无兴趣的样子。她靠在窗上,凝视着窗外的风雨,她的轮廓在黑暗中被夜里的闪电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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